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公主]若雅》依依清澄

3、第三章

　　青龙杵在门口，白龙靠在廊柱上，黄龙在稍远的庭院中央朝这边张望，至于绿龙，如果我没猜错，大概坐在寝殿屋檐上呢。
　　门内的宫女们井然有序地照顾着陛下，我也不谦虚了，在内心不吝啬地自夸一下：不愧是我教导出来的丫头们。

　　要知道，想爬龙床的姑娘不在少数，像这样近陛下身的工作，当然是得交给有分寸的姑娘来做。
　　不知为何，这宫里竟然没有养太监，不知是文化差异还是历史尚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宫里那些细活，仍都是交给女人来做，这得亏于女人天生的细心，要是真让宫里的侍卫来照顾陛下，不知得出多少岔子。

　　御医很快端了碗药回来，正好在门口的我便接了过来，端进了室内。

　　“扶陛下起来喝药。”我吩咐宫女道。

　　得令的宫女便将王从被褥中托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则拿着勺子舀起一勺汤药，仔细吹凉后，递到陛下嘴边。

　　“陛下，该喝药了。”我唤道。

　　但他估计是烧糊涂了，半天没有反应。
　　这样药是喂不进嘴里的。

　　“梓若，你掐住陛下的下颚，让他张开嘴。”我朝那个撑着陛下身子的宫女道。

　　梓若有些惶恐，但还是听了我的吩咐。

　　“嗯，对，就这样，再把下颚抬高点，这样好让药汁流入喉咙。”我示意着。

　　皇帝还算配合，药碗很快见了底。
　　虽多少有从嘴角流出，但都被梓若及时擦去了，没有脏了床铺被褥，一碗喝下来，也没有喂呛到他，算是照顾得当了。

　　我松了口气，吩咐梓若给陛下顺顺气，然后让他继续回去睡。

　　出去交了碗，并向在门外等候的御医报告了一下陛下的状况，后被告知今夜若是陛下有反复或者呕吐，再差人去找他。

　　我朝御医福了福身：“是，奴婢记住了。”

　　御医再次叮嘱：“今夜陛下身边可不能离了人，有什么症状一定要及时来报。”

　　我再次应声，有礼地送走了他。

　　四龙还在那儿杵着。
　　我也不理他们，只要不妨碍我们工作，爱待哪儿待哪儿。

　　屏退了其余的宫女，我吩咐梓若今晚在陛下身边守夜。
　　又留了两个宫女在门口守着，我便伸伸懒腰朝自己房走去。

　　忙活了大半夜，我都要困死了。
　　况且有手下可以用，我也不需要亲自守着那位。
　　若是因此被人说闲语，那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就算我亲自去守，也会被人说表忠心表过了头。

　　只是我连房门都还没踏进，被我留在殿内的梓若就跑出来跟我说：“陛下找你。”

　　得，大王你跟我杠上了是不。

　　梓若跟我传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我大概能猜出两三分，但我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后就朝殿内走去。

　　无非就是有些羡慕嫉妒，有些人表面做得还行，但心下其实多多少少，还是希望陛下能临幸自己。
　　毕竟，瞧瞧我们国王那副神仙一般的颜，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也馋。

　　但馋归馋，我并不喜欢他的性子，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瞧着很不真实。

　　入了殿内，便看见他半卧在床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没睡着。

　　我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跪在了他的塌下。

　　他果然睁开了眼。
　　玻璃一般的紫眸，明明在暗处，我却瞧见了流光暗转。

　　“陛下感觉可有好些？”我放轻着声音，生怕惊动了他的宁静。

　　他蠕动了双唇，仍是淡笑着朝我道：“辛苦你了。”

　　我惶恐回道：“陛下言重了，得以侍奉陛下左右，是奴婢们的荣幸。”

　　他不再说话，作势要回被窝。
　　我连忙上前搀扶着帮忙，让他轻松躺下。

　　他很快睡着了，我却跪了一夜。
　　但好在早上时他烧退了，否则接下来的一天又不知该如何忙活了。

　　虽有御医劝谏大病初愈不易多活动，但陛下还是执意要去书房处理政务，召见大臣。
　　谁都拗不过他，便只好放行。

　　陛下一走，我倒落得清闲。
　　但丫头们却来找我了。

　　她们嚷嚷着五月份快到了，想吃我包的粽子。
　　这个世界没有端午节一说，所以也没有诞生“端午节要吃粽子”的说法，连粽子这种吃食宫里人也没见过，宫外或许有，但估计鲜为人知。
　　不过这个世界却有着做粽子的材料，我也是意外发现的，那时正巧是5月份，所以便做了。
　　后来又有人嚷嚷着想吃，但我为遵守传统习俗，说这东西只能五月初五才能吃，这才堵住了众人的口，实则就是懒，要知道要喂饱这么多张嘴，我包得要累死。

　　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国家接连征战，钱财全都花在打仗上了，国库并不充盈，宫里虽然饿不着，但也鲜少有油水吃，素粽子倒还好说，但那些丫头们偏生嘴馋想吃肉的，去年只是正好机缘巧合有个侍卫在后山猎到了一头野猪，献给了陛下，陛下念我们辛苦，才赏赐给了我们，今年哪有这么巧合，要知道，因为国家的赋税，百姓种田吃不饱，都跑去山里打猎了，如今哪还能轻易见到猎物。
　　特别是在这宫城附近。

　　虽然能理解她们过节想吃点好的，但我也没法凭空变出肉来，只能让她们节哀了。

　　谁知丫头们的闲话被绿龙听了去，硬生生给我猎了头大野猪回来，在野猪那庞大的身躯从空中砸到我面前时，我整个人都震出了魂。

　　绿龙大人你能不能选一个好点的出场方式。

　　“别忘了我那一份！给我包大一点！”他朝我叮嘱道。

　　哦，是了，去年的粽子，不仅陛下，四龙也是一起吃了的。
　　嘴馋的人也有他一份，若不是为了堵住他的口，我也不会说出粽子只能五月初五吃这句话来。

　　没法，人家把猪都给我猎来了，我也只能辛苦辛苦开干了。

　　做粽子其实不难，但难就难在人头多了，那就是个体力活了。
　　糯米泡发后那么重，一头野猪处理起来也很麻烦，猪肉也还得腌制，洗粽叶也费劲，但好在有厨房的人打下手，体力活我全推给别人干了。

　　我的本职工作虽然是照顾陛下起居，但一旦陛下离开寝宫，他的身体状况就不归我管了，按他天天去书房办公的这个势头，我有时候一个白天都见不着他。

　　不过这回他病得反复，早上看着还好些了，晚上又烧起来了。
　　御医勒令他不许出寝宫，四龙也担心主子的身体，让他暂时不要操劳国事。
　　但毕竟是皇帝，有许多事务不得他同意便不能实施，所以王的办公地就从书房挪到了寝殿，奏折之类的都由宰相带过来给他过目。

　　这还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寝殿上下都有些好奇，好奇王是怎么处理政务的。

　　不过绯龙王本就不喜太多人围在他身边，所以除了必要的一些服侍，我和宫女们都尽量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但这也挨不住陛下的传唤。
　　他偏爱指名我。
　　虽说我是大宫女，是这宫里地位最高的宫女吧，但也不能事事指着我过来做不是？像奉茶这样的小事，您就不能换个别的人来做吗？

　　然而我也只能在脑子里叨叨叨给自己听了，说出口是绝对不敢的。
　　工作要紧，吃饭要紧，小命要紧，至于上司压榨，目前还能忍受。

　　宰相在陛下的寝宫里与他议事，我被指名前来奉茶，给陛下倒了杯，给宰相还没倒完的时候，就被宰相瞟了一眼。

　　我手里的茶壶一抖，差点没倒撒，只觉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我一杯茶倒完，准备退下时，宰相起身朝陛下一拜，由衷恳求道：“臣子们再次恳请陛下纳妃！”

　　陛下一时没回话。

　　宰相又恳切道：“宫女也好民间女子也好，只要陛下喜欢，臣们没有意见！”

　　我眼皮子一跳，赶紧加快了脚步。
　　这话题我似乎不适合再听下去。
　　可恶，如今怎么就觉得这门离得这么远，陛下寝宫太大了点吧！宰相都说了两句话了，我还没走到门边！

　　“慢着，若雅。”陛下不急不缓地出声唤住了我。

　　我心下一跳，面上强力保持着镇静，回身俯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渴，刚才你倒的那杯已经喝完了，你再给我倒一杯吧。”说着，他朝我举了举他的空杯。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为他续了一杯。
　　怎么不见你平时这么爱喝水，我觉得你在难为我，且掌握了证据。

　　因为，陛下在我添茶的时候，启口对宰相说道：“真的？你们什么时候改口了，记得上一回提这件事的时候，还咬定必然要公家女子才可。”

　　宰相似乎有些汗颜，默了一会才道：“若是陛下愿意娶，自然是好，不过王族的子嗣才是臣们的重点，陛下只有早日诞下子嗣，才是稳住江山社稷的上策。”

　　这回倒完茶，陛下并没有再唤住我，在我听完宰相的话后，才恰恰前脚迈出门，正准备回身关上门时，便听到陛下说：“我知道了，我会尽早安排的。”

　　室内的声音被门扉隔绝，我真想就这么将自己从这件事中隔绝出去，但很明显，陛下拖住我的脚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番话的。

　　从前便有一点先兆了，我在陛下身边服侍也有一年多，交谈的机会不少，在这场战役之前，陛下就似乎试探过我的口风，当时我没意识到，傻兮兮地答复后，事后才回味过来不对——陛下问我高华国需要一个怎样的王后干什么？
　　我只是一个小宫女啊？哪儿能决定一国之后？
　　也怪当时喝了点小酒。
　　不对，还怪陛下在说到正题之前铺垫太长，一点点引出我的真心话，不然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发表自己对国家的看法——区区后宫宫女也敢议论国事？小命不要了吗。

　　我着实是后悔，因为我当时好像还说了，陛下娶妻当要娶对国家有利的妻子，自古政治联姻有助于稳固政权，明里暗里示意着陛下应当娶大家族的小姐，我想这也是臣子们的意思，这么说不会错，但陛下却说我只说对了一半。

　　“娶妻当娶对国家有利的妻子这没错。但却不一定非得氏族小姐，政治联姻能保一时稳固，却不是长久之计，关键还是需要一位能治理国家的明君，所以我更愿意将精力放在培育继承人上，而不是贪图一时的便宜。你的目光短浅了。”

　　我当时气不过他非要问我这种问题，问完还贬我目光短浅，对啊我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宫女，你问来做什么？
　　于是我反驳他：“陛下问这件事前缺了一个前提，陛下在作为一国之君之前，也是个人，既是人，那么在选择伴侣的时候，首要考虑的不应该是爱么？如果娶了一个不爱的人，那又如何有恒心与之相伴一生？孩子如若不是出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又如何懂得爱？如何懂得爱人？陛下不要觉得自己爱国爱民，孩子就一定也爱国爱民了，人都是有自己的思想的，强加于人的思想是不会长久的。”

　　许是接着酒意壮了胆，又或许我实在好奇面前这位曾是神，如今却为一介凡人的陛下是否会因为成为了人而拥有凡心，才一股脑说了这么多，为的是试探。

　　陛下当时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他不想答我，还是没想好怎么回复。
　　良久，他才淡淡道：“……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我当下惶恐至极。
　　不不不，求您千万别对我感兴趣，我不吃霸总那一套。

　　那晚的谈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回去后我越来越后怕，我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明早会不会一道圣旨下来就赐我一条白绫或者一杯毒酒啊？
　　即便知道这个皇帝与凡人不同，我也是仗着他不会怪罪我，才敢说这么多，但仔细想想，还是不说的好，在宫里的生存守则便是少说多做，我已经犯了大忌。

　　所以我回去后就偷偷又喝了一壶酒，毕竟谈话中那点酒量不至于喝倒我，我必须在第二天早上装作醉酒不记事的样子，才好蒙混过关。

　　那壶酒喝得我头疼欲裂，甚至还惊动了太医，不过也因此，在后来陛下问及此事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马虎眼，说我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聊了什么。

　　而陛下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