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倒梦》蕊子木

3、第三章创业无路陷茫然 圆通寺外求解脱

　　早6点整，即使不用上班已经两年，李孝龙的自然醒时间还是保持着工作13年来的水准。说是辞职创业，其实跟失业并没有大不同，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失业不用考虑投资亏本一屁股债这件事。周一晴朗的早晨，不用挤地铁，不用打卡，不用开例会，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拜访客户。也没有同事互讲荤段子，没有女同事调戏，没有打扫卫生的大姐调侃，关键是没有收入。
　　李孝龙辞职那一年，流行着一句话：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后来李孝龙辞职了，在国家鼓励自主创业创新的大好时机下，成功注册了一家自己的小广告公司，并把工作几年不算多的积蓄拿出来代理了一个私家车贴广告的媒体运营，成功晋升为李总。当然，这样大公司都不做的资源，一个小小的公司自然是没有爆发式增长的可能。作为一个文科生，他理解错了创新的概念。一年的代理期很快结束了，不但没有让李总按计划成为传媒大亨般。代理费、财务公司佣金、税金、房租、社保金、养车费已经把信用卡都刷爆。要付的款一天都不容你拖欠，要收的款却遥遥无期。上班时，领导常常责怪下属“不懂站在老板的角度考虑问题”，今时今日他算是有点明白老板们的不容易了。
　　躺在床上，李孝龙心想，如果下次再打工，辞职时一定不会大言不惭说什么：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应该谦虚谨慎地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作死。
　　更糟糕的是在这样的关头你还不能放弃创业去找工作，这会让曾经劝你“别走了，创业不适合你”的人们确认他们的先见之明，李孝龙当心这会影响身边的年轻的、不年轻的有识之士因为他的失败而放弃梦想。当然，主要还是怕丢脸。
　　连续几个月的早餐都是牛奶泡原味麦片，安慰自己营养又健康，如同这世间很多时候所谓的“为你好”都是索然无味让人厌倦的。
　　看完中央台《第一时间》已经是早晨9点了，那段时间节目最后都会播放成龙大哥的《厉害了我的国》MV，祖国山河一片大好。孝龙是个热血的人，从小就有英雄主义情节，希望自己成为国家的栋梁，民族的骄傲，这大概就是血统的遗传，当然，也可能是一个人越缺什么越崇拜什么吧。一个梦想拯救世界的人，通常连自己的生活都拯救不了。
　　今天做点什么呢？每天思考完这个问题一天也差不多结束了。可今天注定不平凡。
　　李孝龙在整理书桌上的书时，掉出一张公园年卡，那是昨晚他过生日请朋友吃饭时，老友土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说现在自由了可以经常去公园走走。想来这个年纪的白领男性持有公园年卡的真的比较稀有，此卡作用几乎等同老年卡，所以李孝龙回家后就顺手扔在了桌上，可今早突然就这么掉了出来。
　　在已经囊中羞涩到取消了一切娱乐活动的时候，很多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情，此刻也变得可以尝试了。李孝龙想，反正钱都花了，城中不远的一个公园这个季节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何不去用一次，毕竟浪费可耻。
　　这个点挤上去知名公园的公交车，李孝龙想都不敢想。下楼扫了一辆天空一般美丽的共享单车潇洒地飞奔而去。原来运动真的可以让人暂时的快乐，可能是四肢运动时，脑子就休息了。
　　没想到躲过了公交车的爱心军团，却湮灭在公园的观花大潮中。从排队检票到步入公园，李孝龙怪自己见识太少，以为早高峰的地铁站已经够拥挤了，没想到今天才是人生又一次极端的体验。前胸贴后背，看着前后左右的老少也就算了，还有男女，李孝龙心中大骂：你们是都不用工作吗？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前方人潮已经发出“哇，呀，喔”的高能预警——花海景区到了。
　　李孝龙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焦躁烦杂瞬间冷却成破碎的冰块落入泥土，抬眼可及之处，望不到头的玫红花朵一簇簇挂满枝头，在天空和大地中间铺下一层厚厚的粉色帘幕，湛蓝的天空填补着偶有的空隙，若有天梯，往上走去必能到那个住着王子公主的城堡。
　　不好！钻心的疼！不知谁狠狠踩了李孝龙一脚，再把目光收回人群中，刚才凝成冰的焦躁情绪又被烧成了水蒸气淤闷到心中。左前方一对年轻的父母跟几个老阿姨为了抢一个拍照点破口大骂起来。李孝龙此时的无奈难以言说。
　　抬头看着的就是你梦想的天堂，可惜她远在天边，伸手亦不可及，因你并不特殊，并没有高飞逃离的可能，你只能伴着你的肉身摩肩接踵在这人世间。
　　匆匆离开观花景点，李孝龙拐进一条幽静的小路，离开了人群。
　　这小路被大树掩映，清爽幽静的很，铺路的青石缝里长满了青苔，路左边有一条小水沟，两边繁茂的常春藤已是墨绿的大叶，垂到水面上的滴水观音、龟背竹和八角金盘让小沟显得深邃又神秘。正所谓曲径通幽处，李孝龙的心情顿时舒爽了许多，索性大口吸起了这天然氧吧的空气，心想，土狗送的公园卡到此刻算是积了点功德。
　　各位看官，你看这万千人追逐的姹紫嫣红有时却叫人苦恼不已，而这无人问津的悠然小径却使人心胸舒展，是何道理？
　　正在李孝龙庆幸自己与众不同的明智选择时，前方似是到了一个所在，从小径一转，两侧大树如两把巨大的掌扇掩着黄瓦红柱的古牌坊，牌坊上清晰可见四个金漆大字，书曰：圆通胜境。
　　原来是到了圆通寺了。它是这里最古老的一座佛教寺庙之一。李孝龙虽然住在这座城市多年却几乎没有来过，以前一个办公室的大飞哥是个能赚钱的主儿，销售、股票、赌球一样没落，都能赚。大飞哥常常对李孝龙说，只要一约人打牌，头天必来圆通寺烧烧香，准能赢。作为一个从高中时期就坚定了自己无神论者头衔的人，李孝龙以前是不信这一套的。但今天，他想还是应该进去拜一拜。
　　只六元钱，除进得寺院内，还送了三只香一对烛，孝龙想这样也就行了。寺院不大，李孝龙在大雄宝殿烧了香、磕了头，并无多少不同之处。礼完佛，沿着侧廊往外走，却见一副对联“如烟如梦认清物我皆净已是性见心明，真有真无确能色相观空自然功成果满”。李孝龙心里念了两遍，不明就里，便出了圆通寺。
　　不曾想，这李孝龙从侧门进的圆通寺，却从正门出来了。这圆通寺的正门可了不得了，正对着主城区一条繁华街道，隔壁邻居尽是些小店，宾馆，技术学校，车水马龙好不嘈杂。只一墙之隔，差别竟如此之大。
　　李孝龙发呆感慨之间，左脸一阵酸麻，并且一股神秘的力量拉着他不得不转头，侧目的瞬间，一位身着“做旧”大红碎花长袖衬衣，灰色布裤，脚踩鸭黄塑料坡跟凉鞋的大姐正与他四目相撞，咖啡色的眉笔在细长且带着深深眼角纹的眼睛上方画出了两条祖国大山的浓重笔墨。李孝龙认为前世一定是踩了路边哪朵鲜艳的菊花，今生才有缘一见。
　　大姐心思沉稳，并不打算揣测对方想法，多年的市场经历，更让她褪去了少女的羞怯，只见她严肃地看着李孝龙，仿佛已经看透一切地说了一句：“小伙子，算命吗？工作，爱情，家庭，旦夕祸福看不准不要钱。”李孝龙心里仰天长叹，我一个崇尚唯物主义的城市CBD白领岂会相信算命一事，简直有辱斯文！刚抬脚欲离开时却踩中一块石头，左脚一崴整个人向大姐方向倾倒了，大姐不得不扶君一把，此时此刻的尴尬天地可鉴！
　　拖着炸裂般疼痛的踝关节，李孝龙没有片刻停留，几乎是用臀部的力量保持身体的平衡迅速向前走，他感觉身后一群大姐的眼神和嘲笑如芒刺在背，额头已经渗出了汗，内心为自己默默加油，马上就可以转个弯停下来了。没有宝马的人生，就是要靠自己硬撑，且内心一直在等待下一个转角会有所不同。
　　终于，走进一个转角后，李孝龙已经半步都无法移动了，停下脚步那一刻，脚踝的疼痛更如火针刺骨，正当他弯腰想揉一揉脚让它得到些许抚慰时，却看见一幅太极八卦图豁然呈现在眼前，“不好！”李孝龙心里一惊“怎么又停在一个算命的前面！”
　　你以为再坚持一下就有不同的时候，发现到头来不过是周而复始。
　　这次是李孝龙主动扭头看算命的人，只见一位老者，光头白须，那须很长，直长到胸前，身体肥胖，着黄色僧服，盘坐在地上的竹蒲上，并不抬眼看面前之人。李孝龙正在庆幸时，老者用浑厚之音问道：“施主，算命吗？”
　　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方面脚实在走不动了，另外看着这位胡子花白的老人还要每天坐在街边讨生活，顿觉心中不忍。花点钱就当买个休息地儿吧，还没回答对方，也不管脏了，李孝龙一屁股坐在八卦图前，老者心领神会，不紧不慢地从身边一个破旧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掏出各式“法器”。在他摆弄之时，李孝龙才观察起这个墙角的摊位，因为是侧路，几乎没有路人，冷清多了，原来老者还在背靠的墙上贴着自己的命幡，但这幡也奇怪，只写了两个字“孤峰”。再往下看，地上那块黄色的八卦图左右两边按照惯例分别写着：“五行论成败，八卦定乾坤”。而正上方的字却更引人注意：“神雀指引迷途君”。
　　正当李孝龙出神时，老者把一个摸的已见包浆的深棕色长木盒拿到他眼前，“刷”的一声抽开上方的盖板，一股陈灰飞起，钻进李孝龙患有鼻炎的鼻孔。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喷嚏，李孝龙看着小盒子里折的整整齐齐的小纸条，刚要伸手去抽取自己的命运，老者一把收回了盒子放在自己面前，只见他身体右转，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李孝龙顺着他拜的方向看去，这才看见，哟，这儿还有一个精致的紫檀小架子，架子上站着一只小鸟。这种鸟抽签的算命法其实并不新鲜，但大多用的无非是□□绿色，背羽黄色有黑色条纹的虎皮鹦鹉。而这只小鸟羽色惊人，□□到头部整齐的嫩黄色绒毛，背羽到尾羽犹如丝绸一般会反光的蓝色羽毛无半点杂色，这种蓝只在孔雀身上见过。正在出神时，老者抬手在李孝龙与“神鸟”中间划出一道完美的直线，李孝龙像顿悟一般，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到“神鸟”面前，那小鸟一嘴叼过钱放到老者手中，然后二话不说一跃而起落在小木盒上，它仿佛认为命运无须半点犹豫瞬间叼出一张纸条，又放到老者早已准备好的手掌里，又迅速飞回小木架上站好，这时李孝龙才发现这鸟并未栓着。
　　老者把字条递给李孝龙，便收起小木盒，坐回之前的姿势。过了十秒钟，李孝龙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师，不解签吗？”老者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只说了一句：“自己的签，还得自己去解。”
　　李孝龙打开纸签，这发黄的纸上，规整的楷体从左往右分两行，写着这么两句：
　　远方财，念念心痴。
　　终始得，一一归我。
　　什么嘛！从来没见过这种连解都不用解一读就明白的签，谁不知道往北上广走能发财，关键你得有那个能力，谁不知道挣美金过瘾，关键你得有那个命。李孝龙恨自己又一次被可怜的同情心戏弄了，手心狠狠地把那张价值100大洋的签纸捏成了团，却舍不得扔掉，顺手塞进裤兜。
　　愤愤地仰天长叹之际，忽见蔚蓝的天空中，一大朵白云后阳光溢出，云朵迅速变化成一只长尾巨鸟的形状，全身仿佛金线描边，眼放荧光，突然，巨鸟低头俯身向下直冲李孝龙而来，顿时，他感到一股力量灌进嘴里挤爆食道，撕心裂肺的死亡之感冲破全身，大脑瞬间熄火，坠入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