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远离》豆子苏

1、平静伪装

　　强迫远离
　　漆冉/文

　　张扬以为，自己跃入了深海。

　　周身遍布的鱼群，深海里泛着绿光的礁石，和海洋世界里播出的内容相差无二。他朝着更深游去，因为那里有着吸引他的东西——海洋的尽头，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可无论他如何加速，都始终不能靠近那处一丝一毫。他拼命朝里游去，一切却在不受他控制的情况下，忽然变了样。
　　成群结队的鱼群消失，身旁包裹着的蓝绿色海水也在瞬间被血染红，他看到那海底的深处，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要从几天前开始说起。

　　“本地时间4041年11月21日，新一轮‘特殊人’机器人的销毁正在进行中，望广大知情人士群体及时告知，不要遗漏。”

　　厨房内“嗒嗒嗒”的切东西声音中断，凌伍走了出来，把切好的橙子端给目不转睛看着空中投影屏幕的张扬。
　　“你看这个新闻了没？太惨了，太惨了吧？”张扬往嘴里塞着橘子，指着屏幕内的女主持人含糊不清地说，“从这则命令下达开始我就不能理解。为什么要销毁‘特殊人’啊，他们不也是被创造出来的机器人吗？”
　　屏幕里的机器人声嘶力竭，却还是被拖车拖走，留下他的爱人一个人追着车跑了很远，哭的潸然泪下。
　　“版型问题，他们的版本……不符合人类社会的要求，被淘汰是理所应当。”凌伍随便抛出个答案，期间虽然停顿但总体依旧对答如流，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他这个人一直这样，冷冰冰的，说话不带一丝感情，张扬总说他是个木头。
　　也对，本来就是。

　　因为凌伍虽外形与人一致，但实在称不上是真正的“人类”，前后两者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近几年随着机器代替人工现象的愈发普及，机器人的出现也在慢慢增多。挪亚星球上的人类和这些智能AI机器人一向和平共处，人类提供钱财，便可以得到最新款的机器人。不过由于机器人版本不断更新，为了保证质量，创造出新一批更优秀的机器人可能需要耗费几十几年甚至上百年的功夫。
　　而凌伍，就是挪亚星球十几年前被创造出来的最新版机器人，智能新型05号。
　　具体……其实也就是普遍常说的“AI”。

　　现在机器人的材质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钢铁，他们往往由最仿真的一套设备和材料组合制作而成，再通过后颈的智能芯片进行系列运作。他们的眼睛，皮肤，食管，大脑，毛孔，心脏，血液，乃至愈合能力，好像一切都和人类无异，混进人群单看外表，绝对能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张扬一看到凌伍这张冷冰冰的脸就来气，趁他说话的时候塞了块橘子到他嘴里。
　　“唔……”
　　凌伍被冰了一下，却没皱眉，咽了下去。

　　“你说说，咱俩都相处这么久了，我怎么就没能感化的了你呢？”其实张扬早就已经习惯凌伍这样，所以此刻也不是在抱怨，只是日常吐槽。他把屏幕关上，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不过难道仅仅因为版型不符，就应该被销毁吗，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想想和他们相处久了的人类，分别时他们会很难过吧？”
　　电视里的新闻早已转接到下个场景，但张扬的思绪可就没那么容易被拉回来了。他双眼放空，太过于感同身受，以至于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说给谁听：“‘要求’的基准，究竟是怎么定义的呢？”

　　对与错的衡量标准，又到底是什么。

　　“领事馆会为被销毁机器人的家庭做个登记，待销毁之后，还会派会专人将最新型机器人送货上门。”
　　“你果然不懂，”张扬撑着坐起，“相处久了有了感情，换一个也不是曾经的感觉了。”

　　「抱歉，系统数据库里关于‘感情’的搜索为零，无法识别——」

　　“算了，识别不了就识别不了吧。”这次，张扬没再强求，凌伍说到底只是个机器人，还是个……最新版的机器人。

　　“特殊人”的创造，对挪亚星球的实验站研究院来说，对他们而言可是说是绝对错误的存在。
　　这种机器人品种，其实几乎与凌伍同期出现。但与凌伍不同的是，“特殊人”有着与人类最相同的一点，那就是感情。
　　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包括自己的情感。

　　发起创造的研究者本意是想看这类机器人究竟和人类有多么贴近，他们把“特殊人”放入社会，同时发放了最新型机器人。

　　一时间，最新款机器人遍布全球，几乎是挨家挨户都拥有最新款机器人，一是为了减轻人类负担，二是，还能变相起到监视“特殊人”的作用。
　　为了能最真实的记录，研究员在设置“特殊人”的时候，将他们的记忆清除了一部分。所以“特殊人”不会像智能新型AI一样知道自己机器人的身份，自然，其他人类也不会轻易察觉到。在被察发现之前，他们会像人类一样拥有正常的生活。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研究员们发现“特殊人”的感情和意识已经完全超过他们的预料甚至不受控制之后，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回收和销毁“特殊人”的活动。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个星球就应该是被人类所统治的星球，所以绝不允许任何有可能出现不受掌控野心的其他生物存在。

　　起于创造，本质无能，才会惧怕。

　　为了保证本次实验的真实性和突破探索性，研究院是随意发放的“特殊人”。除了已知“特殊人”的存在之外，他们的数量不定，没人能确定每个“特殊人”具体所在的位置，且“特殊人”的外观和性格甚至比智能新型机器人还要与人类无异，若是“特殊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并有意想躲，找寻也是个问题。有人说这是研究员们没有考虑全面，但是后者却不以为然。

　　在由人类与机器人共同统领的星球，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最不会背叛，才会无条件永远效忠。所以，为了防止无法控制“特殊人”情感的情况出现，早在他们设置“特殊人”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手。
　　他们给“特殊人”和最新型机器人安装了同样先进的智脑型芯片，供他们更快速的学习和应用。但除了“特殊人”拥有感情而最新版无感情之外，“特殊人”，还有一个隐藏的弊端。
　　他们的型号与机能，将会随着时间，慢慢地衰老腐朽。
　　期限，正好在10~15年的范围内，没有明确的具体记载，却是研究员区别人类与“特殊人”最好的办法。
　　一旦将“特殊人”因晕厥以及身体能力下降等被送入医院，医院就会通过在市场已经停产的零件，确定面前的是“特殊人”，从而报告研究社加以销毁；但若不去医院，“特殊人”的系统再也无法撑起身体的消耗，同样会面临终结。

　　当然，这件事情，也是最近才公之于众。

　　销毁“特殊人”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有很多还没有接受自己是“特殊人”的事实，就已经被送去销毁了。
　　张扬每次看到每天铺天盖地大致一样的新闻，那些“人”是那样的伤心。

　　为什么，机器人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情感呢？

　　他看了眼推着药车走过来的凌伍，无奈叹了口气。
　　智能新型机器人与人类交流时已经无阻，甚至比人类的思路还要清晰，声线也格外拟人，儿话音方言打趣样样精通，张扬可以和凌伍说很多事，唯独窥探不了凌伍的心。
　　最可怕莫过于此，披着和人类一样的皮，却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到日子输血了。”凌伍开了口。
　　张扬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他只记得一个多月前他的头疼了好一阵子，还发了高烧。那段日子他每天都迷糊，走路也是晃晃悠悠的，怎么保持平衡都稳不下来。他想去医院，凌伍却拦着不让，说最近医院乱，没特别难受就不要去。
　　而那之后，凌伍也不知道在哪里了解到，非说自己身体机能下降，需要人类主人的血液进行输送，才能有所好转。
　　尽管凌伍是块热不暖的冰，但张扬却舍不得他难过，毕竟自打他记事起凌伍就陪在他身边，在一起久了，也就分不开了。

　　张扬当然无条件同意。但是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从他身体里抽出血，他却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失，反倒有股暖流不满全身，前些日子的不适感也在慢慢消退，有了些好转，烧自然也退了。
　　他说，肯定是他自己放掉了多余的残血，不然接受血液的另一方凌伍怎么会在每次输血过后都脸色变差。
　　张扬不太放心，问他要不要终止，凌伍却只会说没事，是正常现象。

　　“合眼。”在针孔插入皮肤前一秒，凌伍总会捂住张扬的眼睛。虽然没有情感，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大概也将张扬怕血也怕疼录入了他的智脑吧。
　　凌伍动作很轻，张扬其实一直没有觉得有多痛，顶多有点刺痛，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好了吗？”
　　“嗯。”凌伍早已将自己胳膊扎好，和张扬并排坐着。
　　“明明是我给你输血，你为什么总是先给你自己扎？”张扬一直不理解。
　　凌伍回话永远简短：“习惯。”
　　张扬白了他一眼，安静坐着等待结束。

　　每隔五天，他们就要进行一次输血，时长不超过十分钟。
　　这也是他们两个唯一能安静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时间。
　　结束之后，凌伍为张扬擦好伤口，后者倒猴急，直接站了起来。

　　“结束了吧？那我上班去了。”说着张扬已经穿好了鞋。
　　“休息一下，你刚才输完血，”凌伍指着茶几上摆好的药和水，“还有，别忘了吃药。”
　　药是凌伍准备的，装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小白瓶里，据说是保健品，有益于加速输过血身体的康复。
　　“不了不了，这点儿血算不了什么，”经过这些日子，张扬已经习惯了一口将药吞下，服下药的他走到凌伍面前，凌伍比他高半头，他便只能仰视着他打趣，场景一度十分滑稽，“况且，不赚钱怎么养你啊是吧？”

　　张扬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凌伍的后颈，那里是机器人的芯片槽安装口。
　　“这里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张扬的声音温柔，却依旧只能得到凌伍一句没有感情的回应。

　　多年的相处，张扬早就把摸凌伍后颈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的习惯，就好像他也早就习惯了，凌伍面瘫式的表达。
　　凌伍后颈处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是前几年处理不当留下的伤口，摸起来的触感格外突兀，不过也容易分辨。
　　丢了也好找。

　　张扬总打趣说，万一有机器人被绑架的那天，他也一定能在一群被黑罩蒙着脑袋的人里，顺利认出凌伍。
　　每每那时，高冷范的机器人总会回应一个:“哦”。
　　只是个“哦”，不过张扬十分“感谢”他的回应，并答复一句“呵呵”：哦你妹。

　　……

　　“我走了，晚饭不用等我。”张扬正欲走出门外，凌伍却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腕。
　　“早点回来，或者我去接你。”
　　凌伍的声线永远没有起伏，可张扬却永远没有办法拒绝。

　　张扬瞪了凌伍一眼，这是他认怂之后却不愿承认的跋扈。
　　关上门后，张扬靠在门上，用手握住刚才凌伍抓过的手腕。
　　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凌伍的气息，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和凌伍，是十几年前认识的。
　　挪亚星球上的人类独立的早，再加上张扬是个孤儿，从小就在外面打拼，领事馆就给他分发了一个机器人，也就是凌伍。但毕竟是免费的，到底是比不过花了钱的。

　　凌伍，是最新版机器人中第一批次生产的。成功往往建立在无数次的反复实验当中，所以作为首批的凌伍，由于当时技术不够完善，很遗憾地成为了众多残次品当中的一个。

　　最新版机器人最强大的一项便是，他们拥有着同人类一样的长大系统，只不过衰老的会比人类缓慢的多。
　　可那个时候的凌伍，长得却比张扬还要瘦小。
　　张扬出来工作的早，难免被人欺负，但张扬并不好惹，每次都把那帮小混混打的屁滚尿流，他们打不过张扬，只好把矛头转向了张扬身后的小跟班。

　　凌伍的芯片槽不稳定，芯片也是劣质，反应能力和语言功能都有些缓慢，被人打也来不及还手，他不吭声也不求饶，别人便打他打的更凶。
　　而每每那时，都是张扬站出来，替他打跑那些混混，打不过了就死死地护住凌伍，等那些人打累了散了，确定没有危险了，才缓缓放开。

　　放开之后，张扬总会狠狠地骂凌伍一通，然后看着凌伍带着雾般的茫然眼神，每次都抱住他自己先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伤口疼，还是他在心疼凌伍。
　　那刻张扬就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攒钱，修复凌伍的芯片槽，给他换最好的芯片。

　　这个过程异常坎坷，当时张扬带着凌伍去找熟人帮忙，却只得到了对方一句：“换一个优质芯片的价格都够你买几个机器人了，还不如换一个。”

　　在挪亚星，芯片控制着机器人的一切，一个芯片对应一个机器人，不可更改，不可替换。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可当时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张扬依旧坚持，怎么都不肯同意。他护着凌伍，在听说后者要被格式化销毁之后满脸鼻涕和眼泪：“我只要凌伍，我不要他忘了我。”

　　他看着他呆傻的模样，心疼着他唯一的玩伴：“虽然说他有点呆，但也陪了我很多年，我不要换新的……”

　　好在这件事，他很多年前就已经做成了。
　　凌伍修复的很成功，但他到底是残次，一开始不太能适应高精度的芯片，总是痛的一个人忍耐，张扬除了安慰，什么都做不了。
　　高级芯片有存在的好处，凌伍的语言功能和反应能力飞速加快，不久张扬就能和他正常沟通了，而且张扬还发现……
　　特么的本来和他一样高的凌伍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比他高了整整一头！
　　比身高181的他还高是一种什么概念，此外再加上机器人超比例的身材设计……

　　张??掉钱眼儿??扬表示，虽然舍不得，但他的确动过把凌伍送到模特加工厂的念头。
　　当然，是不动的那种。

　　……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凌伍是个绝对优秀的机器人，样样都会做到最好，除了不会关心，没有感情。可也正因为如此，凌伍永远不会被销毁，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张扬早就知道凌伍的后颈不痛了，但他已经习惯了抚摸，就像凌伍排异反应痛的冷汗直流的那些夜里，他也曾这样轻抚安慰。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对吗？”张扬对着门内轻声说道，却无人应答，只有突然一下撞击门口的声音。
　　大概是凌伍在拖地，不小心撞到了门。

作者有话说

　　日更，24点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