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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说的在理 ...

  •   三天后信文君抵至咸阳,秦王为其设宴接风,宴会设置在百花园,邀请了华阳太后,楚夫人,成蟜,唯独没有赵政和赵姬。

      赵姬因此跑到赵政居住的行露殿诉苦。
      “他们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你父王也不是当初在邯郸时的样子了,母亲还不如不带你回来。”
      赵政坐在她对面没吭声,赵姬哭够了,冷静许多,一改刚才的抱怨:“回来总比在邯郸好,母亲不会让你受苦的。”
      赵政这时才开口:“母亲要怎么做?”

      赵姬犹豫些许,四周无人,她压低声音说:“丞相总不至于看我们母子落魄,他一定……”
      话未说完响起一道轻蔑的嗤笑。
      “母亲要去求吕不韦?”

      赵姬莫名觉得赵政脸上的笑意令人发寒,也无法计较他直呼吕不韦名讳,声音渐弱:“不然?不是丞相,你父亲今日不能坐在秦王之位。当初他看着你长到两岁的,总不能这点情分都没有……”

      “母亲真的以为他在意这点情分?”

      赵姬一惊:“什么意思?”

      “吕不韦不过是看中父亲奇货可居,父亲也因质子之身无从施展抱负,两个人各有所图互相成全而已,情分?你真以为父亲宠爱楚夫人?他不过是借楚夫人一脉的势力压着吕不韦,吕不韦今日能做丞相,也在他能压着楚夫人,父亲用这两股势力权衡朝堂罢了。”

      赵政很少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同赵姬这么推心置腹。他生前与赵姬有嫌隙,此生本不想再与赵姬有过多来往。
      只是今日赵姬在他面前一哭,他又不由得心软,现在同赵姬讲这些,他也不知是好是坏,女人的确是难以捉摸的,太聪明或太愚蠢都不好。

      这番言论令赵姬惊诧,一时惶惶然看着赵政。
      坐在她面前的少年只有十岁而已,神态风度却有如成熟的君王,少年天子在传说中总是老成持重独具眼光,赵姬听老一辈说起这些事原本是不信的,如今看着赵政却深信不疑。

      “如此说来,丞相不会帮我们吗?”赵姬泫然欲泣。
      “他会。吕不韦当初看好父王便是为求今日荣华,楚夫人和他两脉明争暗斗,成蟜若是继位他便要被清算,他若要长久的荣华自然是站在我们这边。”

      赵姬抬头,“那政儿刚才为何这么说?”
      顿了顿,她喃喃:“母亲不图荣华,实是担心倘若成蟜册为太子,你恐怕难有出头之日,母亲可以自己吃苦,却不能让你跟着受苦。说到底是母亲没用,倘若我得你父王宠爱,你也不会一并被他冷落。”

      赵政相信这时候的赵太后所说皆出于真心。上一世刚回秦国时他们的确过了一段看人眼色的日子,但赵太后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说过。

      即使如此赵政依然冷静,“儿子的意思是,母亲不必争宠,也不必去求吕不韦。”
      “那要如何?”

      要如何?
      赵政恍惚了一瞬,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和赵太后有这样和气的时刻,他们上一世明争暗斗不休,君臣父子都是先君臣再父子,母子亦如是。上一世他与赵太后争到最后没有谁赢谁输,他在愤怒与失望中看着她老去病死,赵太后是何心境他不得而知,但想来也该多有不甘和怨恨。
      他们本该其乐融融,是世上最近的人。

      半晌赵政才回答:“母亲什么都不要做,最好。”
      赵姬又惊又疑:“这样可以?”
      “可以。”

      赵姬慢慢点头,尽管赵政此时只有十岁,她却十分信任,“都听你的。”

      转眼赵政去了花园,沿着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过去,一路树木葱葱,绿意冷浓。
      直到能远远望见宴席他便止住脚步,恰逢宴饮结束,众人都在散去,意兴阑珊,目之所见皆是楚夫人的势力,看上去更像一场家宴。

      嬴异人抱着成蟜亲了几下,殷殷叮嘱几句,才把成蟜交给楚夫人,赵政等到楚夫人带着成蟜离去才走出绿荫。

      大概是父子如仇人也心有灵犀,赵政一出来嬴异人便转头看向了他,见到他时略皱起眉:“你来做什么?”

      赵政深知嬴异人听得进劝也能容人,但什么人冲撞了他,他心里自有一笔账留到以后慢慢算。
      只不过天命不与,嬴异人在王座上只有三年,不等秋后算账便含恨而死。

      故而此刻对嬴异人,赵政并不给他体面,“父亲今日兴致颇高,有当日楚服歌舞高兴吗?”
      当初嬴异人身在邯郸为质子,不甘心境遇,吕不韦见他奇货可居,重金疏通秦国宗室见到得宠的华阳夫人,表达嬴异人侍奉膝下的心意。
      华阳夫人无子又得宠,正忧愁万一安国君故去,她一系无所依靠荣华不保,被吕不韦一番陈说说服,接见嬴异人。
      嬴异人为讨她关心,穿上楚服作楚舞,华阳心悦,给他改名“子楚”,纳为子嗣,立为太子。
      安国君继位三天便突然暴毙,嬴异人继位,才有今日。

      此时此地除了宫人便只剩他父子二人,这种不体面的事被十岁的孩子点破,且言语如此嚣张,嬴异人原本欢喜的神色瞬间大怒,毫不顾忌地斥责:“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你母亲教你在寡人面前这样说?你告诉她,若非寡人当初逃回秦国她焉有今日?若还计较当初抛妻弃子之行,她大可以再回邯郸去!”

      话说出来一时场面寂静,宫人们都识趣地退下。赵姬来咸阳后没少同嬴异人提及此事,想以此搏他宠爱,但她不懂矫枉过正的道理,嬴异人此刻已然不耐烦了。

      赵政道:“无关母亲,难道父亲以为儿子还是一无所知的孩子吗?在邯郸这些年儿子懂事许多,也知父亲苦处。如今并不是怨怪父亲,只是昭襄王与宣太后之事相去不远,即使被罚也要提醒父亲,覆辙犹在不可蹈之。”

      听赵政如此说嬴异人神色好了几分。赵政提及邯郸却不抱怨苦累,又替他担忧朝堂之势,不由放缓语气:“你向来行事乖张,虽总是惹寡人不悦,倒也坦率赤诚。”

      “儿子愚笨,都是父亲大度。”

      “你担心什么?父亲自有权衡,你不必担心,好好读书。”

      赵政早料到嬴异人会如此说,点头答应,不再多言。他此来目的已成,点到即止,不必再多生是非。

      回去的路上赵政没再走小路,穿过一片盛开的红苕花时他瞥见一道身影站在亭子里,脚步不由顿住。

      亭中人似有所觉也回头看他,两道视线相撞,赵政最先反应过来,“你……”

      嬴政朝他微微一笑,“花开正好,上来看看吧。”

      赵政拾级而上。
      台阶不高,总共不过十几级,他却走得很慢,心里惊涛骇浪。
      走到亭子里,与那人站到一处了,他脑子里还是有些空白,不知作何言语。

      亭下花开遍地,红粉如脂,一眼望去确实心旷神怡。
      这亭子离刚才赵政与嬴异人谈话的地方不远,赵政不知道这人听去多少,虽然听了也没什么好尴尬,但赵政不免升起一股奇怪的心虚。

      嬴政缓缓道:“我都听见了。”
      赵政虽尴尬也不输气势,淡然应:“听见便听见罢。”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凝滞。
      还是嬴政开口:“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扰你好事。”

      言下之意是不会与他争权夺位,赵政倒是还没想过这件事,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觉得低了一头似的,沉声道:“倒也不必特意提醒,即使你要争,朕也不担心。”

      嬴政一笑,“好,知道你英明神武,无往不利。我好心提醒,你还不领情了。”

      赵政忽觉他不可理喻,“朕哪里不领情?”

      “你哪里领了?”

      赵政哑口无言,想了想刚才似乎的确不算领情,想说帝王之谢你承得起吗,转念一想这人的确承得起,顿时更加无言。
      头一次自己把自己弄得无语,赵政意识到这人不能拿帝王心术那一套来对付,大概都是无效。

      这种时刻他最懒得找话题,于是站在亭子围栏的座椅上眺望花田。
      就这样他的身高还不及嬴政,说话都要仰头看他。

      嬴政察觉他的视线,垂眸过来。
      嬴政的眼神同赵政的不一样,总有几分悲悯的温柔在眼底。
      赵政看得不顺眼,别过头去,道:“谢谢。”

      无来由的道谢,换成别人怕要一团雾水,嬴政却能会意,淡淡嗯了一声。
      知道赵政谢的是他将他带回过去这件事,嬴政却并不高兴。

      赵政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情绪,转开话题道:“你怎么在宫里?”

      嬴政:“天下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在这里又怎么?”

      赵政本想旁敲侧击问他为什么来宫里,结果被反问,很久不曾受此顶撞,一时气恼,“谁管你怎么,朕觉得碍眼罢了。”

      嬴政所有的好脾气几乎都在赵政这里了,他听见也没恼,“倘若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到别处去,不打扰你。”

      赵政自然没有这种想法,他见到嬴政实是开心的。他前世所历嬴政知道,他心境如何嬴政知道,总之全都知道,这种感受奇异无比,他一时还找不到拒绝嬴政在身边的理由。

      但嘴上并不认输:“那你尽快到别处去,越远越好。”
      嬴政认真思考了这件事,“到哪里去好一些?陛下可以提提意见。”
      被他提及尊称,赵政的心悬了一下,涌上奇异之感,却不宣之于口,淡定道:“河洛,琅琊,洞庭,吴越之地都很好。”

      “哦,的确是好地方。”

      还真考虑了一番,赵政气从中来,担心他真的走,虽然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有此担心,越如此越唱反调,“那你打算去哪里?”

      好一阵子没听见嬴政回答,赵政不由转头,却正好看见嬴政幽静的眼神,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嬴政在视线相对这一刻认真道:“江山虽好,此处却有我不能离开的缘由,所以我哪里都不去。”

      赵政不由抓住重点:“为何不能离开?”

      嬴政收回看他的视线,望向远处,“大概是心有所愧,非重来一次不得解脱罢。”

      赵政顿了顿,才道:“原来我也并非全然懂你所想。这一句我便不懂。”

      嬴政一笑:“哪有人能懂他人所想?即便你我同为一人,也只不过更清楚彼此性情罢了,倘若我所想的你都知道,我又何必……”

      说到此处,他忽然止住,看赵政的神色多了几分亲和,转开话题道:“父亲只活三年便走了,你这么等不及?”

      赵政成功被他转走注意力,沉声道:“我不过早做准备,难道还要像上一世一样坐等吕不韦和太后摆弄我?”

      说到此处,赵政看了眼四下,确定无人,才道:“父亲还想权衡外戚与吕不韦的势力,拿我与成蟜做棋子,换做是你,你也不会忍。我不过是早些拿权,不会害他。楚夫人,成蟜,吕不韦,甚至太后,都要早早收拾干净,免得日后横生事端。”

      嬴政并非不懂他用意,刚才不过是为了转开话题才问这些问题,此刻目的达到,他便不多言,只道:“我借了信文君的身份,此后要长久待在咸阳了。你若有难处可来找我。”

      赵政不解:“你何必再淌这趟浑水,我记得你修行很久,已经不问世事,清静修行也没什么不好。是非都是人自己沾染来的,有欲念才有一身烦恼,你若无欲无求,不必为我勉强踏进红尘。”

      嬴政怔了一怔,一时不能反驳。
      修行几百年他的确心如止水,再陷进这些尔虞我诈中他也会觉得疲烦,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再重来一次,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他忽而失却刚才的从容,低声道:“你说的在理。可我也并非真的无所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你说的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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