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远离》豆子苏

2、平静伪装

　　张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他只知道，自打自己记事起，就生活在挪亚星球。
　　挪亚星球的人类和机器人面上和平相处，工作当然也是相辅相成。

　　“Yang，设备的数据你都调出来了吗？”
　　问他的人叫爱弥尔，一位女性新型机器人，生产批号1437。
　　“马上整理好，一会儿直接送到Boss办公室。”
　　张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机器人们并不需要休息，但也没必要一直工作，他们同人类的作息一样，不同的只是机器人可以待机，而失眠的人类只能在夜晚里等待明天的天亮。

　　交上报告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天黑的彻底。连张扬自己都没想到，早上出门时随口一说的气话，居然就这么成真了。
　　早知道就不随便乱说了。

　　刚透过玻璃看不出什么，但一下楼，还在公司大厅里的张扬立马就嗅到了空气中的泥土气息，很浓重的味道，在室外直接飘到了室内。
　　外面在下雨，雨势并不算小。

　　寒夜的雨搭配上电闪雷鸣的风，激的张扬直哆嗦。十一月份挪亚星的雨里都透着寒气，他只穿了件风衣，思考一会儿要怎么回家。
　　至于凌伍……张扬想到了凌伍早上说的话，但现在的确是太晚了，估计凌伍早就在房间里待机了。

　　挪亚星下雨的时候不在少数，张扬素来害怕雨天和打雷，夜里一个人总是睡不安稳。每次怕的急了，就抱着被子去找凌伍。可凌伍一动不动，俨然一副关机了的样。可尽管身旁的“人”没有动静，但张扬还是会安静躺下，怕惊扰到唯一一个能陪伴他的人。

　　“这雨也太大了……”张扬觉得自己点儿也未免太背，而且雨好像下的更大，能清楚听到雨滴碰撞水泥地的声音，“要不在公司睡一晚得了，给凌伍发条消息告诉他一声……”
　　虽然凌伍一定收不到。
　　张扬边发着消息边往大厅里走，公司里有员工专门的休息室，他打算在里面凑合一晚。

　　外面安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呼唤，不过混合在雨里瞬间消散，张扬觉得这声音耳熟，却没听清喊出的那个字是什么。他索性没回头，也没停下脚下的步伐。

　　“张扬！”

　　雨声雷声风声齐齐响起，把人声压的低低的，可张扬这次还是听清，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他猛地回头，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旁边站着熟悉的人影。

　　“你怎么来了？”张扬站在原地，看着凌伍撑着伞小跑到公司门口。
　　“我说过，让你早点回来。”凌伍的语气一直那样，淡的像水，就算是这样的句子，张扬也听不出一丝责怪的情绪。
　　但其实，此刻的他很想听到。
　　“那我也说过，我会晚点回来，叫你不用等我。”
　　“所以我还说了，”凌伍把外套递给张扬，“我会来接你。”

　　机器人AI智脑的识别功能，料到了今晚会下雨。可智脑只能对特定事物起到作用，凌伍看不透人心，不知道张扬并没有带伞。不过他足够了解，才会根据后者本人的性格做出相应分析。他猜，这人出门时走的急，人又冒冒失失，八成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现在都这样，以后他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张扬一直摩挲着肩膀，冻的。气温的确是低的吓人，他冷的不行，但还是没在第一时间接过。
　　“带都带来了，不准备给我披上吗？”为了方便凌伍给他披衣服，张扬还从凌伍手上接过了伞。
　　两只手都空着，应该没理由不披了吧？

　　可凌伍手指的骨节冰凉，张扬忘了，他的心也是凉的。
　　捂不热。

　　果然，凌伍只是看着他，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我让你给我穿上，这样可以吗？”声音带着微微乞求，略显可怜。
　　这次，凌伍照做了：“好的。”
　　机器人这种生物，可以无条件服从主人的话，但，也仅此而已。

　　这件衣服披的极其不顺心，但多少有些作用，张扬自我安慰，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走吧，愣着干嘛？”他走下台阶，凌伍却并没有跟上。
　　后者指了指他手里握着的：“伞。”
　　平常，都是他撑着伞的。

　　“这个？”张扬抓着黑色大伞的把手，这伞他买了很久，特地买的大的，可以容下他和凌伍两人。
　　机器人不会生病，但当时张扬觉得，凌伍身体不好，别再进了水报废。虽然后来才发现，机器人的防水系统简直做的绝妙，这个情况根本不存在。
　　只是某件事慢慢变成习惯，做的多了，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这把伞一用，竟用了那么多年。

　　他看到凌伍点了点头，果然是关于这把伞。
　　“没事，咱俩谁撑着都一样，”张扬朝怕凌伍淋到，又走回他的身边，“快进来。”
　　他一直向往着，有一天凌伍能主动跑到他的伞下，对他说一句“雨下的真大”。
　　其实也并不是一定基于这种情况下，什么情况下都无所谓，他只想听到凌伍用自己意识说出的话，而不是系统设置好的。
　　可凌伍这一版的机器人，大概很难超出限制。动情神马的，压根不存在，没在情到浓时冒出句“无法识别”就不错了。

　　……

　　Emmm……什么情到浓时？！在想什么？！
　　张扬赶忙挥散自己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奇怪念头，胡思乱想。

　　“家里还有什么吃的，我有点饿了。”凌伍一句话都不说，张扬就自己找话题闲聊。不过他的确是饿了，为了收集数据，他中午就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
　　又或者说，他这段时间的食欲都不是特别好。

　　“做了晚饭，一直热着。”
　　“挺好，”张扬低头注意着脚下的水坑，“今天真挺冷的。”

　　不远处汽车的鸣笛声和远光灯一起打了过来，但张扬并没有太在意，他看得出，车离的很远，绝对不会撞到他俩。
　　“你开车还是我开车？”张扬还没等到回应，被询问的人突然从他背后抱住了他，整个人遮挡住了他。
　　机器人的血液极其模仿人类，带着仅有却炽热的温度，霎那间，张扬一点儿都不冷了。

　　“你这是？”张扬回不了头，因为凌伍搂的很紧，双臂环绕，将他牢牢护在怀里。

　　危险解除，周围环境安全。
　　于是下一秒，凌伍就松开了。
　　张扬这才得以回头看他。
　　“额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伍浑身都是水，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没一处干的地方，又因为是汽车溅起的雨水，身上满是泥点子，尤其是腿上的位置，跟去地里插了一整天的秧一样。
　　“我开，你休息。”
　　张扬笑的正开心，凌伍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他早就忘却的问题答案。
　　要搁平常张扬这小心思又会觉得失落，但现在只觉得好笑：“你哈哈哈……你快别开了，坐副驾上去吧，我开，哈哈……”
　　“没事，我可以，”凌伍先行一步，把笑到不能自已的人塞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低下头看他一眼，“况且雨天，你行吗？”

　　张扬想来，自己好像的确很久很久都没有开过车了。具体多长……记不清了，总之他拿到车本之后就没再开过，一直是凌伍做他的专职司机。

　　嘻嘻。

　　“行行行，”既然已经坐上了车，张扬也不想冒着雨再麻烦一圈，毕竟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快点回去，“你开，你行行吧……”

　　张扬扣上安全带后还在笑，是那种隐忍地憋笑，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逗，其实挺无聊的，但就是戳上了他的笑点。
　　凌伍启动引擎，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心面部脱臼。”
　　“哈……好好好，我收着点……走，回家。”张扬收了笑，他没想着再问别的，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赶紧带凌伍回去冲个干净。

　　——

　　回到家里，张扬对站在门口的凌伍说：“你什么都别干，先去洗个澡。”
　　“你先洗。”凌伍站在门外不动。
　　“我身上又没湿我洗什么，”张扬把拖鞋换上，推着凌伍进屋，“我饿死了，吃完饭再去洗。”
　　“我帮你热饭。”
　　“不用，”张扬知道凌伍没那么容易放弃，继续说，“我可不想吃雨水泡饭。”
　　凌伍便转身去了浴室。
　　他洗的很快，张扬微波炉里的饭刚热好，凌伍就出来了。

　　“我去帮你端。”凌伍换好了张扬准备好的黑色长裤和白色半袖，屋子里温度高，穿这身刚刚好，衬得腹肌明显，双腿修长。
　　“你闲不住是吧？”张扬走近抽屉，“坐沙发上。”
　　凌伍就站在沙发旁边，最后也没坐下。
　　“嘛呢嘛呢？坐。”张扬取出吹风机插好电源，“我帮你吹头发。”
　　以前他总是帮洗完澡的凌伍吹头发，可渐渐的，凌伍就不让他吹了。

　　“我自己来，”凌伍能感应到早就已经温好的饭菜，“你去吃饭。”
　　“吹完吃。”
　　凌伍依旧不动。
　　“那我就不——吃——”
　　凌伍只得坐下。
　　这样的回应太多次了，张扬自己都用烦了，但在凌伍这儿永远不会。
　　“早这样多好，”张扬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带着哄小孩儿的语调拨弄着凌伍乱糟糟的头发，机器人的头发都做的特别仿真，“吹干就不会生锈，不生锈就不会报废……”

　　小时候他总对还迷迷糊糊的凌伍说这样的话，但其实凌伍只是芯片槽和芯片劣质，别的地方都不差，不会进水，也不会生锈，更没那么容易报废。
　　可后来都成了条件反射，张扬做了很久，直到凌伍不再需要。

　　“喂，谢谢你啊，不然刚湿透的就是我了。”张扬怼了下一言不发格外享受的凌伍，但其实他也知道，凌伍只是不说话，享不享受对他来说根本没差。
　　说不准他的数据库里，连“享受”二字都没有。
　　“保护你的安全。”
　　是啊，只是对主人的保护而已。

　　“行了。”张扬知道这个回答，毕竟凌伍帮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见怪不怪，所有冒出来的词语他都全部接受，反正总是那样。

　　外面雨还下着，屋内的二人静静地相处，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沙发旁，轻轻地揉着前者的头发。
　　“好了，差不多了，”张扬直接把梳子挂在凌伍头发上，“就这样，我吃饭去了，饿死。”
　　后者提醒：“记得洗手。”
　　“知道，早洗过了，”这是凌伍一直以来的毛病，机器人的洁癖，“哦对了，你吃了没？”
　　张扬刚热饭的时候就在想，这些菜全都是一份份完整的，完全不像凌伍吃过的样子。
　　而凌伍，也习惯了等他。

　　他们向来一起吃饭，哪怕凌伍是个机器人，并不需要吃东西补充能量，但体内系统和人类相同，吃了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没有。”凌伍拿下梳子，梳了梳被张扬揉的皱皱的头发。
　　张扬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就随口一问，没想到凌伍的答案是肯定的：“还没吃？”
　　他想过凌伍会等，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嗯。”

　　“那一起吧。”张扬敲了敲筷子。
　　凌伍见张扬已经收拾好，也没他什么事了，直接坐到了椅子上：“别敲碗。”
　　张扬手一顿：“怎么？”
　　“像乞讨。”
　　“你怎么知道这个？”这是老一辈人在饭桌上会对敲碗的小孩子说的。
　　“以前你和我说的。”
　　“记得还挺清楚……”张扬笑笑，给凌伍夹了菜，但做的菜都是张扬爱吃的。

　　凌伍碗里多了菜，只是自己吃，从来不会回夹。
　　最新版职能机器人异常聪明，却也永远学不会系统之外的任何内容。

　　“吃完了放着，我洗吧。”
　　“有洗碗机。”凌伍视线移到那里。
　　“不用，我想洗，”张扬声音里带着失落，“涨点人情味儿。”
　　人情味儿……

　　“好的。”

　　“吃完你就去睡吧，不用等我。”

　　雨依旧没停，偶尔还会出现一个很大的闪电，紧接着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凌伍看了眼窗外，说了句很不着边际的话：“外面，在下雨。”
　　“我知道。”张扬收拾着碗筷，没回头，也没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

　　凌伍回了屋。
　　他摸了摸后颈，后颈的芯片槽旁是控制他的按钮，晚上通过他自己的指纹按下，第二天早上就会定时如期开启，这俗称为机器人的“待机”。

　　而凌伍后颈的按钮已经有些僵硬，他……其实很久没按过了，没告诉过任何人。

　　屋外闹腾的洗碗声已经没了，张扬洗完碗后关上了灯，回了自己房间。
　　凌伍竖起耳朵，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他还在等。

　　“嘎吱——”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等到了。

　　来过很多次了的人依旧蹑手蹑脚，抱着被子轻轻地躺到了他的身边。
　　手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