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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独角兽角的粉末与精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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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散去,无边的黑暗伴着隐约露出轮廓的丛林枝叶铺天盖地地压来,爱丝忒还没能适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降临,空气中漂浮着的花香却先至鼻尖,清浅,犹带露水的轻盈。
惊鸿一瞥,能发现盈盈发光的小精灵散着光尘一闪而过,消失在黄昏依稀的林木树影间。
这里似乎是一处幽深的森林,大概会有魔物兽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走出去。
爱丝忒注意到自己的口袋里有东西在发光,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转移时父亲一并塞给自己的纸条,上面记录着激活装置的方法。说是纸条,其实并不很小,大概有两只手掌那么大,原以为这个已经没用了,使命光荣完成且结束了寿命……
却发现这张正散着薄光的纸片,赫然画出了着自己身处的森林,并用细小的花体文字标注:“门德萨森林”,一个格外明亮的光点在地图的某处发着光,经过端详,爱丝忒认为这应该是自己的方位。还能从其中看到森林更远处,描绘出了细长的路径,城镇,洞穴……一直绵延到羊皮卷的角落,才无可奈何地逐渐隐去。
爱丝忒捏着地图,指节发白,半晌,垂下眼睫。
再也没法报答什么。
泪珠隐没在黑色的棉织物间,洇湿了一片。所有人都视眼泪为软弱,爱丝忒也不例外,但无法控制,只好倔强地咬着唇,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尝试在草丛和灌木之间走动,或许……走出这片森林。
……该去哪里呢?天地之大,或许有她的位置,但是在安哈尔公国,或者说斯图尔特帝国,不日应该就会全境通缉自己。
绝不能,绝不能辜负父亲的遗志,一定要活下去,伺机报仇,无论前路有多艰难。
仅存的这点体力不该随意浪费掉。爱丝忒摊开地图浏览,发现随着自己的步伐,光点会动,这片广袤的占据大半张地图的森林显示最近能离开的方位是西南方,在西南方的角落里,地图标识着“精灵域的方向”。
在修道院里有隐修士传授过地理知识,爱丝忒大致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了。这里是安哈尔公国的极南处,像天然屏障般隔开了公国与精灵所在的生命之树的,所谓门德萨森林里。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幽暗之地,与龙所在的废墟的荒芜程度相差无几,物产丰富但富于危险,可能只有冒险队或者希望抵达精灵领域的冒险家会路过。
而自己,正处于森林西南方的边缘。
父亲大概认为追兵就算要赶也有好几天的富余。
她把手搭在胸前佩戴的珍珠项链上,克制不住颤抖的指尖,深深呼吸了一口。
来吧,施展魔法不能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这是一串看似只是由细小莹润的小珍珠们串就的项链,实际上来自传说诞生美神的皇徒海珠蚌,作为配饰价值连城。不过对爱丝忒而言,这条项链最重要在于是施展法术的绝好触媒,可以加快构建魔法的进程。
现在,她要施展一个向导魔法,呼出一只小小的元素精灵作为分(。)身,前去森林的西南方向,探勘接下来的旅程是否有无法预料的危险。
谨慎至上。
爱丝忒微微分神,很不情愿地意识到,谨慎周全这点是提摩西强迫自己养成的。
但是现在彼此已经是敌人了,他会把这个劲头用在猎杀自己上吧。
爱丝忒无声地嗤笑一声,小精灵飘飘呼出。这个与森林中飞舞的精灵别无二致的法术产物,正散发出温润的白光,光焰般跃动着。
她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分于其中的意识了。
“去。”爱丝忒将精灵从手掌吹离,意识一动,便随着飘动的精灵去了。
施展该法术时,如果法师本体遭受了惊吓,分(。)身精灵也会倏然不见,并对本体精神造成损害,危险系数不小,故而不属于常见魔法。然而此处人迹罕至,使用它的环境也能相对安全些。
一个爱丝忒隐藏在一棵大树和灌木丛间,另一个爱丝忒现在是一只森林精灵。
她模仿了周围精灵的行动方式,那些活泼的真精灵好奇地靠近她,用元素构成的小脑袋触碰自己,好像想和爱丝忒玩。爱丝忒不为所动,表面上像精灵一样,上下无规律地飞舞着向前,实际在探查该怎样离开森林,以及这条路上的安全程度。
奇怪。
一边飞舞,爱丝忒却感到不对劲。
并没有遇到什么大型魔物,甚至普通野兽,蛇鼠蜘蛛也无,她可是听说过这个森林有巨大的骷髅蜘蛛、食肉的晶体类蜗牛甚至还栖息着亚龙。但这条路径异常和谐,静悄悄一片,只有魔植抚动的声响。
如果一个森林这么安全无害,应该早就被贪得无厌的人类开发殆尽了吧,怎么可能留到今天,还能是保护环境搁置开发吗?从没听说过。
尽管没有任何异变痕迹,莫名其妙的,她察觉到周围气氛如同奶油蛋糊似的,变得更凝重了。
前面……一定有什么。
但小精灵们仍然无忧无虑地舞动,呓语着空灵的语言,消散了几分诡异的氛围。爱丝忒开始考虑精灵是否是一种纯粹无意识的元素体,由何种物质控制。这是一种修道院生活的后遗症,出于学术需要,他们会将任何疑问开成课题,比如她十二岁那年,提摩西就曾经利用自己诱捕了一只独角兽——传说中的奇珍异兽——关在修道院的花园里,活体研究完之后,砍掉了独角兽美丽纤长的螺旋角,随后被他用法术击中心脏而死。它的血,它的肉,通通被修道院用大大小小的瓶罐保存了。
研究尾声,提摩西将一个鎏金香囊吊坠送给她,上面刻画着那只被关在花园围栏里的独角兽,相当的精致漂亮。但是当时的爱丝忒没有接受。
“你说独角兽只有纯洁美丽的少女才能靠近,捉住记录生物特征后就放掉,我才帮你的。你都做了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少年提摩西不言语,或者说他牵出了一个冷笑只是充耳不闻,兀自把吊坠挂在了颈脖上的小珍珠项链上,上下端详两眼,便持书淡淡道:
“独角兽角磨成粉末做成的药丸,和你的血服下,能复活刚死不久的生命。我放在这个香囊里,送给你。”
“希望你喜欢。”
虽然嘴里说着“希望你喜欢”,态度却只是做到礼节周到就行。之后提摩西便一个转身,离开了。
这颗药丸,如果能用给父亲……
……
其实她知道不能了。已经过去快一整天,父亲的灵魂恐怕早已踏入冥界,海地斯的国度。尘世的所有痕迹,凡是过去,都已经烟消云散。
前面有轻微的爆鸣声。
是火焰。
爱丝忒警觉起来,她悄然飞上大树树冠葱郁的枝头,隐于繁茂的芬芳花枝间,俯瞰远处的动向。似乎有橙红色的光在密林间浮动,好像有人……不止一个,看不清晰。
她转念一想,更加努力地装扮成树林精灵,萤火虫般飞舞着缓缓降下,试图接近目标。
爱丝忒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几个绝对和周围安静无危险魔物的环境有关联。换句话说,就是因为目标太强,导致野兽不敢接近周围,从而造成了这种附近很安全的假象。
她窥伺着、谨小慎微地藏于树后前进,直到捕获到一句漠然的轻语。
轻,薄,亮,像一道夜晚游弋的月光:“……你没有错,只是你本不该来到世上。”
爱丝忒一怔。
那边静默片刻,才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少年,大概已经奄奄一息:“你是……母亲那边的,她,咳咳……”
少年断断续续地咳着,或许是血沫卡住了嗓子。
“她?”
女人轻笑了一声。
“小家伙,或许你在说法伊吗……她早就被杀死了,家族不会允许她这样丢尽颜面的人继续苟延残喘在世上。”
爱丝忒小心地望去。那漠然轻语的主人,披着紫色的兜帽袍子,布料顺滑如绸缎,有晶体镶嵌其上,兜帽下,苍白如纸的下巴尖半露不露,薄唇轻抿,鸽血的颜色,看起来就法术高超,或许还不是人。
“……你也一样,我的孩子。”
“……为……”
“荣誉谋杀,听说过吗?”女人的声音丝滑动听如绸缎,“败类留下的、肮脏的混血贱种,杀了你,是家族给予我的使命。可惜精灵王看着真是紧,十九年来你竟然未出世界树半步,多耽误我修行……到底还是出来了,为什么呢?这是你最错误的选择。”
女人轻哼一声,言语里犹带不满,但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心从胸口跃出正在被橙红火焰灼烧、痛苦万分痉挛着的少年时,脸上复又被微微的喜悦充盈了。
“你这贱种的力量倒是挺强,我的火焰感受到了你的潜力。可惜么……但能为我所用,也是你的荣幸。”
浅金色的长发铺了一地,光华流转,仿佛独角兽的马鬃。
少年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抽泣,那颗心脏也显现出久烧之碳般沧然的黑色,看着就应该痛得发抖的折磨,他的反应只有轻微的抽动了,距离油尽灯枯,怕是只有几息之间。
女人撇了撇嘴,眼见得少年的心脏完全变成黑色后,她袍袖一卷,一时爆出七彩炫光的跃动火焰便被收入囊中。
心也消失不见,想来是回到身体里去了。
她踢了一脚那具盖已失去所有生命特征的尸体,沉默半响,轻声感叹了一句。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罢了,你的灵魂和心,我便不收走了。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活着,现在便刚刚好。”
顿了一下,女人袍服上的晶体发出晶莹的光芒,光彩夺目,旋风骤起,一时间树叶纷飞,爱丝忒和尖叫着的精灵都被东倒西歪地吹散开了,再一转眼,女人已不知所踪,只剩没有生息的少年,和草地上一圈圈火焰燎烧的黑色痕迹。
白色术灵倏然消散,爱丝忒一睁眼,回到了远处自己的身体里。
她瞪大眼睛,顿在原地,只能听见耳畔“咚咚咚”的心跳声。
刚刚,目睹了一场幽静森林深处的谋杀。
如果不是化作精灵的自己看到,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这具籍籍无名的尸体在死前经历了什么。
那个女人说……这个世界不需要你。
……
爱丝忒抓着带着露水的野草,把它们抓得乱糟糟。她冷静地想,这与我无关,我得快点离开森林。
可无名的怒火一直在膨胀,简直要在血液里流淌起来,她浑身发热,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女人轻蔑的表情。
谁是自愿来到世上的?
凭什么被强迫来到世上,又要被不由分说地剥夺活下去的权利?
这种熊熊燃烧的愤怒令她向着刚刚事发的方向,不假思索地跑了出去。
灌木锐利的叶片刮擦着她的四肢,耳边是烈烈风响,爱丝忒忽然满脑子都是修道院里那只庭院里已经不存在的独角兽。
那天……那天她因为研究已经许久未出门了,从衣柜里挑选了不常穿的更漂亮的衣服,亲随为她穿上黑色马甲和燕麦色的棉质裙子时都显得有些生疏。推开门,精心绑好的黑色发辫在身后随着步伐摆动,她奔跑在空荡的长廊里,掠过高耸的穹窿,狭长的拱心石,赴约观赏白色的奇珍生物。一转角,庭院里春花烂漫,约她的提摩西,围栏里的独角兽,说好的都在,奇怪的是,独角兽失去了它的角,蓝色的眼眸无知得瞪着,像皇徒海的碧波。
难得微笑的提摩西,当着她的面,指着心脏,杀死了独角兽。
……记忆里凌乱铺在地上的独角兽鬃毛,那个少年草地上浅金色的长发,在爱丝忒的脑海里重叠交织着。
自己,独角兽,少年。
这个世界需要你。
这个世界需要你死。
即使没有任何罪恶的迹象,仅仅是存在着,都不被允许。
为什么?凭什么?!
她奔跑着,终于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安静躺在地上的精灵,三步并两步地靠过去,一不小心跌坐在了草地上。
爱丝忒抬头。
少年的尸体就躺在她面前,苍白而单薄。
他有着一对尖尖的精灵耳朵,脑门上显露出两只黑色的、尖端暗红色的长角。
金色的睫毛垂闭着,面容秀美如少女,眉目间似有解脱之意,若不是唇边干涸的血和毫无声息的胸膛,几乎会让人以为只是睡着了。
她垂下眼,抓住了项链,摸到那只自收到以来五年里从未打开的鎏金香囊盒。
独角兽在暗夜里折射着金色的光,打开后,里面盛着的一只浅灰色的药丸。
殷红的血缓缓从咬破的指尖流渗出来,流出一个蜿蜒的行径。沾血的手指拿起药丸,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它塞入了少年的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提摩西是个问题青年,少年和爱丝忒妹妹相处时也无意识地pua她,为什么呢(思忖)
转念一想天天和一群看似正常实际上各有各的古怪的问题天才在一起爱丝忒妹妹也很难不被同化啊,她的行为逻辑也不能以常人度量(试图合理化)
总之这篇文里应该没什么正常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