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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神鼓敲得天地开,太阳一现万物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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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东方欲晓,大黑公村众男女兵分两路。
      村长带着李孝龙出门时村长媳妇还在换衣服,据说今天是不进食的一天,女人们可以不用进厨房了。男人们也换上崭新的节日服装。村长媳妇早为李孝龙也准备了一套:黑色的坎肩褂子,黑色的长裤,裤脚微宽些,黑色的手工纳底布鞋,黑色的布条在头上裹上两圈,全身唯一的色彩只有腰间红色的固定裤子与身体不分离的布带。穿戴妥当后村长两口子变着前后打量这个已经面貌一新的男孩儿:“嗯嗯,像我们村的后生。”
      出门后看着全村男人统一的装扮,李孝龙眼前犹如出现一只远征的战队,顿时感到心潮澎湃,热血飙升。昨晚村长已经交代过他,今早男人要全体出动去村外的木器坊,赶在吉时前把神鼓请到祭司台。
      黑色的“行军队”顶着微凉的晨风跋涉,李孝龙并不觉得路难行,跟上队伍毫无压力,“融入”让他自在、自信。
      走过所有的田埂,走到一个小山包头上,一道大木门独立于地上,精巧的雕工呈现先人们狩猎、耕种及对抗自然灾害的场景,画风简洁,但栩栩如生,孩童也能轻易辨认其中的男女,熊或狮子,如同一个牌坊,没有围墙支撑左右,稳不可移。大门后面有一块宽敞的制木场地,后面三间木屋也是精巧的很。
      李孝龙想:怪不得那锯木声能传遍山间,这里的位置选的妙,山谷变成了传声器和扩音器,不加围墙的束缚,自由飞散。
      虽然没有围墙,但大家很自觉地从门内有序进入场地,最后一个人进完,整齐地排列到村长身后站好了。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约一米宽、一米五长的大鼓,这就是大祭司要敲响的神鼓!原始的木身纹理仍然与当时在山中所见无大改,只是更平滑些,上等牛皮制成的鼓面紧绷在两头,接头处齐齐整整切割并箍稳,连接着鼓面两头的牛皮筋,在鼓身上呈菱形排列固定,让它足以接受万万次的锤击,它们粗细均匀发出些暗暗的赫红色,看上去就如鲜血还流淌在其中,这是用神树底部最粗壮的部分做的。
      大鼓后面排着二十个同等模样但不到一米宽的略小些的鼓,最有趣的是还有三只极小的鼓,只有那二十只鼓的一半大小,李孝龙看了心里喜欢。
      这时,从群鼓后面走上来一位和大家同样着装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一个少年,也是同样着装。
      “村长,神鼓已经全部完工,请村长查验。”李孝龙端详着神秘的木匠世家三人组,发现他们和村里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手上都缠着红而发黑的绷带,李孝龙知道这不是手艺不精导致的伤口,而是手工艺人的坚持,每件出自心血的手工艺品背后都是匠人的诚意和信念。
      村长严肃地点点头走到鼓中间,也不动手,只用眼睛把每一只鼓仔细地看了一遍,又回到之前的位置站好,声音洪亮如钟:“辛苦老檀头一家了。请!神!鼓!”
      村长、老檀头加上大壮叔和另外一位大叔,四位壮实的长者用肩膀扛起大鼓四角往山丘下行进。其他人两人一鼓,前后站立用头部做支撑双手固定将鼓举在头顶紧随其后。李孝龙和另外几位少年拿鼓架和鼓锤。吉时之前必须摆好,众人脚步齐飞。

      2
      姑娘媳妇、大婶大妈或背着或牵着幼小的孩童们,村长媳妇,乃保奶奶,小蛾平,小蛾安……女人们已经在祭司场等待许久。抬着鼓的部队走到祭祀场时,李孝龙感到一种莫名的骄傲,但来不及接受任何的称赞,鼓架组是先头兵,神鼓组保持原姿势不动,等待鼓架就位。制作精良的鼓架只需打开就是一个X形支架,简单且符合稳固的几何原理,大小与每只鼓对应。最大的鼓架最后一个稳稳安放上祭司台后,少年和李孝龙退让到一边,神鼓组迅速找到对应的位置,将鼓一一放落到鼓架上。大鼓落定,众人皆肃然起敬。只是李孝龙有些诧异,这个鼓面为何不向上放,而是将鼓水平横放,鼓面位于左右两侧,这要怎么个打法?莫非一会儿开始再重新放正?
      顾不得那么多,李孝龙还有任务,村长媳妇帮他一起快速把裹在布袋里的鼓锤取出,这鼓锤也是神木做成,但李孝龙这时才看到它们,经过打磨抛光,这些鼓锤竟能做到粗细长短一致,两头圆润,这手工技艺堪比机器化生产。姑娘们领到自己的鼓锤,顺势取下腰间早已经准备好的两条红绸布,缠于两只鼓锤根部防止手滑,真是一个无微不至的活动执行啊!李孝龙想想自己之前的促销活动执行确实连一个村里的活动都比不上,公司更计较收入利润,有些时候忘记了长期稳固的客户关系还是需要靠诚信诚意和艰苦付出,算了,扯远了。最后剩下很小的几只,村长媳妇笑着招招手:“来来来!”突然从妇女们的脚后跑出来三个小女孩,服装和大人的一样,村长媳妇帮她们裹好红布,孩子们欢喜地拿着自己的鼓锤蹦跳着又回到人群里,这套迷你版的装扮把李孝龙看得会心得笑了。可这布包里怎么还有两只鼓锤?这两只鼓锤与其他的都不同,在顶端分别雕刻着一只眼睛,李孝龙翻转观察,发现这双眼睛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像在盯着你,那是一种震慑感!
      “哎呀,人呢??”村长突然大吼起来。众人一惊,目光都集中到了村长那里,只见他双手急得发抖指着大神鼓,大家也急得左顾右盼好像能在自己旁边找到目标人物。这时李孝龙也明白了过来:是啊!鼓锤的主人大祭司呢?
      “怕是还在家里,村长您得亲自去请!”人群里有妇女提醒着村长。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村长抱怨着往村里奔跑而去。
      等待的时候大家也没混乱,姑娘们相互比划着打鼓的动作,想必是在做最后的排练。这时李孝龙才有闲工夫观察起她们来。比起男子的一身黑,女人们则心思巧妙,黑色的褂子里都穿了桃红色的长袖服,露出的袖子上还绣了不同的花做袖边,领口也用彩色的线绣了祥云和花朵的图案;黑色的裤脚比男人的更大些,双脚合在一起时倒有些像裙子,裤脚处也加了粉红色的一块边;裹头的黑布被编成了粗粗的麻花辫形状在额头处缠绕一圈,左侧又留出一条黑布直垂到耳边,本来生硬无趣的黑布,在女子们的巧妙变化下,尽显女性的特征。
      等了许久,眼看着吉时快到了,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严肃,众人也停止了两三成群的拉家常,纷纷张望着进村的方向。从来没见过一个真实版大祭司的李孝龙也紧张起来,他开始脑补各种画面,大祭司一定是穿着一袭黑斗篷,手持权杖,斗篷的黑帽下诡异的祭祀面具半遮半掩,难以揣测面具后的表情,她将由几位黑武士抬着出场,轿梁上安放着神兽的头颅。但村里人除了村长都在这里了,没人去抬她,那搞不好她可以悬浮于空中飘过来。此时,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慢慢逼近。
      “哎呀,狗蛋他娘你快点吧!”远处村长焦急的身影已经出现了,身后跟着一个手袖高卷,一只裤腿卷着,侧面的头巾还别在头顶上的慌乱大婶。
      大婶身材发福,充满胶原蛋白的大脸上眼窝却是深陷的,一对眉毛粗而浓黑。她一只手袖被村长死命的拖拽着,一只手妄图放下那只卷起的裤腿,弄的她边跑边单脚蹦跳着,“村长你慢点,我家的牛难产,哎呀,这可咋办啊!”
      “母牛生崽子它自己不会生啊,还要你接生,你分不清轻重是咋的,赶紧的吧!”
      这,这,这不是村口的胖大婶吗?李孝龙想这难道是活动预算有限请不起明星本人,只好找了街头卖艺的模仿者代替吗?
      村长拉着胖大婶跑到祭台前将她连拉带推弄了上去,村长媳妇紧接着把最后两只鼓锤递给胖婶。
      3
      “吉!时!到!”一旁的大壮叔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一个铜锣,一声令下“咣当”一声吓得李孝龙一哆嗦。
      只见众人忙退到鼓阵后方以半圆弧度围站好,村长突然从大壮叔手中接过一把镰刀,那锋利的刀口闪过一道光。只见村长“唰”地一下握住刀口往前一滑,一股热气犹存的鲜血流下,矮凳大叔用早已准备好的土碗接住。紧跟着男人们一个个镰刀抹手,将血流到碗里。眼看着镰刀已经传到李孝龙旁边老檀头的孙子手中,那小子解开缠在左手的绷带,掌心被固定鼓的牛筋勒伤的伤口还未愈合,但他毫不犹豫接过镰刀利落地一抹,鲜血从旧伤口流出还带着些黑色。李孝龙吓得眼球直往眼皮后面躲,手脚冰凉恨不能变成土行孙一个遁地术远走高飞,或者男扮女装逃此一劫。村长了解这城里人的心态,二话不说抓起李孝龙的右手直接用镰刀一抹,就那么三两滴血下来李孝龙已经是脚软流汗。
      二十个姑娘各占一鼓,三个可爱的小女孩站在她们前面的三面小鼓后。众人皆面向大黑神山,村长将收集好的一碗血举过头顶嘴里念着什么,然后在每只鼓的鼓面上抹上这阳气之血,最后走到大神鼓前,将剩余的血一口喝到嘴里“噗嗤”一声喷洒在大鼓上。此时胖大婶不慌不忙整理好衣袖裤脚,左手拿下别在头顶的头巾,潇洒地一甩瞬间利落地垂在耳边,面向神山。
      “嘿~~~哎~~~”那是熟悉的开唱,只是这一次不是小蛾平领头,是大祭司他胖婶。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退却了少女的清脆,多了浑厚沉稳,那穿透山谷的美妙高音如同从大地深处直冲而上,飞向云间。尾音一落,姑娘们举起鼓锤开始像在田间排练一样唱起了“波比”,但不再拍手,而是击鼓,此时李孝龙知道了这横鼓原来这么个打法,姑娘们双脚与肩同宽站立,只动腰不动腿,上身左弯一下左手击鼓,右弯一下右手击鼓,几个轮回,脚离地翻转一个身跳到鼓右侧双手飞快击鼓,再向前翻转到左侧击打。脚步鼓声和轻快美妙的歌声相得益彰,相互伴随。随着歌声加快,步法和打法更加复杂。那鼓锤上的红绸带和姑娘们的头巾,衣边裤脚一同飞旋起来,像一只只花蝴蝶,看得野兔跟着点头,蚂蚱在草间欢跳。众人也并不拘谨,女人们还是忍不住跟着唱,脚下步调一致跟着跳,年轻的母亲,年长的媳妇,年迈的老奶奶。李孝龙看着乃保奶奶也认真的唱着、跳着,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男人们则步法简单但更为有力,跟着鼓点单脚踏地,并在每个点上“嘿,嘿嘿”。那神鼓声音清脆干净,无需修饰,如同在没有一丝声音的山洞里,石头掉落到水潭里的瞬间之音,不拖泥带水,但余音在耳。
      姑娘们一套打完,双手与鼓锤垂落两侧。就在声音戛然而止之时,“嘿~~~哎~~~”前方传来一声单薄但及清脆的孩童歌声,刚才一直站着未动的三个小姑娘开始了表演,同一套打法,此时看来就像用五个指尖抚摸着一只刚满月的小狗崽头顶绒毛一般温暖,绝不忍心伤害半分,李孝龙想为了她们他希望世界永远和平。
      最后,是大祭司登场的时候了。李孝龙心中还是有些不安,这大鼓的宽度几乎等同于胖大婶的身高了,这左右开弓的打法身材矮小发福的胖大婶能行吗,况且她来晚了,鼓锤没来得及绑防滑的绸带,更是为她捏了把汗。
      接下来在安静的几秒钟里,大家欣赏着大祭司把鼓锤高举起来。“嘿~~~哎~~~”还是那一声震彻山谷的开嗓,只见胖大婶脚尖离地连续翻转三圈到右面,鼓锤与鼓面那一次神圣的接触仿佛是天庭敲响打开天宫大门的钟声,悠远不可知其来处,只觉得心脏被它深深牵引着,血液在血管中疯狂地奔腾,似要冲破身体飞向那召唤之音。大祭司手中的鼓锤飞转不落,翻旋在手指与手掌间,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大祭司的身体如摆脱了地心引力一般,轻盈灵动旋转于神鼓左右两侧。
      李孝龙彻底拜服在大祭司的鼓声里,这是大祭司本人没错。人们呆呆地虔诚地看着大祭司,欣赏着未重复过的打法,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浑然不知太阳已东升又西走,山间树影移位,动物们都走回了巢穴。
      忽然间,狂风呼啸,接着狂风越来越猛烈,再后来变成了刺骨的寒风。李孝龙想怎么突然变天了,是要下大雨了吗?大祭司的鼓声变得更加激烈震撼,鼓锤疯狂仿佛要把神鼓击碎。李孝龙刚要开口询问,一股刺得皮肤生疼的如尖刀般的狂风刮到脸上,根本张不开口。男人们都闭上了眼睛,前后脚努力保持身体不被吹倒,妇女们跪下把孩子们护在自己怀里。李孝龙用手挡在脸前,眼睛只能半闭着,大祭司鼓声不停,但声音已经从唱几乎变成了吼叫。李孝龙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从指缝间他看到天上聚集了厚厚的乌云,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哪怕它还有一丝光芒,此刻都不会如此让人恐慌。最大的一片乌云又黑又厚,变换着轮廓好似无数的妖魔,再看乌云下的神山,似乎越来越大,但先前郁郁葱葱的树林不见了,神山变得黑压压的,山上的树像一根根尖利的黑刺,那神山越来越大,就像一个怪物的背在慢慢站立起来。李孝龙吓得心脏都要炸了,那乌云被狂风卷着形成一个巨大的陀螺像是要把神山钻开。突然大祭司一声尖叫伴随神鼓爆破鼓锤断裂的巨响刺入李孝龙的耳膜,他在狂风中紧闭双眼捂住耳朵,想跟着尖叫但发不出一丝声音。
      过了良久,风似乎小了,但空气变得寒冷。李孝龙镇定下来,想着:“真的是摆阵有风险,祭祀需谨慎啊!”拍拍脸、揉揉被风吹疼的眼睛,他想问问村长这是个啥情况,可一睁开眼,他以为自己见鬼了:什么时候下的大雪?怎么就一片白雪皑皑了?眼前的大黑神山依旧,只是被白雪覆盖着,寸草不生得像一个大馒头。
      “喂,嘿村长呢?”李孝龙看见黑色的人群还跪在地上,但鼓已经不见了,他拉着身边跪在雪地上的男人,那人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眼球突出,嘴唇发紫,脖子以下露出的部分干瘦如柴。“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老檀头的孙子在我旁边吗,你是谁?”
      “你是外边来逃难的吧?啊?你还不赶紧跪下,我们在拜天,祈求苍天保佑,族长看见你这个样子要生气的!”
      “什么族长?为什么突然下那么大的雪?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如此瘦弱?他为什么说我是逃难的?等等!大雪封山、食不果腹、灭族之灾!天哪,我不会是回到几百年前了吧?”李孝龙想是不是所有的创业者都跟他一样折腾,还是只有他。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个小坎肩,夏装的帅气此刻让他冻入骨髓,冷得他头里一阵刺疼,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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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啦,醒啦!”
      李孝龙感觉头一阵一阵地刺疼,眼前出现几张模糊的人脸。
      “二子他娘,快把热汤端来给这后生喝下。”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似是有些熟悉。
      一双手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把李孝龙扶起来坐好,头枕在那人的肩膀上,感觉像靠在柴堆上一样膈应。一个缺口的碗靠在李孝龙嘴边,热乎乎的汤水慢慢充满他的口腔,那清甜爽口的滋味终身难忘。碗口几乎贴在脸上时,李孝龙毫不客气地喝光了热汤,虽说是汤,其实就是有些植物味道的清甜热水。但这也足以让已经被冰封的李孝龙成功解冻。
      “娃娃,你是哪个寨的?”屋子里只点着一根蜡烛,实在难以看清全貌,李孝龙顺着声音的来源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人。
      “村长?”
      “嗯?这是我爹,也是我们的族长。”扶着李孝龙的那个男人以为他糊涂了赶紧介绍起来。
      哎呀!烛光下这个老族长的面容怎么与村长大爹如此相似,只是更瘦更老了些,那皱纹深陷不说,整张脸都因瘦弱下拉了不少,没法和村长大爹那壮实的样子相比。李孝龙像想到了什么,赶紧转头看看扶着他的男人,看上去年纪比自己略大,再看看端着碗的妇女,正在担忧地看着他,但两人的长相未曾见过,非常陌生,唯一让他震惊的是他们都瘦得皮包骨。
      “这里不是大黑公村吗?”
      三人互看一下,摇摇头好像在说“听不懂”。
      “这里是大公寨。后生,你们大黑公村寨在哪里,离这里怕远得很吧,我们怎么都没听过。”
      “是啊,爹,周边几个寨子我们哪个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
      “哟喂,这娃娃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老妇人总是第一个表现出怜悯心疼,“你看他这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了,肉和皮都软踏踏没了筋骨劲儿,怕是饿伤了,他们那儿怕是比我们还遭灾大些。”说着忍不住用手袖擦着眼泪。
      李孝龙见此情景十分不忍心,但他不好意思告诉大娘因为他不时上网买些男士面膜敷一敷才导致今天的白嫩可怜。
      “娃娃,你有十几啦?叫什么名字?”老者脸凑过来看看他。
      “我叫李孝龙”。
      “哦哦,李小龙啊,这是我儿子二子,今年十六啦,你就叫他二子哥吧。我另外两个儿子到山外去找吃的了。等找到了,你也带点回去。今晚你就先跟二子睡他屋吧。”
      李孝龙急切地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功夫明星,但想想几百年前谁知道什么明星,也懒得再说,只是自己暗自好笑。
      年长二子活活二十岁的李孝龙简直羞于开口报年龄,他这个年龄在这里应该是一家之主,顶天立地,养活父母子女,保卫家园。但他依然是个三十未成年的后生。
      小小的一堆炭火成了寒夜续命的保障。李孝龙和二子哥睡在一张床上,倒还有些相互取暖的好处,但骨瘦如柴的二子和体质虚弱的李孝龙均制造不出大量的热能,李孝龙冷的瑟瑟发抖无法入睡。
      “小龙,是不是冷了睡不着?”二子似乎一直担心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弟弟”。
      “二,二子,这里冬天都这么冷吗?”他实在叫不出那个“哥”字。
      “吔,你说什么呢?”二子也毫无睡意,转个身面对着他,像是要开启彻夜聊天模式了,“我们这儿一直四时如春,我打生下来就没见过雪,今年是头一遭,我爹说连他也没见过。真不知道是怎么了,唉,大祭司说是天怒了。”
      “大祭司?!”李孝龙在这陌生的时空听见熟悉的名字感到无比亲切和激动,“是胖胖的一个女的吗?”
      “哎呀,呸呸呸!”二子伸出如火柴棍一样的手在李孝龙嘴前摆动几下示意他别说了,“不能对大祭司不敬,你这胡言乱语可不行,别让我爹听见。”见李孝龙没开口,先是着急生气的二子口气突然又软下来:“现如今哪里还有胖人啊,大雪封山一个多月了,庄家植物都死了,大牲口先就冻死了,尸体都吃光了。本来各家各户倒还有些猪没冻死,结果前几天发了瘟疫,不到半个月,全寨的猪一下全死了,而且才染上病瞬间就全身腐烂。有几个饿的发急的把病猪的烂肉煮着吃了,结果不到一天人就没了,口舌烂的触目惊心。我爹带着寨里的壮劳力把死猪全抬到外面埋在了雪地里,怕再传染给人。现如今,寨子里已经什么能吃的都没了,唉。”

      半梦半醒间,李孝龙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生机,什么声音都没有。偶然间远处又传来几声乌鸦的悲鸣,紧接着耳边响起“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是村长大爹在抽水烟筒吗 ,我刚才是在做梦对吗?他努力醒过来,原来是肚子饿的叫唤。
      此时天已大亮,只是天空灰蒙蒙没有一丝阳光。李孝龙费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天啊,这是什么房子,黄泥巴墙,破茅草盖的顶像随时会被吹飞,自己坐的床上不过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堆,下面垫一块布,身上是一床已经发亮的不知是蓝色还是灰色的被子。床边一个同样用土堆成的炭火灶已经熄灭,灰白的碳渣没有了温度。李孝龙又开始冷的发抖。
      “族长,你可得做主啊!”突然外面传来说话声,李孝龙这时才想起来,即使神鼓阵真的打开了时间隧道把他送回了几百年前,那当天在场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肯定有其他人跟他一起来的,他赶紧从床上下来想冲出去看看,但脚一落地就发软跪下了,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是饥寒交迫了。
      李孝龙的坎肩实在扛不住冻,他也顾不上造型了,将被子披在身上走出门去。说是门,其实就是土墙上挖了个方洞,上面挂了块破布做门帘。他尽量轻地走过去掀开门帘,原来他们这间是里屋,外面才是正厅。
      老族长坐在前面,左手扶着一个破旧简陋的水烟筒,右手从碳盆边的干木支上揪下几片枯树叶,手指搓碎放在水烟筒的烟嘴处,拿起碳盆里的木柴点了点那树叶,然后“咕噜噜”大吸一口,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子,村长猛咳起来,但也没人抱怨,倒见他把烟筒又传到下一个人手中,那人又用柴头点一点,抽一口也猛咳起来,这样一直传下去,房间里围满了人,一直到院子里还站了好多,想必全村的人都在这里了。可没一个是认识的。
      李孝龙被满屋子的烟熏得也跟着咳起来,引得大家纷纷侧头打量他,露出像看见只小怪物似的惊恐眼神。
      “族长啊,你说这寨子里都已经饿死人了,你咋还收留外面的人,这吃什么呀?”众人躁动起来。
      “不要吵!”即使在灾荒年间,族长的权威也不容置疑,大家安静下来,“不然咋办,娃娃来了把他撵走冻死在外面?”
      “族长,这后生就不说了,那你家的猪咋说?”人群里又有人带头叫起来。
      “矮豆,你听族长说完嘛,不正在讨论这事吗?”
      李孝龙顺着声音找到刚才发言的那个矮豆,果然个头矮矮的,李孝龙先是暗笑:真像,还真像矮凳叔。突然又伤感起来:为什么不是矮凳大叔呢?
      “大家放心,今晚我就让我家老二处理了,绝对不祸害大家!”
      “族长”一个抱着襁褓小儿的妇女拼命想挤上前,声音焦急带着哭腔:“什么吃的都没了,这孩子饿的都不会哭了,这可咋整啊?你得给我们想想办法啊!”
      “蝶平她娘,你这一对圆□□还怕孩子没吃的呀?”有人苦中作乐打趣起来。
      “滚!你个不知臊的,人都没吃的了,哪来的奶水?前几天就砸吧不出奶了,又哭又闹,昨天孩子饿急了,把我都咂出血了,我本想着能给他几口血吃了喂养着也好,可今天连血都砸不出来了,孩子也不哭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说着一个劲往右肩上擦着掉落到脸颊的眼泪。众人听着都于心不忍,心中难过,李孝龙更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恨不能拉着她到超市买上几罐高级奶粉,但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族长沉重地叹了口气,这时族长老婆从另外一边的小黑房间里不知拿了什么走出来递给族长。族长接过一个灰布袋掂量了一下,示意前面的人往后传:“蝶平她娘,这里还有些干豆子,你先拿去给孩子煮点糊糊吃,你也吃点,不吃没奶这娃咋活?”
      “不是,不是,族长我不是要你家的东西,你家几口人等着吃饭,就这么点豆子给了我,你家咋活?”
      “哎呀!我家几个大人有办法,你一个女人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奶娃娃你可咋活,你只管把孩子养活着,这孩子要是没了,族里就更没希望了,知道吧!”村长言语坚定威严。
      众人把布袋递到妇女手中,纷纷劝他“拿着吧”。
      “族长,这也不是办法啊。”旁边几位年长些的人担忧不已。
      “看今晚吧,我家大子、三子今晚应该能回来,兴许能找到活路,等他们消息吧。就这样,大家先散了吧,一会儿我就处理我家的猪,别操闲心了。”
      这一天已近黄昏,李孝龙除了喝雪烧出来的水什么都没吃,饿得低血糖发作。
      “你还不赶紧去给它喂药?”村长骂着他的二儿子,“你哥你弟都出去给寨子里找吃的了,当初就是看你聪明爱学字才让你读书为主,你看看把你惯的,咋连个猪你都当人啦?还不忍心,你就忍心把全寨的人害死?”族长气的脸发红,族长媳妇疼惜儿子一个劲抚摸着他的肩膀像是让他赶紧照他爹说的做。
      “你说没死就埋雪里太残忍,好,我给你到大祭司那里专门求来断命的药让你把它先闹死再埋,你这迟疑几天了还要我亲自动手?你看看那猪,蹄子已经烂透了,你还期望它能活?赶紧去!”二子蹲在墙根还是一动不动,族长急眼了:“你不去,老子去!”说着就站起来突然一阵晕眩,还好扶着桌子才没摔倒。
      “爹,小心啊!”二子和他娘赶紧上前搀扶,想必是饿得发晕了。
      族长气的甩开儿子的手,被老婆扶着坐下。
      “好,我去我去,我这就去!”二子忍着眼泪进屋拿了什么揣在手里就往外走。
      “大叔大娘,我跟他去吧。”李孝龙想去看个究竟,主要是想看看那猪到底能不能吃。说着凭借希望就在眼前的意志力跟着冲了出去。
      “二子,二子,你等等我!”
      “你咋来了?”二子停下来等李孝龙跟上。
      “不就是一只猪嘛,你咋舍不得杀呢,把你爹气的,还得罪了全村的人?”
      “唉,小龙,我爹说的对,我是读书读傻了。”两人走在寒冷的雪地上,因为说话的缘故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年头家里的老母猪带崽,一窝带了十二只呢,我娘欢喜得像什么似的让我去看,我跑过去看时,发现其中有一只跟其他的猪完全不同,跟寨子里所有的猪都不同!”
      “哪里不同?”
      “你去看了就知道。当时我心里喜欢得不行,就让我娘给我养着这只小猪,虽然是只小母猪,但当时风调雨顺的,也不差这一只半只的,我娘疼我就同意了。后来我在我家后面的山坡上给它搭了个小窝单独养着,取名叫黑妞。”二子回忆起往昔快乐的时光又变得开朗起来:“你知道的,寨子里养的牲畜都是上山自己觅食,自己生了小猪自己奶大,都不用人管。但我疼惜黑妞,我每天吃饭都盛很多很多,给黑妞留着,其实我娘知道我吃不了那么多饭食,但她从来不说,好歹也不是什么大事。黑妞跟我可亲了。你看,就是那里,到了!”
      李孝龙朝着二子指的方向看去,小土坡上真的有一个土圈,还用木条做了门,茅草搭了顶。
      李孝龙急切地想看看这猪有何不同,莫非有三头六臂或者长着长发是个美女?走进猪圈李孝龙从门缝往里看,借着一丝丝光,他确实看见一只猪躺在地上,但没有看到什么不同。二子把木门拉开,并没有任何上锁手段。李孝龙此时看见了里面的全貌,并被一股臭味熏的后退了一步,强忍着呕吐感走近前去,二子蹲在猪的旁边叹气。
      李孝龙一看,这猪几乎瘦的只剩皮骨了,俯视看是猪的形状,可正面看那猪已经成“片”状了,严格的说它只能算一只猪的“平面图”不是“3D图”。更可怕的是这猪的四支蹄子与肉连接的地方不停的渗出黄色带红的脓水,嘴巴大张着,舌头垂落在地上,长长的猪鼻子上两个鼻孔不规律地喘着粗气。李孝龙顿时胃酸翻腾一阵恶心,但还是憋回去了。
      “小龙,你看,它是不是很不一样?”
      “是是是,那可不?太不一样了。”李孝龙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你不惊讶吗?”二子似乎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它可是黑色的呢!”
      “是啊,这儿的猪不都是黑色的嘛?”
      “你说什么呀,我们这的猪都是花白的。不止我们寨,方圆多少里,多少座山,猪都是花白的,就连它同一窝的那些小猪都是白的,唯有这么一只全身黑毛,长的也比其他小猪大一圈,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还真是!”李孝龙想真是神奇,这里真的不是大黑公村吗?大黑公村的猪都是这样的黑毛猪呀。可这山,这些丘陵还能错?
      李孝龙看见二子手里握着一个小土瓶发抖,他知道那是给猪吃的毒药。可这二子又舍不得,李孝龙担心他下不了手要让自己帮忙,赶紧使出毕生的说服功力,先酝酿了一下悲伤的情绪:“二子,你这样它会难过的,再说了,你看它现在在这里也是活受罪,生不如死,再说就算它活着,你也没有东西给它吃,还不是活活饿死,你就当成全了它,让它来世投胎去个好人家,享享福吧。别让它在这儿受折磨了。”
      听见李孝龙这么说,二子强忍着眼泪把套在瓶子上的布条撕下,一只手想抬起那黑猪的头,但饿的手上没有力气,怎么抬都抬不起来,“黑妞,黑妞,你就吃了吧,吃了就没有痛苦了,吃了来生就可以投胎享福了,我对不起你啊!”。李孝龙听着二子哽咽无助的声音,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帮他一把抬起黑妞的头,让它嘴巴仰面大张,二子头扭到一边,手上猛的一下把药直灌到黑猪舌头根部。
      李孝龙轻轻放下黑妞的头,只见它全身哆嗦了两下,把两个男人吓得站起来退到猪圈外,分明听见它的呼吸越来越弱。
      “二子,走吧。明天让族长组织大家把黑妞抬去好好埋了,别看了。”
      李孝龙拉着失魂落魄的二子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一想到回到家还是饿着,李孝龙恨不得自己此时就冻死在这雪地里算了。但这死是真的死了,还是只是这个时空的自己死了,实际那个时空的自己还活着?
      “大哥,三弟,你们回来啦?”看见两个兄弟回来了,二子委屈的跑过去拉着大哥的手。
      “二子,黑妞吃了药了?”显然族长已经告诉了他们。
      “嗯。”二子强忍着哽咽的声音点点头。
      “别难过了,你看看人都要饿死了,你就让它去投胎吧。明天爹和哥陪你一起把黑妞埋了。”大哥还是心疼弟弟。
      “二哥,我跟大哥这次出去看见不止我们寨啊,方圆几百里的山上,都是大雪,好几个寨子连人都没了呢!”小兄弟像是想转移哥哥难过的情绪。
      “来,吃饭吧。”族长媳妇端着一个脸盆一样的大土碗,里面放把大木勺,从小黑屋出来。
      吃饭!吃饭!是找到食物了吗?这是提振人心最好的词语啊!
      李孝龙顾不得什么体面礼仪了,迫不及待坐到桌前,抢过一双筷子,可碗一落桌,他就傻眼了:硕大的碗里,除了清水,只有几颗绿色的豆子和几片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女主人仿佛做不出一顿让人满意的饭是自己的错,叹气说:“唉,今天家里最后一点蚕豆给了蝶平她娘,这里还是落下的几颗,还亏了老大老三在路上捡了些野菜回来,将就着吃吧。”
      “蝶平他娘要奶娃,该给她的,我们吃这个挺好,爹,娘你们快坐下来吃吧。”大哥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却这般大气义气,李孝龙又一次自叹不如。
      从族长开始,到族长媳妇,再到客人,再到三兄弟,每人轮流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喝下,前面的人担心后面的人不够吃,自己总是水多菜少的吃一勺。李孝龙很不好意思的得了两颗豆子。其他每人只吃了一颗。
      寒夜里躺在土床上,李孝龙不知是责怪还是真的好奇地问二子:“二子,这寨子里不是一直风调雨顺吗,怎么大雪才一个月就食不果腹,一粒米都没有了?”
      二子反而好奇地看着这位外地客人:“不然咋的?以前我们都是靠山吃山嘛,牲畜们不都是上山吃饱了回来,这山被雪盖了,不是就得饿着?要不是各家各户今年蚕豆收的多些,晒干或炒干囤了,怕早就全饿死了。”
      “那稻子呢,米还有玉米不囤一些?”
      “唉,那个嘛,平常种的也不多,我们多是上山摘野菜,摘果子,打猎来吃,吃多少弄多少呗。”
      李孝龙想起修禅的高僧也是长期不进食但不觉得饿。他认为不去想饿和食物,也就不饿了。迷迷糊糊间,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饿晕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亮。全村男人向黑妞的猪圈走去。族长说大家都没力气,所有人都要出动把大黑猪抬到村外埋了,一波人抬不动了,换一波,吃了人家“饭”的李孝龙自然也逃不掉。无事可做的妇女们也跟在后面去看热闹,好像没有很多很多的食物,有很多很多的八卦也是好的。
      李孝龙感觉自己走路都成问题了,哪来的力气抬猪,自顾自低着头跟在人群后面。
      “哎哟!”快走到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叫。李孝龙抬头张望,只见族长和走在第一阵营的几个大叔已经到了猪圈门外,又纷纷退了回来,打开门的矮豆大叔更是还没站稳就跌坐在地上。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向前,走在李孝龙旁边的二子推开人群跑过去,李孝龙也战战兢兢跟在后面想上前看看发生了什么。
      突然二子在圈门前站住了,李孝龙没停住撞在他身上,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只见猪圈里,那只大黑猪稳稳地站着,犹如一片黑纸板树立在那儿,圆圆的小黑眼珠炯炯有神正在瞪着李孝龙,那猪蹄子也没有脓水了,干干净净利索得很,鼻孔里依然喘着粗气,但十分均匀。还没等李孝龙回过神来,那大黑猪冲出了猪圈,把本来就脚软的他吓得瘫倒在地。
      “黑妞,黑妞!”二子想拉住它,可根本使不上劲,他的手只滑过了黑猪的背,整个人被带倒在地。
      “啊!啊!快躲开、躲开!”众人乱成一团,纷纷往路两边摔的摔,倒的倒,给黑猪让出了一条逃跑通道,妇女们吓得惊叫起来。等大家定睛看时,那黑猪已经飞一般地向村外的大山方向冲将而去,在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猪蹄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蒙了。
      “族,族,族长?你不是说这猪得了瘟疫,还吃了断命的药吗?这,这怎么……”
      “走,快,去找大祭司!”大家赶紧跟着族长朝寨子深处走去。
      5
      黑乎乎的土房子里,众人围着小小的火塘顿时温暖无比。李孝龙站在后边都能感觉火光带来的温度,身上暖和了,脑子也跟着活起来,他仔细观察着火塘,在这个物资已经消耗殆尽的小寨子里,这火塘里的碳和柴也寥寥无几,无法想象这久烧不灭的火光和热量是从哪里来的?
      “大祭司,您看这药是不是……”族长把二子留下的空药瓶在手里展示出来,“是不是拿错了?”显然这是一位更尊贵的人,族长声音温和放低,发问完毕,众人只是静静等待,无人敢出声。
      李孝龙对大祭司的幻想画面此时算是对上号了。黑色斗篷加身的老者盘坐在火塘前,左手拿着一根木杖,干瘦的手背上皱纹密布,那木杖顶端精细地雕刻着一双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们都直勾勾盯着你,那是一种震慑感。
      黑色的斗篷帽檐低压在老者的面前,看不清她的脸部,那帽檐下像有一个神秘的黑暗宇宙。
      “我家二小子昨晚确定是给那黑猪灌下的药,可今早,不但没死,反倒是站起来了,还冲跑到山上去了?您看是不是什么噩兆呀?”族长解释着大家的担忧。
      “咚!咚!咚”只见大祭司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用力顿了三下,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复杂语言,缓缓抬起头,眼睛看着门外的天空。李孝龙这时看到这神秘的脸不但没有敬畏惊慌,反倒有些亲切,虽然脸上瘦得皮肉下垂,但还是能看出脸部轮廓大而圆,深陷的眼窝上一对粗黑浓密的眉毛。他想:这是瘦身版的老年胖婶儿本人没错了。
      “神旨降临,天意不可违啊!”大祭司苍老低沉的声音说完这一句,就遣散了众人。

      豆子已经没有了,今晚只有野菜白水汤,并且这也是最后一撮了。李孝龙想,这样一来,到后天是死定了。他想努力理清思路,毕竟作为一个知晓未来的人,不可能找不到出路。如果之前的现实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是说寨子的族人都活下来了,否则就没有后来的村长,矮凳叔和胖婶儿呀。但那个未来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其实此刻的他才是真实的,如果这样,那就必死无疑了。但此刻的他只觉得什么都是幻觉,唯有这饥饿感是真实的。
      天才蒙蒙亮,外面雪地里不知什么声音把李孝龙吵醒了,他睁开眼看见身边的二子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他刚要发问就被二子制止了。二子指指外面示意他“快听”,显然这不是梦里的幻觉,外面真的有声音,李孝龙屏住呼吸听见雪地里“簌簌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有什么东西从远处跑过来,突然经过屋前声音又远了,像是朝屋后跑去了。
      二子拿一根树枝走在前面,李孝龙跟在后面,寻着脚印一直来到黑妞的猪圈前,发现那脚印一直进了圈里。
      二子举着小木支做自卫的武器,李孝龙胆战心惊地站在侧面,“二子你小心呀!”
      二子呼吸急促,“啪”的一下打开门,双手把木支像使剑一般在身前挥舞,李孝龙吓得要往回跑,但跑了两步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二子呆呆的站在猪圈门前。
      李孝龙见没什么危险,就走到二子身后往里看,忍不住大叫一声:“黑妞!”
      族长,族长仨儿子和几位大叔一头雾水地打量着猪圈里呼呼大睡的黑猪,那黑猪睡一会儿还舒服地砸吧砸吧嘴。
      族长轻轻把圈门关上,挥挥手示意大家回家。
      夜幕低垂,李孝龙在屋外抛开雪挖出一坨土吞进嘴里,才咽到脖子就恶心地吐了出来。全家已经饿的嘴唇干裂发白,眼珠似要掉出来,你瞪我,我瞪你,好像在说:“大家来世再聚吧。”
      又熬过一夜。天空微亮,突然那“簌簌”声又出现了。二子扶着墙快步跟到外面,李孝龙也起来跟了出去,那地像变成了棉花,踩在上面软软的无法用力。
      “黑妞,黑妞,你要去哪里?”李孝龙相信二子只是像遛狗的主人追着宠物怕她丢了。但李孝龙此时不敢猜测自己的追上去的心思,他仿佛闻到了排骨汤的美味。
      一直追到寨子外的山坡上,黑妞停住了,二子和李孝龙已经半死,一只手扶着树,弯着腰,一只手按着胸口大喘气,感觉肺部生疼快无法呼吸了,过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来。
      “吧唧吧唧”,什么声音?两人同时闻声看去,只见那黑妞不知在大嚼什么,嚼完又跑到一边用长长的猪鼻子在雪里拱啊拱,拱出一个深坑后突然用鼻子翻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口含到嘴里“吧唧吧唧”吃的那叫一个香。看得一旁的李孝龙和二子直咽口水。
      两人肚子里“咕噜噜”的响声已经吵到了进食的黑妞,它突然转过头来瞪着他们,然后又自顾自拱起地来,李孝龙很想冲上去,但此刻以他的体力只要黑妞随便一挤就能把他挤死在树上。还没等冲上去,黑妞又刨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但它也不忙吃,用鼻子一顶,那黑乎乎像煤球一样的东西滚到了二子前面,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小黑球滚了下来,接着三个四个……李孝龙此时比宠物主人更懂它的心意,猛地跪到地上捡起两个就往嘴里塞。“小龙,石头不能吃啊!”二子以为李孝龙饿疯了赶紧去拉他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李孝龙已经吞了一个。
      这东西看着黑乎乎的,造型不规则,难看得像石头,咬上去却是软脆的。要说味道,没有任何酸甜苦的味道,因为从泥里刨出,首先是一股泥腥味,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说是植物但水分不多,初入口味道不佳,但咀嚼后一咽下顿时有一股甘甜的清香返回到口腔和鼻腔中,美味无比。李孝龙满嘴吃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拉着二子坐下来塞给他要他也吃。二子也顾不得那多,跟着狼吞虎咽起来,刚吃下两个,和李孝龙交换了下眼神,两个男人互看点点头,喜不自禁。黑妞边吃边往下推送着。
      不到中午,吃得打起嗝来的两人,把剩余的小黑球拢到衣服上兜着,跟在饭饱神虚的黑妞后面回家了。那架势,仿佛大将军回营,身后跟着两个运送战利品的小兵。
      “你俩捡这么些石头回来干什么?”族长打量着小黑球。
      “爹,你尝一个,这是黑妞找到的,我们都吃了!”
      族长狐疑地看看两人,不敢动手。两个兄弟也好奇地看着这没见过的东西。
      “哎呀,这满是土怎么吃,要吃也得洗洗,你们等着。”族长媳妇端来一盆雪化的水,拿了几个小黑球放进去,搓洗了一遍,泥巴都掉了,那黑球身上的癞纹现出来,更加丑了。族长像被逼着吃毒药似的拿起一个试着咬了一下,然后嚼起来。接着又吃了一大口,并用手示意老伴儿和两个儿子快尝尝。
      族长吃过一个,并不忙着大快朵颐,吩咐三个儿子赶紧把寨子里的人召集过来。
      “族长,你是说这些癞头癞脑的石头可以吃?”大伙的表现李孝龙他们已经料到了,于是族长媳妇按安排好的拿起一个咬着吃了两口,大伙看见她吃得香,这才跟着欢躁起来。个个眼球突出,流着哈喇子,像等着吃人的僵尸。
      “别乱别乱,先别动,等着族长分配。”
      “好,今天先应个急,这是黑妞找到的,山上肯定还有,明天各家出一个人跟着去捡,今天先每家分一个,人口超过三个的分两个。”
      “族长,你给的豆子我还没吃完,我今天先不要。”蝶平娘主动让出一个。
      “也好,那明天再给你分。二子他娘,这最大的一个你先送去给大祭司。”
      分配停当,并无混乱。
      第二天,天还没亮,寨子里的男人就等在族长家门口了。虽说那小黑球的量还不够一家人塞牙缝,但不知是不是精神上有了盼头,这天大家显得神采奕奕。李孝龙和二子更是元气大满,到猪圈迎接黑妞登场。
      睡饱的黑妞并不躲避人群,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像是加官进爵般得意的二子和李孝龙,再后面就是一众人等,有的扛着锄头,没有锄头的扛个木棍,那场景从未见过,远远望去像出征的军队。
      见黑妞刨出第一个小黑球,族长命令大家跟着在周边开挖。可说来也怪,明明就在黑妞旁边,可什么也挖不到,就算在黑妞拱过的坑里接着挖也是一无所获,倒是黑妞自己东跑西窜地已经吃了好几个,不时用鼻子推一个到人的脚边,小黑眼珠看着捡到的人兴奋不已,像是在笑话:“你们可真笨”。
      折腾了半天,大家索性坐下等着,黑妞边吃边把小黑球推过来,众人只负责收集起来,等黑妞吃饱了,大家跟着满载而归。
      就这样愉快地过了一个月,眼看着寨子里的人也重新健硕起来,这神奇的小黑球不但鲜美,补充体力也是一等的。虽然大雪依然覆盖着大地,但李孝龙也不觉得冷了,夜里睡得香,早上也不用全村跟着进山,每家轮流派人去带回“食物”。
      这些日子黑妞也渐长,那个头比喂药的时候竟长了两倍,肚子又大又圆,猪圈都有些不够了,三兄弟计划着在旁边重新建一个。
      渐渐地大家发现山上的小黑球越来越少了,跟着黑妞去的人也不像之前那样可以不停地捡,而是等上半天也捡不到一个。黑妞自己也吃的少了,到后来索性懒得出去,整日在新盖的圈里呼呼大睡。
      眼看着大雪封山不知何时是个头,各家的小黑球早就断粮了,众人又聚合在族长家。
      “族长,这黑妞越来越懒了,要不我们把它赶上山去找嘛,多少还能找到点,不至于饿死嘛。”
      “山上的鲜货被吃光了,黑妞去了也没用,你们逼它干什么?”二子心疼黑妞。
      “你家这猪比人精贵是咋的?族长你要是不发话,我们就自己动手了!”一群男人说着就转身冲向黑妞的猪圈。
      二子和李孝龙赶紧跑去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众人冲到猪圈门前,看见黑妞躺在地上睡觉,一开始犹豫着都不敢上前,突然两个胆大的冲进去,其他人也跟着冲进去,揪着耳朵的,抬着屁股的,“咯咯咯”连拽带哄把黑妞弄出了猪圈。
      “放手,不要抓她的耳朵。”二子纠缠不过众人,也被连推带拉一起进了山。
      族长见状不妙,让老伴儿赶紧去请大祭司,自己带着两个儿子跟着进了山。
      二子双手挡在黑妞前面,黑妞似是十分疲惫,大口喘着粗气,动也不动。
      “这猪不顶用了,怕是找不到吃的了。”
      “那我们往后可怎么办?”跟着来的妇女有的哭了起来。
      “大家让开”族长及时赶到了,“既然小黑球已经没有了,就让黑妞回去休息吧,它不是也几天没吃东西了吗?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族长,你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弓腰驼背的邋遢男人突然冲到人群前头:“既然这猪找不到吃的,还不如赶紧宰了吃肉!”他这一说竟把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矮豆大叔气不过先于族长开口了:“懒棍,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不是黑妞我们能活到今天?别的不说,你三天两头到族长家多拿多占小黑球,他家省出来给你吃,你是吃多了撑烂了心了?你咋敢宰黑妞,你要遭报应的!”
      这懒棍哪管这些,只见他从背后抽出一把砍刀:“让开,都给我让开,说什么官话,你们谁不想吃?”
      “呸,懒棍你少拉我们下水!”
      “懒棍,这黑妞可是得了瘟疫的,又吃了断命的药,这身上说不准全是剧毒,你敢吃?”众人纷纷或骂或劝起来。
      “反正都是死,不如吃饱了好上路。”那懒棍气势汹汹举着锋利的砍刀,无人敢上前怕被误伤。
      二子挡在黑妞面前无半点动摇,眼球外凸,血丝染红了眼睛:“来,杀我。吃我也一样!不用死的这么没骨气!来呀!不准碰黑妞!”
      “懒棍,你个混蛋!”族长不顾安危冲上去要夺下砍刀,大哥三弟也跟着上去抱住懒棍,但兴许是大家吃的不如懒棍多,三个人力气竟不如他,眼看着那砍刀左一下右一下飞来晃去,众人在一旁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这焦灼的一刻,黑妞嘶吼一声,那声音几乎震破耳膜,众人吓得呆站着,只见黑妞四蹄飞奔冲向纠缠的四人,族长和大哥三弟本能地闪到一边,黑妞如一挺重炮发出的炮弹,猛地撞在懒棍的肚子上,懒棍来不及反应就被撞的飞起来重重地砸在背后的树上,手中的砍刀也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头耷拉着断了气。
      虽是杀了人,可李孝龙和大家却看着解气得很。
      黑妞站在那里喘粗气的频率越发高了,漆黑的背像一座山,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众人都不敢上前。
      只见黑妞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身后满眼通红已经气力全无快要站不稳的二子,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黑妞转过头,朝着那棵摔死懒棍的树飞冲上去,“嘣”的一声,一头撞死在了树上,重重地落到地上,横躺在懒棍的尸体旁边。
      “黑妞~~”二子连滚带爬冲到黑妞旁边,看见黑妞头上“咕咕”地冒着血水,已经没了呼吸,二子趴在她身上痛哭起来。
      众人见此悲烈的场面也难过不已,男人们都唉声叹气,妇女们更是跟着哭起来。李孝龙看着这棵有些眼熟的大树心跳欲裂。
      “二子他爹,大祭司来了!”正在这时族长媳妇扶着手拄木杖的大祭司匆匆赶来。族长赶紧上前引着大祭司来到黑妞跟前,还没开口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大祭司就先大声地招呼在场的妇女:“快,快,快按它的肚子!”族长媳妇听见指令不敢多问,和其他几个妇人跪到黑妞周围,用力按压她的肚子。“往屁股那顺着推,快!”大祭司在一旁指挥着。
      咚!呀,怎么一个小黑猪从黑妞的身体里喷了出来。咚!又一个出来了。连二子也看得忘了伤心。族长捡起懒棍掉落的砍刀两下砍去了小猪的脐带。大家看着哼哼鼻子扭动着身体的小猪崽都忍不住笑了,新生命带来寨子里久违的欢乐更预示着新的希望。
      这时,大祭司面对着大树,咚的一声跪下了。众人见状不问缘由,立刻跟在大祭司身后跪下。
      “天启大公寨,天佑大公子孙。谢天神下凡托生黑猪救我大公寨二十四户人家。从此以后,我们寨改名为大黑公寨,这山便是我们的大黑神山,这树便是我们的神树!”
      6
      大祭司交代了族长处理黑妞和小猪崽的事宜边先下山了。族长媳妇用衣服脚包着两只小猪崽拉着伤心欲绝的二子回家了,族长组织壮劳力们把黑妞抬回了寨子,他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把懒棍埋在了神树下,让他化为腐土永远供奉神树和神山,以洗清自己的罪孽。
      下山时,李孝龙摸了摸那棵树,黑妞头上的毛蹭掉了许多沾在树上,那块树皮变得软乎乎的。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刺疼,手背上又被蛰了一下,李孝龙疼习惯了,但他发誓再也不随便摸树。
      当天晚上族长就带着人把大黑猪的肉切分给了各家,并一再嘱咐,不可胡乱吃完,要用雪包好埋起来储存着,每顿只吃个能续命的量就行。
      族长媳妇怕小猪崽挨冻,就养在了屋里的火塘边。“唉,好是好,可这老母猪没了,又没有吃的,这小猪崽活不了啊?”族长明白媳妇的担忧,但也无奈只能叹气。
      “族长、嫂子在家吗?”
      “蝶平她娘,你家的肉我让矮豆给你带过去了,这么晚了有啥事?”
      族长媳妇赶紧到门口把客人接进来坐下。
      “族长,今天山上的事我都听说了,我这带着孩子也没跟着去。”说着小心地张望下里屋:“二子没事了吧?可怜的娃,多善良啊。”
      族长叹口气摆摆手示意她别管了,接着说。
      “我听说黑妞留下一对小猪崽?”
      “嗯,大妹子,你看,这不在这吗?唉,就是没了娘的崽,怕是活不了。”族长媳妇指指那对正在酣睡的小猪崽。
      “族长,我就是为这个来的。要是信得过我,带我家去养着,反正我现在奶多,再奶两个怕什么?”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大眼瞪小眼看看彼此。
      “哎呀,这没啥。这黑妞救了我们全寨的命啊!要不是她带来的这些吃食,我们娘儿几个早死了,我这奶水算起来,那也是黑妞的功劳,现在我还吃着它的肉,就当是化成奶水帮它喂养着一对崽子,也算是报恩了。族长,你看,行不?”
      “蝶平她娘呀,这可是头一遭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老头子,就听妹子的吧,这当娘的心呀……”族长媳妇说着已经哽咽着擦起了湿润的眼睛。
      三弟帮着把小猪崽送到蝶平她娘家了,族长还特意又给了些碳。

      晚饭时虽然大家心里不舒服,但那香喷喷的猪肉还是美味无比,让冰天雪地里的人得到最深的安慰。
      二子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里屋,一口不愿吃。李孝龙进去劝他:“我知道黑妞就是你的宠物,哦,就是你的朋友,但它死不就是为了让你活吗?狗啊猫啊的主人肯定是不愿意吃自己的宠物的,但是这不是到了保命的关头了吗,再说……”
      “小龙,你别说了,我懂,但我无论如何也吃不下黑妞的肉。”二子强忍着眼泪:“不但我不吃,我的儿孙祖祖辈辈也绝不会吃的。”
      “二弟,你得吃点东西”大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土碗。
      “哥,我说了我不吃……”
      “这不是黑妞的肉,你知道吗,爹叫我跟你三弟去收拾黑妞的猪圈,说怕你看了伤心让把它拆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猪圈里竟还藏着一堆小黑球!”二子听大哥这么一说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你看,娘已经洗好还帮你切成了片,你就赶紧吃吧,这是黑妞给你留的呀!”
      二子接过那土碗,看着里面整整齐齐切成片的黑球,双手紧握着碗,额头帖在碗边抽泣得像快要断气。
      李孝龙大张着嘴:这,这不是那些和猪肉一起料理的黑姜片吗?原来在大黑公村吃到的美味鲜甜无比的肉汤是因为这些小黑球啊,李孝龙这才认出了它们。
      ……
      “出太阳啦!出太阳啦!”突然一声惊呼冲破了冰封的大黑公寨,人们纷纷奔出家门,刺眼的阳光首先感召了眼睛,纷纷掉下泪来。
      冬去春来,阳光撕破浓云,从万物凋零到万物复苏,只用了一朵花开的时间。山上的雪化了,地上的雪化了;寨子里的雪化了,人心里的雪也化了。大地犹如初生的婴儿,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无限的希望。大黑公寨终于熬过了千年不遇的严冬。
      鸟儿带来了种子,族长带着男人们把寨子外的地都开垦成了田地;小猪崽渐渐长大,山里抓来的兔子、野鸡被妇人们细心地养在圈里。人们穿起黑色的服饰,女孩儿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学刺绣装饰衣角头巾,一边清脆地唱着:“嘿~~哎~~~我们的祖先呀,日日夜夜在天上守望着子孙;我们的神呀,无时无刻不在保佑着地上的人……”
      一代一代的人啊,慢慢品味着劳动带来的美味生活吧。
      李孝龙站在寨口,看着大黑神山郁郁葱葱的大树,远处的丘陵和大山中间那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像一碗抹茶冰淇淋奶昔。
      他向寨子深处走去。
      ……
      “来啦?”
      李孝龙刚进门,大祭司已将一切了然于心。火塘已经取消了,一张精致的小木桌放在了那里,李孝龙寻思这一定是老檀家祖上的手艺。大祭司指着木桌边要他坐下。
      “大祭司,我想求你帮助,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
      “这个还给你。”大祭司没等李孝龙说完,递给他一个绑着红丝带的石头挂件。
      李孝龙接过那个挂件端详起来,一个倒圆锥的小石头,坑坑洼洼未经过打磨,但这个造型又似乎在哪里见过。大祭司说是还给他的,可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你来的那天抓在手里的,族长把你背回家后看见就交给了我,我告诉他,只管好好待你。”
      “你知道我从哪来的吗?”
      “我不需要知道,你知道就行了。”
      “可我想回去了,您可以帮我吗?”
      “你问它。”大祭司指着那枚石头挂件。
      李孝龙这才发现,这个小挂件的形状不就是摆神鼓阵那天大黑神山上出现那一团乌云吗,它出现后他就到了这里,没想到它浓缩成挂件了,难道是旅游纪念品?
      “你问问你自己,走这一遭到底为什么?你的心愿达成了吗?达成所愿,时间的陀螺自然会带你回去。”
      “时间的陀螺?这块小石头?”李孝龙听着大祭司的话,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把小石头在木桌上转来转去琢磨起着这“时间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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