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债》夏九木

17、第 17 章

　　元旦假期来临之前，尹东方还是去见了于灵。

　　于灵说那个人跟朋友到外地看项目要做生意，她可以陪尹东方多呆一会儿。

　　她们晚上约在一家环境相对安静的家常菜馆，三年没见的母女俩相互打量。尹东方看得出来于灵来之前特地用打扮过，衣服是旧款，发型也整齐中微微零乱，不少白发隐在黑发里十分打眼儿。

　　她今年只有四十八岁。

　　尹海全去世之前，于灵青春靓丽，永远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换不完的新发型。母女二人一同出门，还常常被误认为是姐妹俩儿。

　　于灵觉察到尹东方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用手摭掩：“妈都老了，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收拾一下，你那么爱漂亮？”

　　“你叔叔不让，他说又不是没人要。”

　　尹东方嗤笑起来：“别说你们没结婚，就是你们结了婚，他也没权力管你。”

　　于灵低下头，小声道：“两口子过日子，总不好老为这点小事儿吵架，得有一个人让步。”

　　“是啊！以前让步的永远是我爸。”尹东方扫码点单，似随口道，“妈，你都没觉得对不起我爸吗？”

　　将他唯一的女儿送人，拿着他生前积蓄和用命换来的钱供养着毫无关系的外人。

　　“我……两年之后才找，已经算对得起他了，我那些姐妹都……”

　　“好了。”尹东方打断她，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不然一定不欢而散，“我们先吃饭。”

　　饭间还算和谐，于灵这个妈好歹是关心了女儿的工作和住处，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尹东方比三年前瘦了许多。

　　将近九点钟，两人打算散场，尹东方穿好衣服就走过去帮于灵戴围巾。围巾已经起球，边角还有些磨损，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

　　大概是略感窘迫，于灵自己接过去迅速围好，还干笑着解释：“妈现在不喜欢这些穿的戴的，不想花冤枉钱，能保暖就行。”

　　尹东方无言，瞧见她左手手腕上那一处青紫的淤伤，忍住什么也没说。

　　她不止一次在于灵身上看到淤青，想想也知道是谁下得手，可于灵嘴巴严得很，反复被问也三缄其口。

　　如果受害者自己都不想解救自己，那么旁观者，即使是亲生女儿也根本无从使力。

　　*

　　元旦假期，因为正巧赶上雨雪大降温，施工不得不暂缓，尹东方也有幸得到30和31号两天完整的休假。

　　临近年底，单亦哲很忙。

　　第一天，她将手机调至静音睡到自然醒，十点多钟才从床上爬起来弄早餐。

　　饭后她端着杯热水走到客厅窗前，发现楼下超市又是人山人海，貌似在搞假期活动。她趴在栏杆上想了会儿，好像应该去买个杯子。

　　换好衣服下楼，尹东方就去了超市。

　　楼下是个社区超市，上下两层大概六七百平，她目的明确直奔生活用品区域，然后在琳琅满目的杯子前踌躇起来。

　　单只杯子不如一对情侣杯划算，而且情侣杯有一款拥抱亲吻造型很得她欢心。

　　挑挑捡捡，最后还是顺从自己喜爱买了那对情侣杯，想着家里来其它客人也可以用。

　　捎带着买些蔬菜和酸奶等食材，她拎着一大包走出超市。

　　正当她想平静且安逸地度过下半天时，两位不速之客上门了。

　　戴晓娴带着堂妹戴晓雅一进门，戴晓雅差点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救命，东方姐。”

　　尹东方下意识伸手去扶，惊恐道：“别跪，要肾也可以。”

　　“哈哈……”戴晓娴笑到捂着肚子，走进门扔下她那新款的LV包，“她不要你的肾，她要你帮她一个忙。”

　　“好说好说。”尹东方平复气息，“吓我一跳。”

　　“呜呜呜呜。”戴晓雅亲呢地搂着尹东方，“东方姐你真好，人美心善，你会有福报的。”

　　“……”尹东方将人从门口拖进来，按到沙发上，从冰箱里拿出新买的麦粒酸奶递给她们，“到底什么事，怎么就跟命有关系了？”

　　戴晓雅吸溜一口酸奶，几句话就将事情讲明白了。

　　从还没上大学戴晓雅就混COS圈儿，也算是本地COS圈儿里小有名气的老人儿了。

　　前些天，戴晓雅和圈儿里的伙伴接了个商务演出活动，他们负责组织人员从中赚点差价。

　　原本所有的coser准备到位，谁知就昨天晚上，压轴出场的那位女coser被男朋友给打了。

　　戴晓雅夸张地在自己右眼上比划着：“她眼睛肿得像个芒果，再厉害的妆娘也拯救不了，只能换人了。”

　　尹东方轻蹙起眉心：“那就换人呗？有问题吗？”

　　“人有得是，可不行啊！”戴晓雅说，“压轴出场这位当时选了百十个人才敲定，脸蛋身材都是经过商家过目后亲自敲定的。”

　　“也不难找吧！”现在漂亮小姑娘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戴晓雅小心翼翼地道：“压轴的是敦煌飞天大女主，得是hold那造型，最起码是个腰细腿长的大美女。要在十几米高空吊威亚，怕高的也不行。要仪态好动作流畅漂亮。我给商家发了十几张照片过去，他们死活都不满意，眼看事情要完蛋，我一着急从堂姐朋友圈里扒出你的照片发过去试了试，然后商家就满意了。”

　　“……”戴晓娴朋友圈儿里只有她一张照片，就是在夜店里被偷拍的那张。

　　大多条件尹东方还真都符合，在尹海全的影响下，她从小就不怕高，可她也不完全合适：“我没有舞蹈基础，我不会跳舞。”

　　戴晓娴插嘴：“你小时候不是学过舞蹈吗？”

　　尹东方好无语：“那是八岁以前，我跳得都是【我们的祖国是花园】和【闪闪红星】，你管那叫舞蹈基础？”

　　戴晓娴摆摆手：“不重要，我看过视频，那点难度你没问题的，你大学里不是还当过篮球宝贝吗？”

　　“……”

　　“嗯嗯！”戴晓雅点头，“东方姐，救场如救火。”

　　戴晓娴又说：“衣服超级漂亮，要不是我身材不行，我都想自己上了。”

　　“对呀对呀！可漂亮了。”戴晓雅立马将手机递了过来。

　　尹东方看到coser扮好后的摆拍照片，妩媚的妆容，中国风高耸的发髻，抹胸以及飘逸彩带和轻纱长裙，即美又仙儿。

　　看完尹东方没觉得漂亮，先气乐了：“明天好像要下雪，零下几度，让我穿这个吊威亚？”

　　现在年轻人挣钱太难了。

　　戴晓雅马上说：“可以穿肉色保暖裤，我多给你贴几个暖宝宝。”

　　“我二十五岁老阿姨，跟你们一帮小朋友玩这东西，不太合适吧！”

　　如果，万一被人认出来……

　　尹东方想想那种可能先兆性心肌梗塞。

　　戴晓雅从沙发滑下来，实打实双膝跪地：“爸爸，帮帮忙吧！这事儿要是弄砸了，我们以后就再也接不到商务活动了。”

　　“……”无论是性别还是年龄，尹东方都接受不了这种爱称。

　　戴晓雅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东方姐姐，我给你加个流苏面纱，保证别人认不出还不行吗？”

　　将人从地面上拉起来，尹东方为难得不行：“真没可能换其它人了吗？”

　　戴晓娴看到堂妹那副样子直笑：“快给你东方姐说钱。”

　　“啥？”

　　“哦哦。”戴晓雅抹抹眼泪，“不让你白挨冻，你的表演原本是三千块钱。我和伙伴商量过了，如果你肯帮忙我们自己再出两千，一共五千。”

　　“……”如果是大学时期，尹东方绝对义无反顾，但现在她真不想为五千块挨冻。

　　不过最终，尹东方还是答应帮忙了。

　　明天31号，表演时间在下午一点钟左右，不耽误晚上和单亦哲跨年。

　　下午到晚上，尹东方都对着手机，在戴晓雅的指点下熟悉演练动作。

　　敦煌飞天表演中并没有劈叉下腰等高难度的动作，但要求演绎者姿态柔若无骨，表现出仙气飘飘。

　　这点尹东方觉得自己不太行，但两位看客反应还不错。

　　第二天，尹东方为方便换演出服，穿着白色毛衣长裙和米色呢子过膝外套出门，打车在上午十点钟到达约定地点。

　　表演场地是在繁华街区的大型商场外，商家给提供了化妆更衣室。

　　尹东方换衣服时才发现，薄纱长裙是真的太薄，还从左侧开叉特别高。而且为了追求轻盈感，她上身不能穿保暖的衣物，戴晓雅在她前胸和后背各贴了两个暖宝宝。

　　戴晓雅今天不参与演出，她把台上走位交代清楚，就将尹东方交给妆娘就出去帮忙了。

　　角色太美太精致，妆容与造型用时很长。

　　期间商家那边的人过来视察，看起来三十左右，兜了一圈在正做最后造型的尹东方身边停下来。

　　他抱着手臂瞧了一会儿，突然凑近抬起手：“这两边的眼影是不是不太一样？”

　　“……”尹东方下意识躲开，面色不虞地望过去。

　　妆娘小姑娘从化妆镜里仔细端详，疑惑地问：“哪里不一样了？分明是一样的呀！”

　　“哦。”那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自然没人再搭理他，他将手背在身后却不走：“小姑娘，你那张照片在我们同事之间疯传呢！拍得真漂亮。”

　　“要不，咱们加个微信……”

　　“别叫小姑娘，我听着心虚。”尹东方飘过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儿，“我毕竟都三十八了。”

　　那人愕然：“三……三十八？”

　　“我就是临时来救场的，完事儿还要去接孩子放学。”尹东方说这话时表情自然又真诚，完全难辩真假，“微信就不加了，回头大姐卸了妆再吓着你。”

　　妆娘小姑娘抿起嘴巴憋笑，捏着头发的手都抖起来。

　　反正来搭讪的被吓得不轻，他摸摸鼻子干笑两声，随便找个借口就走掉了，身后随之传来小姑娘颤微微的娇笑声。

　　其它coser陆续上台又陆续下台，将近一点钟时，尹东方该上场了。

　　怯场倒不会有，毕竟她大学里真得当过篮球宝贝，那可是当着全校师生穿着短裙跳舞。

　　尹东方抱着琵琶道具吊着威亚出场的，伴随着音乐以及声优那空灵且优美的声线，她从后台缓缓飞出。

　　目测观众已有几百人之多，尹东方不怕高，垂眸朝下望了一眼，戴晓娴朝她挥手还扯着嗓子喊：“太他妈美了。”

　　下方人群纷纷举起手机拍摄。

　　尹东方没忍住想笑，可笑容是僵的。

　　好……好冷！

　　跟着音乐的节奏和声优优美的声线，尹东方开始做相应动作，威亚拉着她在舞台中心飞过来飞去，衣炔飘飘却美丽冻人。

　　二十几分钟后，降落在舞台中央，后方两名小姐姐帮忙解开威亚卡扣，她在众角色中摆着造型当了会儿雕塑，才退到后方高台站立，与众coser摆出经典群仙飞天的动作收尾。

　　从舞台上下来，与其它人快步跑进商场大门，尹东方浑身肌肉一松，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尹东方，你现在还缺钱？”

　　尹东方放松的肌肉霎时间又紧绷起来，心脏也几乎骤停。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身，单亦哲顶着一张生气的帅脸就站在离她三米开外。

　　她明明带着流苏面纱，还化着浓妆……

　　“哥，我错了。”她对单亦哲向来秉承着只要我认错够快，你就不好意思骂我的原则。

　　果然，单亦哲上前敞开衣襟将尹东方纳到怀里，带着香气的体温将她冰块般的身体包裹起来，耳边响起单亦哲冷冰冰的声音：“很冷吧？”

　　如果没听错，单亦哲的声音好似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

　　“哥，我就是临时给戴晓娴她妹帮忙，觉得好玩就同意了，贴了暖宝宝的，没那么冷。”

　　“好玩？你多大人还玩这个？”

　　尹东方还打着寒颤，吸吸鼻子：“我知道我老，没有下次还不行吗？”

　　“没说你老。”单亦哲无奈，“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哥，你不是忙吗？”

　　“那不重要。”

　　尹东方小心翼翼地说：“可我还没忙完，晓雅说一会儿要出去跟观众互动，还要跟商家合影。”

　　“还穿成这样？”

　　“不然呢？”

　　单亦哲叹气：“你先进去，我等你。”

　　尹东方回暖许多，从单亦哲怀里挤出来跑向更衣室，开门时回头望了一眼，见到单亦哲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

　　回到更衣室披上衣服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妆娘小姑娘收起手机凑过来坐，然后一脸磕到的表情小声道：“姐姐，我看到了，你男朋友真帅。”

　　“啊？”尹东方眨眨眼，“不是男朋友，是我哥。”

　　“骗人。”小姑娘不信，“我什么样的CP没磕过，CP的氛围感知道吧！你们俩一看就是一对。”

　　她不想浪费口舌解释这些，就只冲小姑娘笑了笑。

　　十分钟之后戴晓娴进来对她说：“东方姐，刚刚商家这边说你可以先走了，他不扣咱们钱。”

　　“……”尹东方茫然，“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呀！他们没说，正好你不用再挨冻不是挺好的吗？”说着戴晓雅对妆娘说，“给东方姐卸一下头饰。”

　　她坐在化妆镜前，妆娘小姑娘帮着摘掉头饰和发包，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擦掉额间的凤尾花，摘除假睫毛和美瞳，考虑到单亦哲还说等她，便简单用卸妆棉去掉了妆容夸张的部分。

　　出门时，戴晓雅喊她：“东方姐姐，这么急着干嘛去？”

　　“有事，先走了。”

　　“钱我一会儿转你……”

　　尹东方转身，用食指抵在她唇边：“嘘！”

　　“……”

　　从更衣室所在的走廊拐出来，就见单亦哲站在不远处，尹东方快步走过去：“哥，我好了，突然说我可以提前走。”

　　尹东方面妆还在，特别是那灵动的眼妆，给人惊艳且楚楚可怜之感。单亦哲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儿，牵住她的手：“嗯，还冷吗？”

　　“不冷。”

　　“没吃饭，五楼有火锅？”

　　“好呀！”尹东方道，“正好暖和暖和。”

　　已过正常用餐时间，火锅店里只有半数桌坐着人，他们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正巧可以看到商场下的舞台。

　　表演虽然结束，活动并未结束，一些没有参与表演的coser正跟观众们拍照互动。

　　锅底端上来时，单亦哲盯着楼下问：“你的出场费是多少钱？”

　　“……”尹东方抿嘴片刻，“没多少，主要是帮忙。”

　　单亦哲冷哼，没再多问。

　　没有一顿火锅暖不了的手和脚，尹东方全身彻底回温，腊白的脸色变回原本的粉红。

　　坐到单亦哲的车里，尹东方系好安全带才想起来问：“哥，你怎么正好在商场里？”

　　“江硕让我来看热闹。”

　　尹东方皱眉：“他是怎么知道的？”

　　“戴晓娴的朋友圈儿。”

　　“……”尹东方立刻打开戴晓娴的朋友圈儿，果然第一条是她吊着威亚飞出来的视频。

　　下方第一条是江硕的留言：【美女呀，给哥介绍介绍。】

　　戴晓娴回复他：【你认识，我们家东方方呀！美不？】

　　江硕留下个惊恐表情：【我日！】

　　尹东方也想骂人，她怎么就结交了戴晓娴这种没带脑子的损友。

　　从云鼎总部开车过来，好像差不多是半小时，也就是单亦哲收到消息就立马开车跑过来抓她了，好在他没机会看自己刚刚在舞台上的傻样！

　　一股无名之火没处撒，这时，戴晓娴正好发来信息：【哪儿去了？完活我带你们吃饭。】

　　尹东方敲字：【你把那视频发朋友圈儿也罢了，告诉江硕是我干嘛？】

　　【咋了？江硕哥哥又不是外人，你跑哪去了？】

　　尹东方：【和我哥在一起。】

　　【单大校草来看你表演了？】

　　尹东方不打算再回，刚要收起手机，手机是时地响一个机械女音：支付宝到帐5000元。

　　“……”尹东方抬手捂住半边脸。

　　单亦哲手握方向盘，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语调十分瘆人：“怪不得。”

　　“哥，我们现在去哪儿？”尹东方赶紧亡羊补牢般将手机调成静音。

　　“去公司，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顿了顿，“你在办公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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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爱的敦煌飞天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