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意 [嬴政水仙]》春秋以降

4、你要做什么？

　　话落那刻赵政转身，有些晕眩，魂魄散得越来越厉害，但他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肩把他猛的一转，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压着怒气的低沉声音，“过来！”

　　赵政撞进一片结实的胸膛，被牢牢揽住，闻到熟悉的草木香，忽然感到无比安心。
　　他知道这声音是谁，意识模糊间他似乎看见了那双漂亮而沉冷的眼睛。
　　没等到再看清楚一些他就不得不闭上了眼，魂魄碎开，他所有的感知都消散了。

　　嬴政带着赵政涣散的魂魄踏出轮回，便与等候在那里的接引者撞了面。

　　接引者并不意外，平静道：“您擅自带他回来，违反了天道规则。”

　　修行几百年嬴政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此刻却罕见地体会到了活着时的烦躁，“长话短说。”

　　接引者：“他本应进入轮回，您阻止了一切，天道会对您进行惩罚。您可以带他离开，但需要在下个轮回门开启前送他回来。”

　　嬴政抬眼：“说完了？”

　　“……”接引者难得有眼色地让开去路，“祝您顺意。”

　　嬴政带着赵政回到他修行的方寸之境，赵政的魂魄已经散得像一团飘絮，他把这团飘絮放在香炉中，一点点把剩下的魂魄塞进去。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这魂魄怎么碎成这样？”
　　嬴政沉着脸没回答，捡了剩下的魂魄碎片放进香炉。
　　那个声音落下来，是一枝柔软的柳条，化成童子模样，往香炉里探了探，啧啧有声：“执念也挺重的，你打算怎么办？”

　　嬴政不是有问必答的性格，盖上香炉后他看了眼四周茫茫的白雾和头顶巨大的柳树，平静道：“把再造乾坤的方法告诉朕。”
　　柳君疑惑地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回过去。”

　　——
　　等赵政意识恢复，再次睁眼醒来，一切都变了。

　　一间不大的房间，是秦国以前那种玄色暗沉的风格，大概是傍晚，外面的晚霞将门窗映得一片火红。
　　房间里笼罩着一片火色，但不热，四周几个金器里摆满了冰块，散发着凉意。

　　赵政掀开凉被，双脚刚落地就疼得嘶了一声，才发现膝盖上是发紫的淤青，关节僵硬得像一块生锈的废铁。

　　帘子外的侍者听见声音走进来，看见赵政扶着床沿试图坐下，忙上去挽住他，“殿下不要乱动。”
　　说着叮嘱另一个侍者，“快去禀报大王和夫人。”

　　赵政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惚，当他视线落在侍者身上时，脸色古怪几分，“你……？”

　　桓姜正在一盆清水中给手帕蘸水，拧干后贴到赵政的额头上，柔声道，“殿下，还热吗？”

　　赵政答非所问：“你是桓姜？”

　　“是桓姜。殿下还好吗？”桓姜用手帕擦拭赵政的脖颈和手臂，见赵政点头，才松了口气，拿过一个端盘。
　　“殿下中午昏迷时一直抱着这个。”

　　端盘里一只水晶碗。
　　“臣没有在殿下这里见过这种碗。”

　　葡萄色的碗，圆润清透，被端到赵政面前。

　　赵政看看那碗，又看本应死去很久的桓姜，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十年前，他遇到那个人的那一天的傍晚。

　　这一年桓姜还没死，他也只有十岁。未来的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而他已经知道自己后来命运的轨迹。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顺着赵政的脊背爬上来，不知道是不是太开心，他隐约感到发抖，发冷。

　　桓姜担忧地抓住赵政的手，“殿下？殿下还好吗？”
　　赵政很快克制住了心情，冷静地抬手，“朕很好。”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好，赵政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桓姜跪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殿下在说什么？臣不明白。”

　　赵政道：“朕觉得像在做梦。”

　　桓姜一笑，“殿下一定是睡多了。如果是做梦，那总可以发生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殿下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飞起来？”

　　赵政还真的试了试，桓姜在一边偷偷忍着笑，赵政才回味过来被戏耍了，也没有生气，看着桓姜，点头道：“好，太好了。”

　　“殿下今天脾气真好，换成之前，早就要罚我了。”

　　赵政抓着他的手拍了拍，“不会了。”
　　无论如何，他要把桓姜留下，这是他从赵国带回来的侍者，对他忠心无二，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再死去。

　　赵政的膝盖因为跪了太久需要卧养，太医不许他随意下榻走动，桓姜恪守医嘱，连哄带劝，把赵政重新劝回榻上。
　　赵政无聊要看书，桓姜去给他取，人一走房间便安静下来，赵政躺在榻上把生前的记忆理了理。

　　整理到最后，他回想着轮回中与那个人的最后一面，开始走神。

　　那一句“过来”赵政听得很清楚，像生气，又不像真的生气，隐约中赵政觉得他的重生应该和那个人有关，但找不到证据。

　　他甚至在想，那个人会不会也来到他这个世界了。

　　没想出结果，桓姜带着书走进来，“殿下，大王和夫人来了。”
　　赵政的思绪一停，慢慢坐起来。

　　嬴异人在赵政生命中的角色很单薄。
　　赵政两岁时，嬴异人丢下他和赵姬回秦国，那时赵政对父亲毫无概念，是赵姬每天耳提面命告诉他他父亲是秦国太子的嫡子。
　　赵政连嬴异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十岁回秦宫，嬴异人对赵政中规中矩，赵政也敬而远之，两个人明明是亲生父子，却疏远得像个陌生人。

　　这一刻赵政见到嬴异人，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
　　嬴异人见他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反应，视线落在他青青紫紫的膝盖上，微微一皱眉，朝太医拨了拨手，“去给公子再看看。”

　　太医提着药箱到赵政跟前，桓姜帮忙把赵政的腿抬起来放到脚凳上。

　　赵政听之任之，视线和嬴异人打了照面，便转到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意料之中，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成蟜的母亲楚夫人。

　　楚夫人与华阳太后同宗，都是楚国王室，穿着一身秦国的玄衣，脸色苍白，嘴唇鲜红。赵政看不惯这种装扮，总觉得有种森然的鬼气。

　　嬴异人落座，不忘回头把手递给楚夫人：“来，坐下吧。”

　　楚夫人跟着坐下，对上赵政的视线，朝他笑着微微一点头。

　　赵政漠然移开视线，一声不吭。

　　房间里一片静谧，只剩太医取药涂在赵政膝盖上的声音，很轻微，几乎可以不计。

　　嬴异人先开了口：“你把明堂的灵位打坏了，父亲罚你跪着，你觉得应不应该？”

　　赵政不想说话，他懒得耗费精力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嬴异人，但还是敷衍地回复了一句。

　　“父亲觉得应该，就应该。”

　　嬴异人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皱着眉，“看你这慵懒的样子，你是在怨寡人吗？”

　　赵政注意到他换了自称，但实在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从没人敢忤逆的帝王一下子回到十岁，和比自己还小的父亲共处一室已经很怪异。
　　现在要他低头认错，扮演孩童的举动，他绝做不出来。赵政敷衍的眉宇间又多了一丝不耐。

　　嬴异人被他弄得光火，不及发作，楚夫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微微摇头。

　　嬴异人只偃旗息鼓道：“你好好休息。”
　　顿了顿又补充，“过几日信文君从楚国来，你没事就好好待在殿里，不要出去了。”

　　言下之意赵政非常明白，不许出去捣乱犯错，唐突客人。
　　眼下赵政没有那个精力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等嬴异人离开，他问桓姜，“信文君是什么人？”
　　桓姜帮他缠好绷带，耐心回答：“楚夫人的远亲表弟，本来在楚国宗室，但最近要来投奔秦国了。”

　　上一世没发生过这种事，赵政不记得有信文君这个人，可能是在轮回里被忘记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赵政没有太在意。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掌权。
　　十三岁继位，这三年也大有可为，他要尽快确立自己的势力。
　　上一世他虽然也有些头脑，但终归初出茅庐没有经验，还因为处理事情不当被嘲笑过。
　　这次重来，要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