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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东庄町 ...

  •   当长沢朔月开着她的丰田Aqua驶入这个靠近利根川小小的城镇时,不由地想到了她新晋的合作伙伴。
      日下部自由。她一边用手指敲着方向盘一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有些滑稽。不知道是他父母中的哪一个给他起了“自由(miyu)”这种从读音到含义都莫名其妙的名字,可能他的父亲是个高达seed的狂热爱好者,才会给自己的孩子按照高达起名。
      但是除了名字之外,日下部自由几乎没有任何突出的特点。他会按照她给出的情报认真地完成委托,从她吐槽过他的水平之后,他运用咒力的熟练度也明显提高了一大截。但他在进行任务的过程中仍然很谨慎,哪怕是跟踪离家出走的青少年这样几乎不可能出现危险的任务,他也会让那只名为“棺姬”的咒灵待在她身旁。
      现在她知道棺姬只是只遮掩气息的咒灵,效果有点像防热成像迷彩。它(或者是她?)对她很友好,带着点小孩子才有的好奇,总是在日下部自由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溜到一边摸鱼,有时候围着她转来转去捉迷藏,把她长长的斗篷搭在她头上,就像小女孩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一样。有时候她会拿着狗尾巴草去逗路过的猫咪,她们都喜欢看猫咪被漂浮在空中的狗尾巴草吓一跳,弓起背炸成剑龙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日下部自由就会很紧张。开始棺姬还会听他的指令,后来干脆转过身去不理睬他——这一点也像极了嫌弃家人絮叨的小姑娘。如果棺姬会说话,长沢朔月甚至能想象到她会如何生气地哼一声,任凭日下部自由怎样哄她都一副捂住耳朵坚决不听的样子。如果日下部自由说的狠了,棺姬甚至会一头扎进长沢朔月的怀里,就像年幼的孩子被年长的孩子欺负了之后跑到长辈那里告状一般。她从没有触摸过咒灵,那些咒灵要么长得像生化危机里面爬出来的怪物,要么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必须要进行san check挽救一下自己的理智。但是棺姬不同,咒灵让她想起河流上吹来的晚风,还有夏天的细雨,她伸出手的时候棺姬乖巧地把头贴在她的掌心里,然后转过身来,就像听到长辈说“是你哥哥的错”的妹妹一样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
      日下部自由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冲上来,扯着棺姬的长斗篷把她从天上拽了下来,拉开丰田Aqua,把不断挣扎的棺姬丢了进去。
      就像一对真正的兄妹。她想。
      她想起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叛逆又怨天尤人的样子,日下部自由身上完全没有这些青少年常见的特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居然会冒险潜入千叶市的封印地。开始她还猜测这可能是被《小鬼神偷》这样的电影蒙骗了的男孩,希望通过出格的事在社交网站上获得关注。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日下部自由的生活节奏单调得让人惊异,他几乎什么任务都接,哪怕被她抽了七成佣金(这点日下部自由并不知道)之后剩下的钱也足够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过上奢侈的生活——漫画、游戏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并不是不喜欢。日下部自由会在车上的时候和她聊即将发售的《星球大战:前线》,他玩过《战地》系列,而且应该玩得不错,偶尔路过街机店的时候还会自找麻烦去指导打得一团糟的小学生,结果当然是被人嫌弃,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掏钱去玩上一局。
      这挺矛盾的。她很快意识到日下部自由和她见面时的腼腆和拘束完全是表象,可能是出于紧张或者害怕,十四岁一个人到东京来无论谁都会感到手足无措。但同时他也很信任自己,她看得出来,在几次任务之后他就把自己的能力和盘托出——在咒术界这简直是疯子一样的行为。
      “我不知道你站在一边会不会有危险,”日下部自由抱着一杯没加糖也没加奶的咖啡,“还有,我能不能不喝这个东西——”
      长沢朔月报了个价格,日下部自由用看仇敌的目光审视了一遍那杯罪恶的咖啡,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头,从兜里摸出一颗悠哈的果汁软糖。
      “……你就不怕再出事情吗?”他含着糖,说话听上去有点含糊。
      之前他们被委托祓除一只二级咒灵的时候出了点问题,那只咒灵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完全用厚厚的硬壳包裹了起来,看上去像只跳进了放射性物质的犰狳。日下部自由的小喷菇战斗方式对它完全不起作用,对,这个家伙回去真的按照她说的把自己整成了一个到处游走的小喷菇,“因为给咒力加上加速度算出抛物线是最简单的攻击方式”,日下部自由是这样解释的。整场战斗看上去像是动物世界里犰狳大战射水鱼,被咒力激怒的犰狳差点把她和她的丰田Aqua一起掀上天,在紧急关头日下部自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那只咒灵忽然死了一般安静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日下部自由的第二只咒灵。被称为“百骸”的蜒蚰状咒灵从犰狳致命的脖颈处缓缓游移出来,它脚步迈动的方式优雅得让人毛骨悚然。回去的路上日下部自由一直一言不发,在她问起他到底是不是咒灵使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他拍开试图把触须搭在椅背上的百骸,咒灵不满地甩了甩头,长沢朔月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多么讨厌节肢动物。
      它其实没什么功能,一开始表现出的凶猛只是巧合而已,长沢朔月再次刷新了对咒灵的认知,原来咒灵中也有害怕多脚节肢动物的类型。和它抽象的名字完全相反,百骸就是个摄像头,还是婴儿房常备的那种。日下部自由认真地建议给她留下一只小蜒蚰以防万一——这个咒灵居然还是像概念型无人机母舰一样的东西,可以把身体的某一节拆解下来单独发挥功能。
      不,谢谢,她决定收回之前说自己并没有多讨厌节肢动物的话。“我以为你对自己的能力没什么信心。”她语气平淡地回复道。
      日下部自由尴尬地坐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副驾驶那边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在她的笑声里红了脸,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青少年。她仍然记得他第一次坐上车时的情景,蹑手蹑脚的,像是不知道脚该如何放似的傻傻地定在那里,活像一只犯了小错误伸着爪子不知所措的猫。
      她看向后视镜上挂着的那个御守。她和日下部自由说那是她大学时候买的,不完全错也不完全正确。姑婆希望这个御守能够保佑她顺利完成大学学业,出国之前还把家里的猫拜托给她照顾,她不明白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能照顾好别人的猫,但是姑婆用不容她反驳的态度把那只黑白相间的短毛猫塞给了她。
      她没等到姑婆领回她的猫,那只猫有一天忽然就消失了,第二天她的邻居在楼下发现了那只猫的尸体。晚上下了点雨,它柔顺的毛被泥土染成了脏兮兮的灰色。她收殓了它,和自己漫无目的晕头转向的十九岁彻底告别。
      姑婆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收养她的呢?
      她在红灯前耐心地等排队的小学生过马路的时候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姑婆总是说她们有着相似的命运,但她们只是起点相似,都是那个迂腐无聊、散发着棺材味道的家,从那之后她们每一个的选择都大相庭径。这种东西大概只有她的姑婆知道。
      红灯变成绿灯,她又等了一会,等到所有的孩子都通过马路之后才重新发动了汽车。
      千叶县香取郡东庄町是一个非常小的城镇,常住人口不到十万,隔着利根川和茨城县相望。它就像东京圈里任何一个小城镇一样,没有町立中学,很多年轻人从中学开始就离开这里,到香取市甚至匝瑳市,高中毕业之后就更飞得远了,到千叶市扎根,甚至绕过东京湾去那边的东京都,就像无数秋天从这里离去的候鸟一样,不同的是,候鸟年年都会回来,但每一个从这里离开的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挂着东京车牌的丰田Aqua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长沢朔月把车靠近路边,向一位路过的女士打听这里是否有一家姓日下部的人家。
      “您是他们的亲戚吗?”长沢朔月点头后她指了一个方向给她。
      日下部家的房子已经荒废了许久,住户不知所踪,这也在她意料之内。但意外地收获是她找到了一家味道意外还不错的咖啡厅,里面一位店员说日下部太太曾经在这里做过兼职。
      “……她手艺很好,”店员为她端上咖啡后就坐到对面和她聊天,“不过很可惜,她有了女儿之后就忙起来了……对不起,我刚刚忘了问,您是他们的——”
      “侄女。”长沢朔月真诚地看着店员,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他们的侄女,他们拜托我来收拾他们的屋子,我的车就停在门外呢。”似乎是担心店员不相信,她特意指了指停在门外的丰田Aqua。
      店员明显比刚刚放松了很多。
      “我听说他们去了卢森堡?”长沢朔月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点,“公务员的工资真是让人羡慕……户纪子从来没有说过她先生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我同样搞不懂日本政府到底在干什么,连竞选花车都不会来这个小地方。”
      “我都会特意避开竞选花车出门,”长沢朔月抱怨,“政客对自己的相貌太有自信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们愉快地笑起来,后来话题又转回日下部家。店员对日下部自由印象深刻,“那个男孩,”她微微笑起来,“我敢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孩子,他在幼儿园的时候差点逼疯他的老师,因为他抓着一个同学复读了十六遍‘我的妹妹真是可爱极了’,然后对老师说‘老师,你想听我讲讲我可爱的妹妹,日下部弥生吗?’……我们每天都很期待户纪子讲她儿子今天又干了什么奇葩事。”
      她显然误解了长沢朔月脸上的表情。“我不是说他是个调皮的孩子,”她安慰着面前“因为要和不熟悉的弟弟见面而紧张”的长沢朔月,“他对周围人都很友善,在户纪子怀孕的时候帮了很多忙,他只是——表达方式比较奇怪,”店员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记得有次户纪子大发雷霆是因为他在日记里写‘如果再和妹妹和好,我就是狗’,如果这句话是真的话,他们家大概可以开犬类繁殖场了。”
      “我还是更喜欢女孩子一些。”长沢朔月很有指向性地说。
      “所有人都喜欢弥生,”说起日下部自由的妹妹,店员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她给这个店里的每个人都叠了千纸鹤,哪怕在她去治病的时候,还会给我们这些叔叔阿姨画圣诞节的贺卡。”
      “她生过病?”长沢朔月敏锐地抓住了这条讯息。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就是小孩子发育过程中出现的一点点麻烦,”店员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运动发育障碍’,这个我查了,只要去矫正机构训练一段时间就可以了,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
      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信息的长沢朔月喝完了那杯咖啡,告别了店员。她去东庄町的学校和档案馆查了点东西。等到她开着车回到东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东京傍晚的车流勾勒出这个城市奔流不息的脉动,她像是那条溪流中逆流而上的一尾鱼。她打开窗,带点凉意的晚风瞬间涌了进来。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日下部自由从千叶市那里带出来的绝不是咒灵,或许是什么麻烦的东西。暗网上有不少诅咒师好奇千叶市到底丢了什么,据说是“财产”,网上关于千叶市的情报悬赏已经升到了一个离谱的价格——有些人单纯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但更多人是敏感地嗅到了这些信息后隐藏的机会的味道。
      或许她可以两边通吃。她敲着方向盘,默默地想。
      日下部自由并没有告诉她一切,这让她有些恼火,不过更让她厌恶的是她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限制了她对信息的敏感度。她那是几乎想都没想就判断棺姬是千叶市看管的东西,毕竟那些咒术师天天就在折腾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监管、祓除,把看不惯的东西全都关起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对这帮家伙的恶心程度已经了解的足够了,不过现在看他们还能更让人厌恶,超出《世界人权宣言》的底线。
      交通灯变换,她踩着油门汇入车流,感觉憎恶感从四肢百骸慢慢泛了上来。她的姑婆让她忘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过和过去毫不相干的人生。但是她怎么可能忘记,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姑婆,“不要在意一群脑子里全是浆糊的人”,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蠢货执着于给她带来痛苦,哪怕她已经远离了他们,他们仍然要在噩梦里变为鬼魅,时刻都不让她喘息。
      有些人会选择离开阴影走向充满阳光的地方,比如她的姑婆,有些人却会选择躲进更深的黑暗里,比如她。
      就在她打算去银座找点宵夜的时候,她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日下部自由。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鬼神偷》:小鬼当家电影的第七部。克里斯汀·斯图尔特、科宾·布鲁、马克斯·泰瑞奥、詹妮弗·比尔斯等主演的动作片。2004年上映。
    《星球大战:前线》:DICE洛杉矶分部开发的游戏,2015年发售。
    目前可以透露的情报
    棺姬:性格像小女孩的咒灵,具有遮掩气息的能力。
    百骸:形似蚰蜒的多足咒灵,是可拆卸拼装的摄像头。
    日下部户纪子(Tokiko):日下部自由和日下部弥生的母亲。
    调整了一下时间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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