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22、我要天地翻覆

　　十岁幼童，就算早早迈入了修道之途，再天资出众，恐怕也只是炼气期。温寄愁怔然望着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的沈竹桐，一时间不知该心疼她幼年便失去母亲，还是该震惊于她以十岁之躯强行吞下那传闻中能够焚烧一切的业火。

　　沈竹桐偏着头，她的眸中掺杂着笑意，似乎并不因过去的事情懊恼、难过和愤怒。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不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温寄愁尚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得沈竹桐将过往的事情一一说出。

　　“我的好父亲啊，在他年少的时候确实真心爱慕过我母亲的吧？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他控制不住自己，被外面的女人迷花了眼，一个又一个纳入了府中，当然还有买了宅院置办在外面的。”

　　“那一年，我的母亲大概是彻底心冷了，她被沈源气得离家出走，奈何时运不济，碰上了一直不对付的魔族，经过一番血战，最终不敌。

　　“沈源不在意，但我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在外啊，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呢？那流不尽的鲜血——那大概是老天爷赐予的繁花盛宴吧。”
　　沈竹桐语气一顿，她的面上浮现了一抹恶劣而邪气的笑。

　　一阵风吹过了空荡荡的祠堂，温寄愁只觉浑身生凉。沈竹桐那双幽邃的眼中戾气和恶意几乎凝如实质。“夫、夫人她应当也是个化神修士吧？”那不幸的事情发生距离现在并没有过去多少年数。早便听闻先夫人与沈源修为相近——

　　“那是因为我的母亲她受了重伤啊。”沈竹桐话锋忽然间一转，她一勾唇，敛着眉眼道，“这事情除了沈源谁知道？那些魔族哪来的胆子伏击一个全盛状态的化神修士？”

　　“为什么？”温寄愁心神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漩涡中，尚未反应过来，已经出口询问。

　　“你想知道？”沈竹桐的语调变得渺茫起来，仿若从极远处传来的幽幽钟声。
　　温寄愁：“……”看着沈竹桐的神情，她忽然间不太想知道那些事情。可是此刻已经来不及了，沈竹桐面上的笑容映衬着业火，带着一股森然，偏又被金光染上了几分庄严，像是立在明与暗之间。

　　“她是巫族的大巫，她开启‘巫祭’沟通天地，测算天机。后来啊——”沈竹桐站起身，她的笑容冷冷的，“后来啊，遭到了反噬。”

　　温寄愁一凛，她神情复杂地望向了沈竹桐，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抹恨意，只不过不是对沈源、谢春风的那种憎恨。“你……”许是清寂的夜风吹冷她的思绪，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颤，又有些寒，“你恨她？”

　　“我不该恨吗？”沈竹桐拔刀一指，那泛着血煞之气的刀尖正对着那幅被小镜村村民供奉的画像，她的双眸中充溢着凄厉之色，“她抛弃了我！她将未尽的一切都推给了我！”

　　温寄愁抿了抿唇，她低垂着头，半晌后才道：“九环金乌不在了？”若是这载器还在，怎么会需要一个幼童以血肉之躯来承载业火？

　　“不在了。”沈竹桐沸腾的情绪在这三个字之中刹那冷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温寄愁又问道，以她与沈竹桐的关系，虽说不上是敌人，但也不可能会是推心置腹的朋友。这些连仙域最能探听八卦的人都不知晓，足以说明是个该隐藏在漫长岁月中的秘密。

　　“因为啊，因为啊……”沈竹桐望着温寄愁笑，在业火的照映下，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交织，素雅中藏着几分妖冶。她走向了温寄愁，凑到了她的耳边舔唇一笑，“你嫁到了玉垒仙城，我的担子你是不是要分一半？”

　　她喝了酒，但是身上并没有那浓郁的酒气，反倒是藏着一抹极淡的香气。温寄愁有一瞬间晃神，等到神思回复，她立马与沈竹桐拉开了距离，拧着眉又问道：“为什么？”她不把自己当玉垒仙城的人，这一点她跟沈竹桐都心知肚明。

　　“因为你跟我一样。”沈竹桐眸中似是腾烧起烈焰。
　　尚未等到温寄愁说出否定的话语，她又继续道：“你跟我一样，想要在这仙域掀起滔天巨浪。”见温寄愁后退，她又往前一步，右手抬起，像是要点在温寄愁的脸上。只不过在即将触碰到那如玉肌肤时，她扣了一个响指，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骤然出现她的手上。

　　她轻轻地将面具覆在了温寄愁的脸上，只露出一双银灰色的、倒映着一身热烈的沈竹桐的双眼。
　　“仙见愁，是么？”沈竹桐扬起了唇角，那股森冷与戾气散去，她的面上绽放着一个算得上是温柔的真切笑容。

　　温寄愁眨了眨眼，她一把抓住了沈竹桐的手，终于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唔——”沈竹桐做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样，而温寄愁只是专注地望着她，等待着下文。她并不着急，仿佛能够陪着沈竹桐能够在这祠堂站到地老天荒。

　　“在绝仙冢的时候吧。”沈竹桐勾唇一笑。
　　温寄愁怔愣片刻，忽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当初在绝仙冢中，她遇到的竞争对手并不少，有的自行退场，有的被她杀了……在那一群人中，好像是有一个特殊的人，若是那人不走，绝仙的传承到底落在谁的手中都不一定。

　　“我有选择么？”温寄愁望着沈竹桐，再度询问。
　　沈竹桐的答案一如既往：“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温寄愁没有选择，而知道了这些秘密的温寄愁更没有选择。她手一伸，像是要将温寄愁揽入怀中，她懒洋洋的声音再度响起，“别背叛我。”

　　绯红色的刀曾指着祠堂中的画像，可沈竹桐到底收住了，未曾对这个祠堂做下了什么。她像是只挑着一个地方喝一场闷酒，醉了就倒在堂中，天为被地为席。小镜村普通的酒不能让她醉，但是温寄愁储物袋中藏着的酒可以。

　　小镜村的村民自是不敢来打扰她们。
　　可当玉成宗的弟子来到了村子前时，村长不得不站出来寻找温寄愁了。经过那一役，他多了几分胆气，就连腰背都挺直了不少。可真正面对着玉成宗的修士，他们却是没有办法的。

　　好在温寄愁已经提前知会过他，若是有宗门弟子来，只管来通知她们。
　　玉台镇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迟早要面对。

　　沈竹桐的面上残存着醉意，面色绯红如桃花。
　　她若是想，可随时用灵力驱散这股醉意，可偏偏非要保持着，似乎如此便可暂时卸下了深仇大恨，找到一个什么都不用管的醉乡。

　　“玉成宗的那些人这么快便来寻仇了？”沈竹桐的语调懒洋洋的。

　　温寄愁蹙着眉望着她，低声道：“不大像。”若只是寻仇，以玉成宗的作风早就大打出手，小镜村不会是如今安稳的模样。她看着沈竹桐，仍旧是摸不清她的心思，手指抚上了面具，她又道，“我出去瞧瞧。”

　　沈竹桐哼了一声，并不怎么理会她。
　　温寄愁思忖了片刻，索性将藏酒的储物袋放在了沈竹桐的身侧，总归是玉垒仙府供的酒，没什么好心疼的。

　　玉成宗的确不是来寻仇的。
　　罗繁音清点了小镜村在矿坑中陷落的人员，打算将抚恤金送到。凡人们不需要灵石，至于灵丹、法器，也不会随意送出，她只是按照市价折算成粮食和肉，吩咐宗中的弟子一道送来这小镜村。

　　“这村子里的人怎么会是这个态度？”同行的弟子久久不见来接待的人，顿时心中愤愤。凡人们在他们的眼中不如猪狗，要不是碍于罗繁音这个大小姐，早就扬起剑给他们一个教训，省得不知道进退。

　　罗繁音瞪了那弟子一眼，分不出心思来呵斥他。她低头在村口检查了一番，沉重道：“此处有灵力残余，地上还有妖兽行动的痕迹，这边可有弟子前来料理？”顿了顿，她又道，“林业难道就是在这里没的？”

　　这个叫林业的弟子便是先前通知死讯时被她听着的人，当时罗竞说，小镜村附近有妖兽出没，林业正是接了命令前往斩妖，未曾想到那妖物了得，最后白白失去了性命。她原还想细问，罗竞又道这事情会处理好，再增派筑基期的弟子前去除妖。罗繁音也不管这些事情，当然不知道罗竞是诓骗她的。

　　罗繁音一开口，同行的弟子也察觉到什么，眸光定定地落在了石上，道：“有阵法波动。”这个弟子对阵法有所研究，凑近了大石一推演，末了摇头道，“布阵之人修为在我之上，看不出是什么阵。”

　　正当他们低声讨论小镜村的阵法时，温寄愁的身影现了出来。
　　她骤然现身，玉成宗弟子个个都警惕地望了过去，如临大敌。

　　而温寄愁望着这群来自玉成宗的，同样是面色不善。还是罗繁音率先收敛起自己的敌意，望着温寄愁道：“在下玉成宗罗繁音，道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