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倒梦》蕊子木

2、第二章 红颜迷人红尘醉 肉蒲团上皆苦人

　　2018年春。辞职两年，年奔不惑，一事无成。
　　这年头男人三十上下最尴尬，好朋友、同学都结婚生子了，一个单身狗不仅闲来孤独约不到朋友，更遭人斜眼：穷人！没房子！理科生！取向有问题……。熬过了三十五就好了，兄弟们离婚的、分居的、谎称出差溜出来的，大家又把你视为了宝贝，纷纷聚拢到你身边，因为只有你随约随到，没那么多牵绊。
　　“兄弟，还是你聪明，你看你多潇洒！”
　　“我跟你说，要是没生孩子就千万别生了，我现在是想后悔都来不及。”
　　“这个女人啊，结婚前和结婚后完全不一样。谈恋爱的时候把我当宝，又温柔、又懂得心疼我、关心我，这怎么结了婚没几年，整个人性情大变，看我哪里都不顺眼，不是嫌我不做家务就是说我挣钱少，我不带孩子说我不配做爹，我带孩子说我这个不对那个不行。唉。”
　　“我他妈就不明白了，这生个孩子怎么那么多麻烦事？哈？你说，怀孕就要上这个培训，那个胎教，一言不合老婆就发飙。等孩子生下来，纸尿片、进口奶粉、衣服鞋子，还有什么周岁纪念照。这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就上什么亲子班，最可恨的是那个游泳课，倒腾两下好几百，不就是水盆子大点吗？”
　　“是啊，上班压力大，晚发一天工资心里就发怵。回家打个游戏被骂，抽个烟被骂，连脚翘到沙发上也要被骂，唉！”
　　“我听好多女同事说她们才是受害者，老公什么都不做，她们都苦死了？”李孝龙作为一个看客倒是想维持一下公平。
　　“孝龙，你小子没结婚成了妇女之友了？女人的话也能信？苦苦苦，苦什么呀，就是没事找事。”
　　“靠，要不是为了‘啪啪啪’，我只想跟男人玩？”
　　“哈哈哈哈哈，来来来，走一个！”
　　男人们下班小烤摊上这么一聚，小酒一喝，你吐吐苦水，我骂骂人生，好不自在痛快，这怨愤泄了，第二天又要迎接一场让人厌倦的厮杀。可女人们无法接受，喝得醉醺醺回家的老公就像深夜闯进家门的小偷，不但罪大恶极更惹人生厌，你还想得到夜总会里的温柔服侍，你就在客厅沙发上做梦吧，天亮前好好思考一下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劈头盖脸的埋怨和吵闹。其实男人和女人本就不是一种生物，无法沟通，男女的各自不容易也别指望对方能真懂，尤其在这个女人逐渐独立强大的年代，曾经以男权可镇压一切抱怨的情况早就不存在了，两人非要讲道理拼个对错，几乎没有真正的赢家。
　　除了老婆，你还要面对生命中另一个麻烦的女人。
　　“儿子，下班没，晚饭吃了吗？不要老是在外面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我说你把钥匙给我，我每天过来给你做……那你搬回来住，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你和别人合租有什么必要……什么？那你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你看看谁像你，我们单位比你小的都要发请帖了，人家问起我我都不好意思说……不要一说这个你就挂电话，你忙什么忙，一天到晚不忙自己的正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笨的……”。“喂！你还敢挂我电话？什么没电啦！我跟你说，你姑妈又给你介绍了个他们单位同事家的姑娘，你周六回来我们一起去你姑妈家见见……什么你不想谈？你多大了？……”
　　相亲会上家长们总是姐姐妹妹比谁都熟络，介绍人张罗着说说女的如何优秀，又夸夸男的如何能干，比业绩最佳的销售还敬业，谈成了你得记她一功，谈不成你就成了不识抬举的小混蛋。李孝龙礼貌地回答着长辈的各种问题，就像老师上课，虽然每节课面对着不同班级的学生，其实重复的都是同样的内容，但你还得每次都像第一次回答一样充满热情；女孩总是打扮得体，妆容精美，低头默默吃饭，胃口小动作轻，有的礼貌，有的大方，但都显得端庄贤淑，温柔善良，都是家长嘴里那个“文文静静”的好女孩儿。可李孝龙心想：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结婚后恶气腾腾的样子。
　　“你平常喜欢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跟朋友逛街购物，看看电影。”
　　“哦，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这几天上映的我都看了。”
　　“哦。”李孝龙想起几年前他激动地推荐了一部自己刚看到的好电影《最后的猎人》给当时的女朋友，女朋友回家看后在□□上问他为什么推介这么无聊难看的电影给她看，她看了十分钟就删了。这些年来，他独自开车旅行的时候，一定会带上这部电影的原声碟，在《河流》和《向亚力克斯家出发》的音乐中自由放飞思绪，仿佛自己能穿越时空寻找到梦想中的天地。
　　“你平常工作忙不忙？”女孩儿总能成功把男人拉回现实。
　　“还行。你喜欢看话剧或者舞剧吗？”
　　“嗯？不看！有那点钱还不如吃顿好吃的。”
　　“哦，呵呵。”是啊，这个快餐时代，爽了口舌却毁了脑子。
　　“听说你是做广告的？收入是不是很高。”
　　“不是很高，也就是能糊口……”
　　“哎，那你还不如去考个公务员，或者想办法进事业单位，收入稳定，还有公积金，万一以后买房，你私企的公积金根本贷不了款……”
　　“孝龙，你好好听听人家晓惠的，你呀！我跟你们说，我这个儿子从小就老实，但是人好，晓惠呀，你别嫌弃他，以后多教教他。”李孝龙老妈的嘴都笑开了花，一个劲讨好着女方家。
　　“没事儿，阿姨，慢慢多接触些人和事就懂了。我听阿姨说你和朋友租房子？哎呀，租房子是最不划算的投资，你还不如买一套，小一点也没关系，租金拿来还贷款，等房价涨了卖了可以再换一套大房子的首付。而且你这个工作没有保障，你到老了怎么办，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该退休退休，养老保险，医保都高，以后孩子上学也可以随单位分配……”
　　放空，彻底的放空！李孝龙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切。宝玉啊！宝玉！你为何不拼死保护黛玉妹妹。让这唯一能与你心意相通、灵魂共鸣的女子淹死在世间庸脂俗粉的口水里。
　　母亲说的没错，众人都知道先找个能看见的岸靠了，只有她的傻儿子非要去寻虚无缥缈的伊甸园。其实有时候他也害怕自己会不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时间刚过晚上7点半，天已经黑了，但并不黑透，像落魄的人心，即看不到光明前程，又活得无处掩藏。市区里的老剧场，内外停满了旅游大巴，李孝龙看着在剧场门口亲切留影的男男女女，也掏出手机拍两张，假装自己是个初来的过客。检票的工作人员在催促大家入场，前面有两女一男的青年好友正在边聊边排队，李孝龙特意选择了排在他们后面，这样大概可以顺利地骗过检票员，以为两对男女肯定是一起的。不会有一个孤独的男人独自来看一场演出，是吧？
　　走进剧场，李孝龙边看票边找座位，其实不看任何数字他也能瞬间准确落座。他只是要让别人知道他也是第一次来，他的票可能是朋友送的，可能是购买产品送的，可能是旅行社给的……总之他只想做一个不着痕迹，不露声色的隐形观众。
　　这个不算大的剧场，处处显出年代感，座椅都已经有些向前倾斜了，磨得发白的天蓝色座椅套每次都能把李孝龙拉回自己出生的那个年代。
　　落座后离晚上8点的演出开始还有20分钟，这是一个即不会太早，又能完全尊重演出的时间，他喜欢把一切安排的刚刚好。
　　等待的时间如同黑洞，总是遥遥无期又让人深陷迷离，尤其是手机失去网络的时候。这 也导致李孝龙不知不觉沉入思考的沼泽中。看看眼前的情景，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看这场演出了，当时在广告公司做销售的时候，从来都是买最前排的位置，刚开始想看一连看几天，后来最不景气的时候也能一月来一次，只是位置从VIP变成了普通IP，到今天坐二楼的最后一排，算是连p都不是了。
　　一个猝不及防演出就开始了，像每个人的人生，你来时不能倒带不能喊停，一头奔出娘胎，两脚踏入凡尘，有人落入锦被缎褥，有人跨进白屋寒门，人生无看官，演完一生世，落幕方可歇。
　　随着灯光的强烈变化，演出已经接近尾声时，李孝龙的心跳才跟着鼓点猛烈地跳起来。那是和她越来越近的信号。音乐戛然而止，像此刻他的心跳，灯光变得柔和，像此刻他的目光。优美的音乐宛若远山潺潺的水声，平静了躁动的灵魂。
　　LED滚动屏上红色字幕显出让他怦然心动的名字——领舞：屏鲤。
　　一束聚光犹如云层中洒下的天堂光，她的轮廓渐渐清晰。即使远在30米开外的地方，他依然能看清她如绸缎一般的黑发整齐地盘在脑后，两条翠弯弯的柳叶眉，衬着发线中的美人尖。那脸上的皮肤，像刚熟的苹果，粉面含春。颈下的锁骨如蝴蝶展翅，玉质冰肌。音乐渐快，女子的舞姿开始越发妖娆，修长柔软的腰肢如青蛇舞动，娉婷婀娜，风情万种。李孝龙此时已是人神分离，他感觉自己的双手正多情地游弋在其间，他几乎能嗅到她朱唇里的异香兰麝。
　　夜晚，躺在床上，依然能听见路上疾驰而过的车，昼夜交替间无法自主地结束一天，是无奈也是选择。李孝龙身体里有一股躁动的血让他暂时无法入眠，闭上眼睛，幻想着他走进一束聚光灯里，慢慢靠近她，伸手抽走她盘发的簪子，黑发如瀑布倾斜而下，清凉凉的如同早晨的山泉。他身体躁动，血脉膨胀，她以最温暖柔软的状态接纳着他，而就在这一瞬，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只留给他黑暗里巨大的空虚。这无疑是人世间最孤独的爱。如果在18世纪，他足够被判处死刑了。
　　处理残局后，李孝龙想：明明就在眼前，却隔着一生的距离。说什么色即是空，空就是色。肉蒲团乃是高富帅的苦海，却只是矮矬穷的脑海。
　　沉醉于美艳中，毁灭在欲望里。昨天，今天，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执念何处是尽头，何处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