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21、业火

　　罗竞的命灯摆在宗中祠堂，其命灯熄灭的那瞬间，便有弟子连滚带爬地去报信——结果自然是罗玉成大发雷霆，守着命灯的弟子被迁怒，魂飞魄散，只是这事情何尝与他们有关？

　　罗玉成原本是准备亲自走一趟玉台镇的，奈何府上有谢家的来客，他只能够改派长老罗啸天前往。

　　罗繁音与幼弟感情极好，原本还怀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可等到长老罗啸天开口之后，她的期盼被彻底地打算，心中似是压着一块巨石，神情栖惶，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按剑的手渐渐发白，继而上涌的是一股怒气。

　　黑青石矿脉中发生的事情定非偶然，到底是谁人，如斯残忍？！

　　罗啸天目带怜意地望了罗繁音一眼，这位大小姐还是被不少事情闷在了鼓里，大概罗玉成也知道，她的性子会坏事，并不让她插手其中。他要回宗一趟，可玉台镇也不能让它继续乱着。面色倏然一沉，他望向了罗繁音道：“事关重大，玉台镇不可轻忽。”

　　“我知道的。”罗繁音扯出了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她望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矿脉，又道，“矿洞中的那些百姓无辜遭受此难，需要安置。长老，您放心吧，此事我会去办。”

　　罗啸天：“……”矿洞里的人都是被强征来的，难不成还要给那群贱民赔偿么？他复杂地望了罗繁音一眼，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来，总不能让怀有一片赤忱的弟子，见到掩藏在光鲜之下的肮脏。他回过神，轻咳了一声道，“此事你办就好。”

　　罗繁音心中虽痛且恨，几欲向着那废墟大哭一场，可垂到了眼睫的泪水被她忍了回去。等到长老自宗门中请到了法器，便可将此处的场景重现，到时候，她要携着仇人的头颅以祭弟弟的在天之灵！

　　宗中的弟子跟着罗竞前往矿洞的不少，罗啸天一走，也带走了一些精锐弟子，留在了罗繁音身边的师兄弟们无多少可用的。罗繁音要看名谱，弟子们拦不住她，只能够勉强将那胡乱涂了几笔的名册送到了罗繁音的跟前。

　　以往这些都是罗竞来统筹的，父亲很早便说了，她只需要修炼一心攀登大道，至于阿弟，他要继承宗门，需要打理俗事，不可将所有心放在修道一途。未来他们姐弟互相扶持，从而使得玉成宗更上一层楼，如此方不负祖宗所托。

　　罗繁音首次接触了名谱，一时间看不明白，自然需要弟子们解释，而心知肚明的弟子哪里敢直言，只能够支支吾吾搪塞过去。

　　“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罗繁音翻阅的速度极快，名册全不全她不知道，但是名字上圈上红色打叉的，她知晓是代表死亡。这一本厚厚的名册，竟然有六成的人都丧命在矿洞中！只是挖个黑青石矿而已，如何到得了这地步？！

　　“师姐，他们都是体质弱的凡人，出了这等东西，我们也心中不好过。少、少宗主在时，已经送了抚恤金了。”弟子偷偷地觑了罗繁音一眼。

　　罗繁音闻言紧蹙的眉头才纾解了几分，她啪一声合上了册子，沉声道：“我要亲自去那些村子！”

　　玉台镇周边的村子似是撒落在地的棋子，又像是幽暗的星辰，只用拱卫那么一处重镇。
　　温寄愁将一大群人送回了村子后，还在一个又一个村子中立下了阵法，一来是抵御外间或来自玉成宗，或来自他处的妖兽，二来则是防止玉成宗的发现端倪，对着村民们出手。

　　等到她做完这些事情回到了小镜村后，夜幕已经降临了。
　　她的面上布满了疲惫之色，灰蒙蒙的双眸似是失去了焦距，无神地望向了前方。

　　小镜村的人是被沈竹桐带回去的，她在村口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是一个好好的活人，那提起的心紧跟着松懈了下来。近来发生的事情竟然比当初逃亡的时候还要累。当初自顾无暇，更何况去渡那世人？可如今，她借着玉垒仙城的势，竟也能走在这条看来极为遥远的道上。

　　“仙长回来了。”村长并不畏惧温寄愁，对于他而言，面上甚少有笑意的温寄愁比那凶煞如修罗的沈竹桐容易接触多了，两相比较起，竟然是温仙子更像当初的洛仙子。可明明那位才是洛仙子的后人啊，她的模样与挂在祠堂中的画像有七成相似，只是阴戾的眉眼，硬生生拉远了与洛仙子的距离。

　　“村长。”温寄愁朝着村长颔首示意，她低声问道，“她呢？”

　　村长的面上流露出几分惊恐之色，但是眨眼便消散，他的嘴唇抖动着，根本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他一抬首，拐杖指出了一个方向——那是灯火最为盛大明亮的地方，似乎一个村子的亮芒都集中在了那一处。

　　不只是灯，还有跃动的又凶又恶的黑金色火光。
　　温寄愁望上了一眼，竟然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一拱手与村长道了谢，便沿着那灯火的指引，走向了祠堂。
　　呼啸的风擦着耳鬓而过，刀光形成了一道又窄又暗的红线，逼着面门而来。温寄愁下意识拔剑。这是她第二次与沈竹桐动手，刀中卷着长龙，而剑风呼啸狰狞如恶兽，同样也不遑多让。刀光与剑气相碰撞，激荡的气流摇晃着院中的林木，枝叶飞扬才到半空，便化作了一道碎屑。满院子的狼藉，只有那柄黑色的剑上停留着一朵红色的花——是这一场狂风暴雨中残留的艳。

　　灯一盏又一盏的灭去，只有火焰跃动着，映照着沈竹桐那张似妖似鬼的妖冶面容。
　　“喝酒么？”沈竹桐的声音响起，没等温寄愁应声，一个酒坛子便迎面而来。

　　这些新酿的、缺乏天露滋润的酒对于温寄愁而言，味道稍显淡了。只是在她抬眸望沈竹桐的时候，那抹烈气从心中升起往上涌动，最后与喉中的酒交缠在一起。

　　她单手提着酒坛子，迎着那一抹火光走入了祠堂。
　　她一眼便望到了祠堂中悬挂着的、已经被供奉了数百年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
　　是村子的恩人，是那位洛仙子，她果然与沈竹桐关系匪浅！

　　温寄愁没有问画像，跃动的火光给她那双银灰色的眼染上了更加浓郁的暗色。
　　她问火。

　　沈竹桐抖动着手腕，眉头微微蹙起，面上浮动着一丝苦恼。

　　此夜寂静。

　　她忽而又一笑道：“这火啊，是业火。”

　　温寄愁一凛，一股恶寒之感油然而生，她紧盯着那黑金色的火焰——传闻中的业火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只有在天地即将终结时，才会现出身形将一切都焚烧。而在业火的余烬中，则会诞生一朵红莲——新的天地自莲中诞生。

　　业火是凶煞之火，代表着死亡和终结。

　　“你在想那乌七八糟的传说？”沈竹桐左腕的舍利子撞击着酒坛，声音清脆，而她的嗓音则是更胜一筹，瞬间便打散了温寄愁的神思。

　　“难道不是真的？”温寄愁望着沈竹桐反问道。

　　沈竹桐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她懒洋洋地扫了温寄愁一眼，又道：“寄愁仙子还是少听些市井传说的好。这天地诞生的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这业火原本是巫族是祭火，原本为九环金乌口中所衔之火，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沈竹桐顿了顿，勾起了一抹恶劣而又血腥的笑，“后来天机倒错，业火燃遍大地，生灵涂炭，它便成为死亡之火。”

　　温寄愁斜了沈竹桐一眼，并不确定她说得是真是假。思忖了片刻后，她又道：“你说它本为九环金乌所衔，那么如今业火的载器呢？”这凶煞的火焰，若是失去了承载其的道器，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正在你的眼前？”沈竹桐慢悠悠一笑，她一扣响指，那火焰便扭动着身子，仿佛在跳一场祭祀之舞。

　　温寄愁一怔，如果沈竹桐所言是真的，那么她竟然以血肉之躯做业火的载器？！这是何等的凶险？难道她的暴戾和煞气都是因此而生？她是玉垒仙主之女，并不像自己从始至终不被家族接纳，可是她的经历，似乎比自己还要凶险万分！这玉垒仙城到底藏着什么？

　　“收起你同情的眼神。”沈竹桐一抿唇，眼神冷得像是刀光。

　　温寄愁原本下意识信了沈竹桐的话语，在听到这带着杀机和警告的语调时，她心中发寒，可偏不畏惧，她迎上了沈竹桐冰冷的视线，开口道：“如果是真的，巫族的业火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

　　沈竹桐闻言笑了，黑金色的火焰分流，黑融入了夜色，而那抹金色则是如初生的日光，细细地照耀着沈竹桐的面庞，给她染上了几分神意。她的视线倏然转向了悬挂的那幅画像，声音如幽夜的精魅。

　　“你知道那个人么？她叫巫洛，她是我的母亲。”
　　“十岁那年，我看着她在魔族围攻下陨落，为了活下来，我吞了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