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债》夏九木

9、第 9 章

　　领她进单家第一个善意。

　　后来还有……

　　尹东方刚进单家那会儿，保姆吴姐是个热心又多话的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啧啧”两声后长篇大论。她说：“东方，这名字起得太大了，特别是女孩子压不住就容易命苦，瞧瞧瞧瞧，还不是应验了。”

　　保姆周姨打圆场说漂亮话：“也不能这么说，东方人这么漂亮，将来命好着呢！”

　　“这也不是我咒她，我们老家都有这说法儿。”

　　这个时候尹东方满不在乎地接茬儿：“我好像也听说过，跟我爸回老家过年村里的爷爷也这么说，还建议我改名。”

　　“看看，我说吧！”吴姐颇得意，“名字太大了压不住，他建议你改什么名？”

　　尹东方老实道：“他没给建议，但是他孙子建议我改叫尹东沟。”

　　“……”众人怔然后，暴发出一阵笑声，连段诗璟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单亦婕正在喝饮料，觉得十分有趣，便开口叫道：“东沟姐姐……”

　　尹东方朝她笑：“好玩吗？”

　　单亦婕点头说：“好玩。”

　　才六岁的单亦婕不懂，东方姐姐变成了东沟姐姐，不过这个称呼只叫了三天就再次变回东方姐姐。

　　尹东方好奇问她：“怎么不叫东沟姐姐了？”其它她并不在意这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恶意。

　　那时，单亦婕耷拉个小脸儿：“哥哥不让我叫，他说你听到会不舒服。”

　　“……哦。”

　　善意远不止这些。

　　单亦婕小学一年级隔三差五就有手工作业，往往远超小朋友的动手能力，尹东方帮她做到快十点钟，才回房间写自己的作业。

　　当晚，尹东方赶作业到十二点还没写完。

　　单亦哲许是下楼喝水，看到她门逢里透出的光线就敲了敲门，问：“明天上学，还不睡吗？”

　　“这……这就睡了。”尹东方立刻关掉台灯爬上了床，还有大半张卷子，明天早点起床能做完。

　　人算不如天算，晚睡的她没能早起，出门坐上车，她剩下的作业是打着哈欠趴在车窗上写完的。

　　当天回到家，晚饭后段诗璟便阻止拉着尹东方的单亦婕，颇郑重地跟她讲：“以后每晚东方姐姐只能陪你玩一个小时，其它时间姐姐要学习。”

　　单亦婕不满地撅着嘴：“不要。”

　　“那你去跟哥哥谈，我不能答应你。”段诗璟语气严肃，语气却温柔。

　　“……”单亦婕嘴巴撅得更高，却不敢反驳，单亦哲对她的血脉压制堪称恐怖。

　　尹东方才知道，是单亦哲找段诗璟谈了这个问题。

　　除夕那天之后，两个人间相处模式发生了质的飞跃，她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单亦哲也不似从前高冷。

　　想到这里时，尹东方的脑袋瞬间就断了弦儿，右手还包裹在温热里，她也随着天边隐隐泛起的白而没了意识。

　　还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尹东方从床上翻身，右侧已经空了。她抬手碰了碰额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似醒非醒时眉心中央有轻微潮热的触感。

　　*

　　入冬后天气寒冷，施工进程因温度原因不得不慢下来，好在大多是室内施工，有影响但不大。

　　下午回公司的路上，尹东方接到个久违的电话，屏幕上显示得是于灵。

　　“妈。”母女俩联系得并不频繁，一年两到三次是有的。

　　“东方。”于灵听起来很累，声音又像老了十岁，“你回槐江了？”

　　尹东方望向窗外：“嗯。”

　　“那你不来看妈妈吗？”

　　“方便吗？”显然是不方便。

　　于灵现在同居的是她第三任男友，也是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有九年了。

　　期间尹东方去过两次，第一次时，那位带着儿子吃软饭的男人，摔了三个盘子两只碗。

　　第二次时，吃过晚饭尹东方留宿，房子只有两间卧室，女孩子家多有不便，于灵便提出晚上让他儿子睡沙发。

　　这就给了胡浩林爆发的契机，他从骂骂咧咧到对于灵推推搡搡，甚至后面越骂越气扬起手打了于灵一巴掌。

　　从小看到尹海全对于灵呵护备至的尹东方惊了，她根本来不及考虑太多，就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跑出来。

　　纵使平时不显，其实尹东方骨子里有那么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

　　她将于灵护在身后，握紧菜刀指向那个男人：“你凭什么打我妈？”

　　一个柔柔弱弱、说话懂分寸又礼貌的小姑娘，突然露出这样一面，让胡浩林不由得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怕刀伤到自己，他竟真的没再有动作。

　　谁知对面的男人还没有反应，于灵却一把夺过尹东方手里的菜刀，将她推开训斥道：“你还学会动刀了？快给叔叔道歉。”

　　尹东方眼眶通红，倔强着问：“他打你，你让我道歉？”

　　于灵躲避般眨眨眼：“那是妈的事儿，你别管。”

　　此时，胡浩林脸上满是得意，阴阳怪气地说：“养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敢跟长辈大呼小叫还挥菜刀，将来你还得指望我儿子。”

　　尽管不久后于灵找到学校跟她解释，说并不是真的怪她，是怕她一个女孩家家跟高大的男人动手动刀会吃亏。

　　可那天起，尹东方知道她妈是无药可救了。

　　不知道于灵在这种令人窒息环境下怎么生活？总之，她是一步也不想再踏进去。

　　当然，她不是没有想过约妈妈在外见面，大学毕业她计划去谭城发展时偷偷回来过。母女俩刚在餐厅坐下，于灵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看于灵顶着张憔悴不堪的脸低三下四说着好话，还惦记回家给那个人做饭。

　　不知多少次，尹东方都会替死去的父亲不值。

　　尹海全把于灵宠得貌美如花，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却在那种人面前这么糟践自己。

　　自那以后，尹东方和于灵的联系就少了。

　　“他好多了，年纪大了，酒喝得也少了。”于灵试着给那个人开脱，“不然，我们还是在外面见面吧？”

　　“你确定能跟我吃完一顿饭？”

　　于灵无奈：“东方，其实你叔叔最近也想开了，也想让你到家里来。”

　　“妈，在你们分开之前，我不会踏进那个门。”尹东方过了多年寄人篱下生活，遇事从来淡定，如果哪天她不淡定估计就是因为于灵。

　　车子在电话里长久的沉默中突然靠边停下，施贺下车站在路边抽起了烟。

　　“东方，妈都快五十岁了，谁还会要我？”

　　尹东方怒其不争，冷笑道：“我养你不行吗？为什么非得找个男人？”

　　“你早晚不也是要结婚的。”

　　就是这样，她们母女俩的认知似乎不在一个层面上，根本无能沟通。

　　“我有电话进来，挂了。”尹东方不等于灵再说什么，结束了本次不愉快的通话。

　　施贺抽完一根烟，用手扇了扇自己身上的味道才重新坐回驾驶位，他大概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的话，尴尬片刻还是想安慰一下：“东方姐，我爸妈也老是打架，我有时候也希望他们离婚。”

　　“那人不是我爸，是我妈男友。”

　　好像更尴尬了：“哦，那……你跟阿姨好好谈。”

　　说服一个人谈何容易，于灵是属于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却能闷声干大事的类型。比如当年坚持把她送养，比如卖掉他们家唯一的房子。

　　所幸她到现在都没和那个人领证，算是她糊涂的生活里最精明的决定。

　　因为这通电话的缘故，尹东方整个下午的心情极差，所以当戴晓娴打电话让她晚上出去嗨时，她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刚到下班时间，戴晓娴那辆扎眼的粉色超跑就停在了公司大楼下方。

　　尹东方与施贺聊着天从公司大楼里走出来，一眼就瞧见戴晓娴倚坐在超跑引擎盖上“搔首弄姿”。

　　她今天穿得巨惹眼儿，纯白色短皮草，包臀裙以及过膝漆皮长靴，妆容就更别提了，烈焰红唇，黑超摭目。

　　看她第一眼，尹东方就轻皱眉头，这疯婆子要闹哪样？

　　施贺歪歪头问：“东方姐，你朋友啊？”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尹东方依然点点头勉强道：“也不是很好的朋友。”

　　“真潮！”

　　“……”难不成是她老了。

　　施贺跟她在路口分开，走向东边的地铁站。

　　戴晓娴从墨镜上方扒出双眼，盯着施贺的背景仔细瞧了会儿：“小鲜肉哎！他有女朋友了吗？”

　　“人家比咱们小。”

　　“现在流行姐弟恋。”

　　尹东方赶快拉开副驾驶坐进去：“他家境普通，不是你要找的人。”

　　“谁说要结婚？”戴晓娴也钻进驾驶位，“玩玩吗！”

　　“渣女！”她到底怎么和这种三观的人维持住多年友情的？

　　戴晓娴放肆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启动车子，斜眼扫过她：“你这穿得也太贤良淑德了，回家换一套，今晚姐妹儿带你放飞放飞。”

　　“我没有你那种衣服，放飞不了。”工作原因，尹东方的衣服全部是中规中矩。

　　“也是，算了，估计今晚你这样穿的才算是另类。”

　　尹东方惊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见识什么叫牛鬼蛇神群魔乱舞？”

　　“……”今天还是草率了。

　　大学之前尹东方都过得循规蹈矩，大学里倒有机会接触点不一样的东西，可她是同学眼中出名的打工达人，心思和时间全用在学习和赚钱上。

　　她们俩先找个餐厅吃过饭，戴晓娴自己倒无所谓，但她得保护好尹东方的胃。

　　八点钟时，踩着点走进了一家叫“嗨够777”的夜店，一进到主场，那闪烁的灯光，劲爆的音乐和攒动的人头都让尹东方头皮一紧。

　　不远处舞池中央，一排穿着清凉且身材火辣的美女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不停，带动起全场嗨翻天的气氛。

　　里面温度很高，不等找到位置戴晓嫌热脱掉了皮草，自己脱不算，上手就扒掉尹东方的外套，用几乎吼的声音说：“不热吗你？快点脱。”

　　确实热，尹东方顺势将外套脱下来，哪知戴晓娴的目的不止于止，她又将“咸猪手”伸到尹东方腰际，不光将她衬衫下摆扯出来，还眼疾手快的打了个结儿。

　　尹东方为方便到施工现场，穿得是修身牛仔裤，如此不光露出一节巴掌宽的腰枝，还完全展现出她完美的腰臀比。

　　“干嘛你？”她边问边想伸手去解开。

　　“别动。”戴晓娴说，“别浪费你的好身材，这时候不露，你打算七老八十的时候再露吗？”

　　“……”尹东方一时无力反驳，就随她去了，这种场合只露腰是可以立贞洁牌坊的。

　　忙活完，戴晓娴招服务生过来点了两杯低度酒，自己从LV包里扣出一片解酒药咽下去，边咽还边客气：“解酒的，你要不要来一片。”

　　不待尹东方说话，她又自顾自说：“你不用，你那海量哪用得上这玩意。”

　　好无语，但海量是真的，喝酒这方面尹东方天赋异禀，从来不识醉滋味，胃不好所以才能不喝就不喝。

　　近期因为住得近，她的三餐很稳定，已经许久没犯过胃病了，所以戴晓娴才敢带她来夜店。

　　吃完药，戴晓娴指着舞池中央说：“看到那一排了没有。”

　　尹东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说得应该是那些美女，只听戴晓娴用酸酸的语气道：“那脸假的，胸是隆的，屁股是填的，扭扭一晚上好几千。你这一身货真价实的料，大学的时候看得开来夜店兼职，早就买上房子了。”

　　“嘶……”别说她放不开，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放得开，也过不了单亦哲那一关。

　　戴晓娴刺挠完人见好就收：“行，我不说了。”她站起来跃跃欲试，“我去热个身，你在这里看热闹吧。”

　　好在她还有点数，没想把尹东方拉到舞池里去。

　　临走前戴晓娴扔给她半本写满微信号的便利贴，俯身来靠尹东方耳边提醒：“这里师哥特别多，来跟你搭讪的别浪费，看上的留你微信号，看不上的你留我微信号。最重要的是，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喝哦！”

　　“……”疯婆子扭着屁股走远，独留尹东方一人在音乐声中凌乱。

　　桌上的酒看起来挺诱人，尹东方抿了一口解渴，目光落在舞池的方向。戴晓娴站在人群里若隐若现，跟着节奏摇摆，常年流连夜店的她对跳舞颇有心得，扭得还不难看。

　　尹东方抱胸倚在软座里，手指在上臂轻轻敲打，这个状态算是放松。

　　“嗨！”一阵浓烈的香气扑进鼻腔，紧接着身边坐下一人。男子很帅，衣品也不错，他端着杯酒落坐，“你好，面生，不常来？”

　　尹东方一改放松姿态，坐直并且谨慎地拉开距离：“第一次来。”

　　“那荣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尹东方端起桌上的酒：“我有，谢谢。”

　　“怎么没去玩？哦，不会对吗？我带你。”

　　“确实不会。”尹东方拒绝得很从容，随手撕下戴晓娴的便签递过去，“今天不方便，有时间再聊。”

　　男子意外地挑挑眉，轻笑着接过纸：“我会跟你联系的。”

　　人走后尹东方兀自失笑，戴晓娴这女人真绝，合着是让自己给她当诱饵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戴晓娴在舞池里蹦跶的功夫，尹东方一共帮她送出去六张。

　　半个小时后，估计是蹦跶累了，她回到位置上一摊，灌下大半杯酒。

　　“我去。”她终于发现瘦下去许多的便利贴，“给出去几张了？”

　　尹东方随口道：“五六张。”

　　戴晓娴咬咬唇角，好半天才丧气道：“我怎么就带了一本。”

　　“……”尹东方无奈提醒，“就不怕忙不过来？”

　　“不怕，丑得先删一批。”想了想又说，“要不你提前筛选下，帅的给丑的就……嗨！单大校草！”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尹东方周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正好对上单亦哲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明明两人没有血缘关系，这个时间这种场合，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压制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