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病症记录》盛宴的雨

14、尸体在说话

　　“所以你到底会怎么做？”
　　我正坐在鹤见大学附近的餐馆里点餐，而桌子对面坐着两个人。
　　我的眼前太宰正蹲在椅子上，整个人成钟摆式晃动椅背，但我现在更加关注的是太宰旁边的青年——不，少年吧。
　　乍一眼非常成熟的面孔，仔细看去就能分辨出这是个和太宰差不多大的人，他就是是不久前刚给我致电的情报员国木田，也就是那本手册的制作人。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坐在一起？这也是我很想问的事情。
　　在我的目光下，国木田的表情并不自然，他甚至左手拿着一本笔记本摊开挡在眼前，右手拿着钢笔在上面奋笔疾书。
　　封面上像是用毛笔写下的理想二字倒是非常引人注目。
　　“你是说便利店抢劫吗？”最终我还是没有过问国木田的原因，即使一身份来说，我似乎更应该先问这个。
　　“是哦？非常好奇。”
　　“可能需要实际碰到才知道吧？”想了想之后我给出这个答案，不过看太宰的表情像是不怎么满意，他突然伸出手指向角落里穿着大衣的人嚷嚷道：“如果他就是劫匪呢？”
　　手指光明正大地指着角落，我顺着那根手指看过去以后只看到一张莫名其妙的面孔。
　　“喂，你太失礼了！”国木田压低嗓音提醒太宰，我在内心认同这个观点。
　　如果那就是犯人的话，岂不是已经暴露了吗？对于正在追查此事的我的确有些失礼。
　　“突然指着其他人说犯人这件事太失礼了！”
　　原来不是我啊。
　　“要考虑世界所有的可能才是世界级别的理想者。”结果太宰却用认真的口吻解释道，听上去还非常的帅气。
　　“你在说什么蠢话？”不过国木田显然不以为然，太宰如同猫嘴似的笑容：“这是过去著名的战国名言哦，非常稀少的珍本才有记录，现在你可以把这句话记录下来。”
　　“真的？”
　　“当然是骗人的啦？”
　　耳边传来神经断裂的声音，不过因为点的套餐已经好了，我便站起身去拿套餐。
　　这个餐厅实施的是自取式服务，非常节省人力的做法，这样想着两分钟后我就端着餐盘回来了。
　　在短短两分钟内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才对，“……怎么了？”这么想着的我对面前的画面发出疑问。
　　国木田端脊背挺直地端坐在原位上，而太宰整个人挂在靠椅上姿势看起来非常像被强硬挂在那充当横木的，他的眉心的中央有块红印，似乎有被个歇斯底里的人地殴打了一发重拳。
　　有敌人？
　　“没事没事。”鼻青脸肿的太宰捂着额头冲我露出笑容：“哎呀……只是尝试了用脸接下肘击的下场。”
　　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了。要是太宰此刻毫无伤痕我倒要怀疑一下他是否在脸中植入了钢板。
　　放下餐盘，将汉堡和可乐分别放在两个人眼前。“辛苦了。”
　　“说得极是。”太宰认同地点头。
　　“织田先生你居然完全不吐槽吗？！”国木田震惊到面孔都有些扭曲。
　　“这是切腹超人的特殊技能。”太宰乐滋滋地竖起手指。
　　“你给我闭嘴！”
　　虽然国木田是这么说的，不过之后的话题中我注意到国木田不断地用余光扫向我的腹部。
　　“但是怎么接近对象倒的确是个问题。”国木田推着鼻梁上的镜框，在阳光的反射下，镜片闪烁着危险的白光。
　　话题意外的回去了。我剥开汉堡的外包装纸想道。
　　而太宰在这个时候则是如此提议——“不如从称亲切的呼对方的名字开始！”明明刚刚经受如同台风暴雨般的摇晃，他脸上还满是真诚的表情。
　　“你在用认真的表情说什么鬼话？”
　　“不行哦国木田君！”太宰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声连我都吓了一跳。“这可是社交最重要的部分啊！名字可以拉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你看有的时候任务途中如果和委托人关系很好，对任务也会有大用处的吧？”
　　“是……是吗？”国木田开始迟疑。
　　不，黑手党情报员如果与组织外的人私交过好也会引发麻烦。
　　“名字也是需要练习的，那么互相来练习吧国木田君！”太宰依旧笑容满面，但从我的角度却能看到太宰冲我摆动的双手，意思是让我不要制止。
　　“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好呢佐藤？须藤？嗯……感觉是个好名字呢，那就这个吧！须藤！”
　　“你的取名能力连三岁的幼儿水平都不如。”国木田在旁边发出冰冷的嘲讽。
　　“那我们开始吧。”
　　“你这家伙好好听人说话啊！”
　　太宰将名字一锤定音后，完全不顾国木田的意志自顾自的决定了。这由两位少年所演绎的一幕，是将某位不知名的人士认作嫌犯后再根据他是嫌犯的基础下，开始练习接近的招数。
　　这份热情让人深感叹服。
　　“哦、哦，那么须藤，我要和你说点事情。”国木田显然是已经相信了这番话语，然后开始琢磨如何开口，结果他还没说完就被太宰打断。“嗯？‘我要和你说点事情’，这是裁员吗？哎呀我实际是在人事部的中央吧？”
　　“那你现在已经被解雇了。”
　　“哦……挺厉害的嘛！这招反击很强劲哦！”
　　“是你的脑子太强劲了。”
　　太宰捂住心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用电影中常见的慢动作方式倒在长椅上。不愧是太宰，这种能够自主控制身体下落速度的能力让人敬佩。
　　“你自己提议的就给我实行到最后！”国木田清清嗓子，决定实施这个计划。于是他就如太宰所预料的那般再度开口了。
　　“须藤！我——”
　　气音刚刚从国木田的喉咙中窜出。
　　“上钩了。”太宰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短语，那幽灵似得语调愣是有种古怪的戏谑感。在我还没懂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国木田还没察觉到任何不对时太宰微微吸了口气，紧接着他就用几乎可以把喉管震破的音量喊了出来！
　　“对不起，你是个好人啊！”
　　余音在耳边缭绕。
　　“你是个好人啊！”
　　这荡气回肠的回音让汉堡结结实实地卡在我的喉咙里。
　　不只是我，餐厅中走动的服务生、正在聊天的学生、在门口眺望天气的上班族在这爆发性的发言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甚至短暂地停止了自己手头上正在做的事情或者脑子里的上一个想法，整个餐厅连思想都安静了。
　　就这样无言的视线正如激光般扫过我眼前的国木田，犹如大号的探照灯上有人装着凹凸镜面，巨大的能量正在人们的眼中汇聚。
　　“砰！”寂静的空气吸入肺中却没有呼出，我的耳边好像还传来什么东西猛然砸在桌子上的的声音，连着我放在桌上的饮料都跳动了一下。
　　那是太宰突然地鞠躬脑袋砸在桌子上发出的响亮砰声。那诚恳到几乎流血的模样几乎惊掉我的眼珠，别说我就是因为目光即将暴走的国木田对于这个画面都彻底懵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皮子底下的那颗看起来相当蓬松的脑袋。
　　这要如何形容才好呢。
　　这要如何形容才好呢？
　　无声的画面、没有颜色的画面，仿佛被上帝摁下暂停键的宁静以我们为中心扩散到了整个餐厅——鸦雀无声。
　　所有都将视线停留在我们的身上，那种复杂而同情的视线，中间似乎还有惋惜与鄙夷？真的要说的话……这个画面只能用《国木田的灾难》这一命名。
　　一时之间就连墙角那个被我们拟定成犯人的对象都陷入了沉默，并很快向我们投来鄙夷的眼神。
　　国木田的喉咙里发出溺水之人的声音，他看起来像是正坠于深海之中，双手紧紧地扣在桌面上，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果我现在什么也不做的话，两秒后这里大概会发生命案吧？犯人和受害者就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两位。
　　我可不想作为目击者进入警察局，随后因为被某个老练的军警认出面孔从此过上牢狱生活。
　　“来了。”太宰突然压低了声音。
　　“哈，反正有事之后说！现在我——”国木田满面狰狞地抬起头，在下个瞬间咆哮的下半句话就从他的喉咙中飞走了。
　　原本坐在角落里被我们指成犯人的须藤朝着我们的位置笔直地走过来，他穿着的那条非常长的黑大衣，一路走过来时那漆黑的衣摆在地板上摩擦，手上拿着一顶边缘极宽的黑色渔夫帽。发型是爽利的中分，不过油腻的几乎可以反光的头发却无法让人觉得爽利，从长相来看，年龄似乎是四十岁上下。
　　好不容易才把汉堡咽下去之后我将右手上的汉堡重新塞入口中，途中的视线一直跟着须藤直到他非常自然地坐到我的身边、甚至还让服务员重新准备冰水。等冰水到了之后，他直接拿起杯子非常狂野地一口喝下去，“真好喝啊。”那欢快的语气不论如何也无法与他犹如死人般惨白的面孔匹配。
　　随后他举起手再叫了一杯冰水。
　　国木田眉头抽动。“请问您是哪位？”
　　“你不认识我？”须藤反问，“现在的年轻人真要多看些新闻。”他丝毫不见刚才的鄙夷神情，慢悠悠地咽下最后的一口冰水后满脸惬意地靠在沙发垫上。
　　“新闻？”国木田重复地念到，他皱紧眉头盯着须藤的脸研究了起来，同时我也开始观察他的样貌。
　　山峦似凸起的颧骨，凹陷的眼圈中间的瞳孔溃散，青白的面孔与发白的嘴唇，以及……我的视线向下看去。
　　“久闻大名，横滨当中有谁会不认识您呢？一周前的新闻可是相当震撼人心啊？尤其是像我这种类型对您更是关注有加。”太宰笑嘻嘻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双打算再叫冰水的手掌。
　　“啊！你、你就是那个！”国木田的脊背突然弓起，犹如濒死的鱼类正在喘息那样的表情，指向须藤的食指正在空中颤抖，我毫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要不是国木田正在用理智克制自己的情感，他大概能从这个位置直接蹦到天花板上。
　　“没错哦。”太宰摊开双手，解放了须藤的手掌，他将手指竖起、高高地举过头顶说道：“这位就是一周前，在停尸间失去踪影的大臣须藤贤一……”他在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
　　太宰是什么类型的人物这种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对自杀充满热枕的人会对什么东西关注有加？我咽下口中的汉堡只觉得唇齿间塞着冰霜，令人胃部都会感到沉重的寒冷气氛在座位上蔓延，我看着太宰的手指像箭矢那样朝着须藤戳去。

　　“——的尸体。”

　　答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