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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问题儿童与情报商(二) ...

  •   日下部自由卡着晚饭的时间匆匆赶回了他和妹妹位于板桥区的出租屋。从早晨到现在,他只喝了一杯加了黄糖的冰滴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还留在他的舌尖上,他下定决心要把这种来自地狱的饮料划到“有毒,严禁饮用”的范围里。他和VEIL的交流气氛还算是融洽,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得可笑,有些行为又可能冒犯到对方,但VEIL一直是那种平淡的态度,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把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赶了出去,抱歉地对妹妹日下部弥生说中午没来得及赶回来做饭,弥生摇摇头,接过他手里的速食食品塞进微波炉,摁下2分钟的按钮。
      “我中午吃过了,”她说,“房东太太做的鸡蛋烧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那不是我技术的问题,”他迅速地扒着泡面,感觉自己干瘪的肠胃终于有了生命的迹象,“你喜欢甜口的鸡蛋烧,我之前做的都是咸口的。如果我也做甜口鸡蛋烧,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弥生回了他一个怀疑的表情。几分钟后他们盘腿坐在窄小的桌子边,享受了一顿还算不错的速食意大利面,里面的青豆有些硬,微波炉加热之后更是像子弹一样硌牙。弥生一边折着折纸一边和他说房东太太的事,房东太太问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会不会害怕,她说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她说,“不过我没把这个告诉房东太太,我怕吓坏她。”
      他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她一遍什么可以做什么千万不能做,弥生早就听腻了类似的说辞,她把折好的千纸鹤塞进哥哥手里,抱怨说他重复了太多遍,用这个换他闭嘴。手机震动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展开的争吵,弥生高兴地跳到床上,她清楚这个时候会发邮件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让她在床上坐好,不然一会房东太太来找的话就删除掉每晚的念故事时间——这个威胁总是奏效,弥生立刻抱着她的玩具熊乖乖地坐了下来。他给她念了一段平杉巡新发来的故事,他已经记不清之前的情节,新的段落看得他满头雾水,弥生不得不经常提醒他念错了某个人物或者地方的名字,她几乎能把之前的故事倒背如流,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缠着他,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些情节。
      有时她会央求他停下来,解释一些几乎是常识的问题,比如说希腊在哪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平杉巡会把故事的背景放在18世纪的欧洲,他总是搞不懂这位想成为作家的同学脑子里究竟在思考什么,不过至少这样可以避免解释很多和现实相关的事情。但即便是这样,弥生的问题对他来说也像是一种煎熬,每次她提问都会不断地提醒他她应该拥有怎样的人生——去上学,认识很多同龄的朋友,看她喜欢的书,参加社团……而不是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里靠他单薄的叙述描摹世界的模样。
      他机械地念着,感觉那些字符都毫无意义。弥生安静地坐在那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等到他念到末尾的时候,她小声地问道:“她会死吗?”
      他顿住了,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念完了整个邮件。“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希腊并不安全,”平杉巡简直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他思考了一会选择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是她身旁有人保护,那些人会保证她平安无事。”
      “意大利比希腊更安全,可是她还是去了希腊。”弥生纠正他。
      他发现自己完全记不清女主人公从意大利到希腊的过程,弥生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问问平杉巡,”他把这个难题推到同学身上,“他之前还问我怎么分辨大山雀和绿背山雀。一边给你写故事一边还要管着观鸟协会,他现在估计忙得头都要炸了。”
      他忽然有些羡慕平杉巡,半年前他们还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一起挨学校混混的揍,放学之后一起去野外完成观鸟协会的任务。他的同学以为他匆忙离开是为了陪伴妹妹做治疗,“运动发育障碍”,他是这么解释的。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联系,哪怕是期末最忙碌的时候,平杉巡也不忘每一周发来一份他写的故事——他一直想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作家,又不知从哪本书里看到和家人的语言交流很有用,就让日下部自由多念故事给弥生听。有时他还会捎带提一句他们那里的情况,“亲水公园出现了几只灰尾鹬”“学生会通过了新一年的社团预算,他们把摄影协会那台退役的相机给了我们,还批准了我们几个野外考察项目”之类。
      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家乡,还是千叶县。如果平杉巡在场的话,他肯定会说这是一场“具有美国公路片精神的冒险”,但是他们既没有车,也没有满后备箱的武器或吵闹的摇滚CD,只有还不到十平方米的出租屋以及嚼不烂的青豆。弥生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不要问接下来的内容。他草草给平杉巡发了一堆抱怨康复中心食物的废话,中间可能还夹杂着一堆不知所云的自言自语,之后把那堆嚼不烂的青豆扫进垃圾箱,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尝试便利店的意大利肉酱面。
      VEIL对他的热情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一边把垃圾打包好一边回忆着今天的会面。有些事项不适合在咖啡厅里交谈,消灭了那两杯冰滴咖啡后,她邀请他坐她的车去附近的地方练练手。他注意到那辆丰田Aqua里的内饰很简洁,但颜色和材料搭配得都很让人舒适,主人显然在保养上画了很大的心思,他必须非常小心地坐下才能避免碰歪下面的脚垫。等他拘束地坐下、调整好安全带之后,VEIL才毫不在意地踩着路面清洗车留下的水,拉开车门跨进车里。
      “喔,在停车费上出现了一点小争执,不过没关系,已经解决了。”
      她轻快地说,掏出带钥匙环的车钥匙,熟练地发动了汽车。
      他们逆着车流向东京郊区驶去。日下部自由注意到VEIL的靴子在脚垫上留下了泥水的痕迹,VEIL愉快地踩着油门,挥挥手说这辆车刚洗过,在它脏到会引起别人注意之前她还有很多机会折腾它。
      她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东京人,或者说,他想象的东京人。他心目中的东京人总是冷漠又孤立,就像这座城市一般,天空飘洒的不是雨而是灰色的泥水,被霓虹灯染成明亮的颜色。无数的十字路口只会让人感到茫然,来往的行人神色匆匆,公交上贴着大幅的彩色广告,上面的笑脸机械得像是人脸识别的标准模板。这个世界上终究讨厌某个人的人比喜欢TA的人更多,漠不关心的人更不计其数。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妹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依靠,茫然无措的感觉重新占据了他的思绪,他被自己推到了这里,除了闭着眼睛、一条路走到黑之外别无选择。车窗外的一只麻雀飞离了红路灯,他看见另外几只麻雀也从邻近的屋顶和广告牌上纷纷起飞,绕着十字路口盘旋了一圈,然后逐渐飞远。他需要做好准备,就像这些适应了城市生活的麻雀一样,他也要学着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天地间生存,照顾好弥生,学会闭上嘴巴、完成他能力之外的委托。
      VEIL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工作的流程,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后视镜上挂着的京都清水寺的御守。它看上去有些陈旧,阳光和时间在它光滑的布料上留下了白色的痕迹。VEIL说那是她大学时候买的,看到他惊讶的神色她挑了挑眉毛。
      她略微提了几句她大学时候的事,没什么感情,后来她故意绕开了所有涉及到隐私的话题,只是向他介绍了一下如何去超市抢打折的食材和便当。
      他在解决那只咒灵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很不熟练,VEIL当然也看得出来。那只咒灵被他激怒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像刺豚一样膨胀了起来,他不得不让棺姬掩护站在一旁观战的VEIL,自己引开咒灵。等到他拖着脚步灰头土脸回来的时候,VEIL正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把她隐藏在阴影下的棺姬。
      “所以,这就是你从千叶县带出来的东西,也是掩护你躲开咒术师的秘诀。”她对他眨了眨眼,见他没有否认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你也不用担忧那些家伙会追踪到你的位置,那些蠢货像他们表现得一样难堪大用,如果我是他们的长官,我会把他们丢到他们自己看守的牢房里去。”
      她像是想起什么搞笑的事情一样笑起来,又加了一句。“至少我不会蠢到在悬赏令上用嫌疑人小学毕业时候的照片。”
      VEIL没有因为他不熟练而拒绝他,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不安的感觉像阳光下蒸发的水汽一般离开他的身体。他表现得很不好,比面包店的新手学徒把面包烤成焦炭还要严重,简直可以说是一团灾难。如果这是狗蛋○姆齐的节目,他可能要被暴跳如雷的狗蛋摁着头塞进冰柜清醒一下。可是VEIL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哪怕这次行动并不是委托,也没有佣金,她还是给了他一笔辛苦钱。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VEIL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相信他的潜力。
      搞定那只咒灵之后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东京。他对VEIL如何得知这个地方有咒灵很感兴趣,他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到处跑、侦查咒灵情况的人。VEIL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有的时候也需要跑一跑,所以我才买了这辆车,”她拍了拍方向盘,“但大部分时候,不用,‘窗’会告诉我需要的一切。”
      一些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你监听了‘窗’的来往邮件。”他笃定地说。
      VEIL端详了他一下,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
      “看来你做过‘窗’,”她笑了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口香糖,扔给他一片,自己也含了一片,“难怪你会对‘窗’流程这么熟悉。所以,‘窗’现在除了坚持用他们老掉牙又全是漏洞的电子邮件之外,又开始招收童工了吗?”
      “我只是帮忙。”他对VEIL的表述有些不满。VEIL看到他的表情后伸手打开了车载cd,他听不懂音乐到底唱了些什么,VEIL说是意大利语。他们在红灯前面停驻着,缓慢的、带点伤感的音乐像雨水一样融化在空气里。
      VEIL抿了抿嘴唇,几绺头发从她的帽子里垂下来,挂在她的脸上。
      “你可能接触过几个咒术师,他们人都很好,工作认真,帮助周围的人解决咒灵的困难,”她慢慢地说,前面的红灯变成绿灯,她跟随着前面的车驶过路口,“我也接触过一些咒术师,不是几个,是很多。他们中有你见过的咒术师那样的人,有顽固不化的疯子,有靠巴结上司爬到不属于自己高度的谄媚者,有贪生怕死的逃兵,也有会为了钱反咬一口的恶人。他们也是人,一群人里面总有各种各样的人。”
      “如果你想告诫我咒术师并没有那么友善,我在千叶县那边已经领教过了。”
      他看着前挡风玻璃外的景色,试图忽略到从五脏六腑泛起来的别扭感。
      “不完全是,”VEIL平静地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人分善恶,咒术师也有好坏。一个社会想要稳定地运行下去就要遏制住那些恶人对社会系统的破坏,我知道你们这些男孩子小时候肯定都梦想过成为警察,我也一样,我甚至还为了成为警察特意去学了一些格斗技术,虽然我现在全都忘光了。”
      “而咒术师呢,”她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咒术师把那些违背规则的人划为诅咒师。你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咒术师保护普通人免受咒灵的伤害,讨伐他们中间堕落的败类。警察保护民众免受罪犯的骚扰,清除队伍中和犯罪分子勾结的黑警。”
      VEIL的话让他满头雾水,他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神色莫名。窗外的光辉逐渐黯淡,被悄然降临的夜晚吞噬,这座城市的夜景像渐渐点亮的星辰一般缓慢铺展。一位身着制服的交警正指挥着因为快到下班时间而逐渐拥堵的交通,他们跟随着警察的指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看那个交警,VEIL说,如果他犯了错误,比如放跑了某个醉驾的司机导致了非常严重事故,不仅警察会追究他的责任,政府的其他部门也会让警察部门进行自查、监督他们的工作。
      而咒术师呢,她轻轻笑了一声,你听说过咒术师受到其他什么机构监督和制约吗?
      这句话像是顺着他的喉咙倒进去一杯冰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声音。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下车前VEIL和他说最近可能就有委托,让他做好准备。
      “至少练练咒力怎么用,”她说,“小喷菇打门板僵尸都不会比你表现得更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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