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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红颜红似六月花 石头山上欢度日 ...

  •   刺破眼底的强光笼罩着一切,眼睛只恍惚看见白色的光。是到天堂了吗?李孝龙没想到还有重新建立感知的时候,莫非人死后真的还有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存在,而非完全消失?如果是,他很确定自己是在天堂,或者在中国叫天国、天宫之类的,因为如果下了地狱应该是黑暗一片的,此刻他也不觉害怕了,虽然死了,但仍能看见光,这是多么充满希望的时刻,那这天堂有天使、神仙或者玉帝吗?
      啊!李孝龙突然感到肚子被重物冲击,很好,还有知觉,他感觉自己是躺在地上的,于是想拼命睁开眼睛想看个清楚,有图像了,有影子了,好像是人的轮廓,是天使吗?怎么还闻到一股奶水糟过衣服的味道?他用力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眼球,再用力张开,哈哈,终于看见了!
      “妈呀,巨婴,巨婴啊!”李孝龙被眼前一张比自己身体还大的脸吓傻了,那是一个一岁左右孩童的脸,两个腮子红彤彤的,眼睛大大圆圆的只有黑眼珠,眨巴眨巴盯着地上的人,嘴里“布鲁布鲁”说不清话。他用大手指用力戳着李孝龙的肚子,一下又戳戳他的头,还一掌把他的头按到一边侧脸贴在了地上,然后“嘿嘿嘿”地乐起来。
      “丑石,回家吃饭啦,走!”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到李孝龙耳朵里,把他吓了一跳,突然那个巨婴飞了起来,一下飞到空中很高的地方,李孝龙看到他腰间有一双巨大的手擎着他把他举起。再侧头看发现自己身旁有一双比他身体还大出许多的脚,穿着黑色的布鞋从他身上跨过,像一个大型集装箱从头顶移过。
      “巨人,巨人啊!”李孝龙想站起身来跑掉,但用尽力气只是翻了个身双手双脚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他奇怪自己怎么死后会来到巨人国,是只有两个巨人还是有很多,如果不是巨人,难道他们是神仙?但神仙主要看气质,他们的气质看起来又只是凡人。
      “哎呀,谁家的狗下崽子了?你们快来看。”
      “是啊,哪里来的小黄狗,好可爱啊!”
      巨型人影笼罩在李孝龙周围,覆盖了他的整个世界,他越发卷缩这身体,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助,甚至是可怜,他们怎么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小人儿,而是去讨论什么狗,难道有巨狗?会不会吃人呀?
      “怎么啦?你们围在这儿看什么哪?”
      是谁?这是谁的声音?从来没听过,却又如此亲切,就像身边任何一个认识或曾经相遇过的女人的声音,李孝龙从来没有被一个声音如此吸引过:温柔又明快,似酒一般醉人但又让人清醒,似泉水一般清淡但又回甘无穷,像清风拂面又不至于转瞬即逝,像指尖上钢琴流动的音符又不至于晦涩难懂。
      “蓝月姐,你快来看,不知哪里来的小黄狗,好可爱啊!”
      还没等李孝龙鼓足勇气抬头看时,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腰,直接把他从地上拿了起来,这堪比坐在世界最高跳楼机上被升到最顶点时,你却发现你的安全带随时会松开,本应该被吓得一身冷汗的李孝龙发现一丝汗也没出,他认为经历了种种光怪陆离的遭遇后,自己果然已经变得强大变淡定许多。
      哇!好修长的颈部,没有半点纹路,光滑细腻;呀!多漂亮的下巴啊,尖尖的又不失圆润;呵!丰满的嘴唇,润润的粉红唇色自然性感;哇!翘起的可爱小鼻头下两个水滴形的鼻孔,一个完美的直鼻梁稍稍向下弯出温柔;啊!这是……好美的眼睛,线条优雅地画出含情脉脉,浓密的恰到好处的睫毛微微上卷,整齐地排列,你能感受到用手轻轻抚过时它们发出竖琴一般美妙的音乐,黑色的眼球像清澈透明的湖水,水波微微荡漾,李孝龙看着这眼波流转,魂已经被镇住,仿佛此生都逃离不了了。
      “我要对她许下我的一切,我要为她奋斗终身,我就是她的诚仆,她将主宰我的喜怒疼痛……”李孝龙盯这双勾魂的大眼睛心里定下了目标,当然,他即将实现,因为他在这清澈如镜的黑眼珠上看见了自己“可爱”的影像——一只刚足月的小黄狗。
      “蓝月姐,我们村只有阿布约大爹家养了一只大白狗,也没见怀崽子啊?”
      “应该不是我们村的”,女子把小黄狗放在另外一只手上拖着,姑娘们都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它软软的绒毛,“我想有可能是他们下山买东西时它自己跳进哪个背篓里藏着,大家没发现就被带回来了。你们看它还戴着一个脖圈。”女子重新把小黄狗举起来,一只手拿起李孝龙戴在脖子上的石头陀螺端详起来:“这是什么呀,干嘛给狗戴个石头。”
      “蓝月姐,我听我爹说有些大户人家都会给狗戴个脖圈,说是走出去人家一看有脖圈就不敢乱捡了去。”
      “嗯,等下次我爹他们下山让他打听打听看谁家丢了狗,这小狗主人肯定重视它,不然不会那么小就给它戴上脖圈。”
      这是什么意思?啊?她们是普通人?难道他们只是普通人?是我变了,我变成了狗?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我转世轮回投胎了?可为什么我有前世的记忆,狗怎么能有人的记忆,我该怎么办?老天,这又是哪里啊?我要回家,为什么回家的路那么远?李孝龙说不出半句话,女子手中的小狗扭动着身体哼哼唧唧躁动不安,谁又能明白他此刻“活不如死”的感觉。
      “蓝月姐,要不你带回去先养着吧,你看它多可怜啊。”一个姑娘边摸着小黄狗一边同情地像是要哭了。
      “嗯,行,那我先养着,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它的,你们要想看就来我家。”啊!多美的笑啊,李孝龙彻底被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子融化了,她多像那个他心目中的女神呀!她多么符合他心中的完美女性形象啊!
      李孝龙的肚子被拖在手掌上,四支自然下垂,他感觉女神弯腰背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单手抱着他行走着。
      不是说狗是色盲只能看见黑白色吗?为什么李孝龙看见的世界仍然是彩色的,只是东西都很巨大,看不清全貌,努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但只看见高大的墙,宽阔的地,什么也无法分辨出整体的形貌,当然,眼界的宽窄并不是此刻影响他思考能力的全部原因。他的背依靠着女神的胸部,她像是在上台阶,微微上下起伏的柔软依靠,多么温暖舒服,在这里你感觉神思迷离,也感觉到安全,这简直是世间最好的慰藉。
      “嗯,你叫什么名字啊?”女神突然把眼睛半闭舌头微露的小黄狗脑袋抬起看着她,“你有名字吗?”
      “汪汪汪汪汪汪汪!”
      “呵呵,好好好,别急,等回去让我爹给你取个名字。”
      什么嘛,人家是想跟你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叫李孝龙”。
      不好,有危险预警,怎么突然变得敏感起来。“铛铛铛”清脆又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咿里哇啦如洪水般的人潮涌了过来,不得了啦!无数双手向李孝龙袭来,是要把他撕碎吗?正在李孝龙即将被吓尿的时候,女神举起拯救世界的手,把他托高远离了“群魔”之爪。
      “蓝月姐,哪里来的小狗!”
      “给我摸一摸嘛。”
      “蓝月姐,我也要摸!”
      ……
      “好了好了,你们吓坏小狗了。赶紧回家吃饭,改天再来看,听话,不然我要让先生罚你们咯。”李孝龙在斜上方欣赏着女神假装生气嘟起的小嘴,孩子们围绕着她好像是片片娇嫩的花瓣包围着花心无忧无虑地绽放。
      咿里哇啦孩子们像溪水从高处奔流而下去往各自的归处。
      “到家啦,乖乖,你在这里不许乱动哦,我去做饭了。”蓝月蹲下轻轻地把小黄狗放在地上,又把背上的背篓卸下。
      “好香,好香啊!女神的手好香!”
      “呵呵,干什么呢?是不是闻见我手上有鱼的味道啊,一会儿做给你吃好不好!”
      蓝月起身把背篓抬进里面的一间房,李孝龙一个人留在宽大的空间里,看着巨型的木凳子腿儿、桌腿儿他总感觉牙齿痒痒的,“老天啊,这又不是鸡腿,你看着它们干什么?”李孝龙不得不提醒自己保持人样,突然一只苍蝇飞了过来,它的大眼球和苍蝇腿上的汗毛清晰可见,把小黄狗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厨房找蓝月,他突然害怕离开她,可蓝月用两三步就走到的地方,他却狂奔了半天。
      “到了,到了!嗯,女神的绣花鞋真好看,黑色的鞋子两侧绣着美丽的小花儿。”李孝龙看见了蓝月的脚,也闻到刚刚才熟悉的体香,兴奋地四足腾空冲将过去,即将扑到女神的脚边,再次得到她无限的爱抚。
      “叽叽叽叽~~~”
      “啊!!你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小臭狗,哎呀,我看看踩伤了没?你不要在脚边转嘛!”
      李孝龙的右手当然也就是右前爪此刻疼的七荤八素,他感觉整只手都粉碎性骨折了,他没想到纤细娇好的女神居然重如泰山。蓝月蹲下来心疼地抚摸着小黄狗的爪子,整只手的疼痛减退,但手背那种被刺痛后冰麻的感觉又出现了,李孝龙想难道我开启了专属疼痛模式?
      “阿月,饭做好没?”一个沉稳浑厚但又十分清晰的男声从外屋传来,李孝龙感觉听起来像电台里的播音主持人,口音倒像北方人。
      “爹,快好了,今天你又留哪个学生的堂了,怎么才回来?”
      “帮几个学生看了下大字。哟,哪里来的小狗呀?”
      “不知道,刚才去村长家领食料的时候发现的,也许是不小心跑到哪个背篓里跟着上山了。等他们下次下山去问问谁家丢了小狗,我先带回来养着。”
      “嗯,先养着吧,多少是条命。”
      “爹,您给小狗取个名字吧。”
      “哦,还没有名字啊?好好,我想想。嗯?今晚的鱼这么大啊?”
      “嗯,爹,一会儿我给你做酸菜鱼。”
      “呵呵,闺女你知道吗,俗话说狗来福鱼来喜,咱家这是要添喜呀!”
      “爹,您说什么呢,哪来的什么喜!”
      哎哟喂,女神怎么突然脸红娇羞扭着肩,明白了!李孝龙顿时悟出了什么,原来这是一个童话故事,被女巫诅咒的王子变成了一只小黄狗,被美丽善良的公主救了,并亲吻了他,然后他又变成帅气的王子,然后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生了一堆孩子,老天果然厚待他,前面的磨难又算得了什么,哈哈哈哈。
      “汪汪汪汪!”
      “哟,你看,它都为咱家高兴了,是吧!”
      “哎呀,爹,狗知道什么呀,别打趣了。”
      “唉,还说不是,这鱼这么大,阿泰打的吧?”
      “嗯。”蓝月涨红着脸点点头转身去忙手中的饭菜,但从背影你也能看出她心花怒放的少女情怀。
      等等,阿泰,阿泰,怎么会是这个名字,真有这么个人?他不是……不不不,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女神,原来,原来她已经属于别人了!苍天啊,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悲痛欲绝的吗?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要从女神的肩膀一跃而下,摔死在地上,结束这悲苦的狗生,我要让她感到内疚,为我难过,为我流泪,我要让她因为失去我感到后悔,后悔没有珍惜我,我要转动陀螺远离这个狗身体。
      蓝月爹把小黄狗抱出厨房。
      “对啊,我可以旋转陀螺离开。”李孝龙想这是个办法,但他并没有行动,他看见蓝月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从厨房走了出来,额头渗出小小的汗珠,修长的指头牢牢地箍着厚厚的土碗边,夕阳从厨房的窗口透进来,洒在她身后,为她的脚步铺上一条暖金色的地毯,夕阳中她面前的蒸汽流动出温柔的光,蓝月的脸像春天初开的粉色樱花。很多年以后,李孝龙闭上眼,仍能看见这样一个女子,明媚如花,朝他缓缓走来。
      若能守候,便已知足。小黄狗摇着尾巴吃着碗里的鱼汤泡饭,酸爽可口,是它喜欢的口味。
      “这小狗倒有福,来了就有鱼吃,我看它就叫来福吧,图个吉利。”
      “嗯!来福来福,好吃吗?”蓝月开心地边吃饭边看小黄狗。
      夜幕低垂,星星爬上窗台点缀着美梦。小黄狗安逸地躺在蓝月亲手用碎布缝制的垫子上,边角上还给它绣了一朵小黄花,多么心灵手巧,心思烂漫的女子啊!李孝龙守在女神的床脚边,伴着她均匀的呼吸眼皮不知不觉就关上了,梦里,他和蓝月奔跑在清晨的溪水边,欢笑声回荡在幽静的山谷里,“蓝月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孝龙哥,快来追我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狗死了吗?摇都摇不醒,这都晌午了。”
      嗯?哪里来的聒噪的男人声音,竟敢打破我的美梦。小黄狗懒洋洋地半睁眼睛,又是刺眼的光。
      “小狗贪睡,就像小奶娃娃,成天都在睡。”
      “阿月,你倒怪懂奶娃娃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
      “哎呀,阿泰哥,你真讨厌,我要走了!”
      “别别别,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
      什么!小黄狗像梦见鬼一样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蓝月的膝盖上,她用手围着它。旁边多了个人,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穿着一套白色布衣,套着个深蓝色褂子,褂子上印着白色的祥云图案,头上裹着一圈头巾,他的脸稍圆,略显黝黑,五官立体,眼睛有神,眼神坚定,可以说是丰神俊朗。他拉住欲起身离开的蓝月,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恶,可恶,这就是那个阿泰,果然不得了,他肯定是个花花公子,我的女神一定会被他伤害,我必须保护她,我才是她的归属。小黄狗看着阿泰“汪汪汪”地叫起来。
      “来,让我看看!”阿泰说着从蓝月膝盖上一把将小黄狗抓起来,举到面前,李孝龙与他四目相对又怕又心虚地伸出舌头喘着粗气。“呀,阿月,你看这个狗的舌头好大啊,别叫来福了,我看就叫“大舌”吧,哈哈哈哈 。”
      啊!坏人坏人呀!他一定是知道了我是他今生的情敌,故意丑化我,让女神笑话我!小黄狗挣扎着想摆脱男子的手。
      “哎呀,太难听了这个名字,才不要呢,就叫来福,对不对?”蓝月说着心疼地把小黄狗从阿泰手里接过来重新放回膝盖。
      “对了,阿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男人说着伸手从褂子的兜里掏出一块石头。
      “呀真好看,你在哪里弄的?”
      “昨天下山不是顺路去河里抓了两条鱼,上来在石头滩上看见的,我赶紧捡了回来,想着送给你。嘿嘿。”
      蓝月接过石头,看着阿泰笑笑,将石头对着阳光看起来。那是一块天蓝色的透明石,形状像一颗桃心,在阳光的照射下洒出五彩的光投在蓝月脸上,连小黄狗看着都喜欢。
      “太美了,阿泰哥,谢谢你!”
      “阿月,你跟它一样美!你看它透明的一点杂色没有,就像你的心。”两人对看一眼都害羞地红了脸。
      什么,等等,惨了惨了,李孝龙此刻尴尬无比,他完全能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剧情,男的甜言蜜语,女的柔情似水,情已至此必将接吻,然后……它在旁边只能观看,若男的嫌它碍事会趁女主角不注意将其一掌扇出视觉范围外,摔死或摔残,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流浪的老黄狗骨瘦如柴,病痛缠身,终于冻死在一个寒冷的夜里。
      但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两人只是肩靠着肩静静地坐着。
      “嘿哟~~老虎它念着月亮山,金鱼它念着月亮河,炊烟它念着石头房,我把阿妹念。”不用前奏,不用“钢琴老师麻烦给个调”,阿泰开口唱起了山歌。
      “蜂也想花花想蜂,我也想你你想我,想到哪一天……”蓝月与他对唱一曲。
      多美的声音,多好的词曲,没有音响也没有KTV的麦克风,更没有啤酒和筛盅,不需要你摸我亲的暧昧游戏。山谷是他们的扩音器,鸟儿是他们的伴奏者,白云为他们翩翩起舞,蓝天搭建了幕布,对面青山上的树儿花儿安静地做着观众,河水送来了掌声。
      小黄狗沉醉在这美妙的时刻,它的听觉和视觉被全面唤醒,它坐起来观赏着对面雄伟的山峦,那茂密的森林,那起伏的峰峦,那圆圆的洞……等等,什么,最高的山峰上怎么会有一个圆洞,那不是月亮洞吗?“难道我还在石头山?”李孝龙急切地想看清,往前走出了蓝月的膝盖,发现下面有一汪清水。
      “哦,小心,来福不要乱跑!小心掉下去淹死。”蓝月一把将小黄狗抓了回来。它想她还是在乎它的。
      “淹死倒不会,只是这‘头眼泉水’你可别弄脏了。”阿泰说着拍拍来福的头。小黄狗转动脑袋看见他们坐在一个水潭边,一个不规则的方形水潭看上去乃天然形成,泉水清澈见底,毫无瑕疵,没有半根水草或一点儿青苔,静静的泉水一眼望到底,像一块厚厚的大玻璃,擦得干净无尘。泉水的左边长了一颗歪脖子树,树龄悠久,枝繁叶茂,树枝侧着长在泉水上方,风一吹落叶竟能飘向水潭外侧而并不落入水潭,大树的枝叶挡住了阳光的照射,水潭边清凉无比,水份不易蒸发变质。树枝和水潭间飞着美丽的蝴蝶,犹如长了翅膀的花瓣,花自飘落不沾水,五彩纷飞不争艳。李孝龙想真乃仙境呀。
      “对了,阿泰哥,为什么整条月亮河只有石头山下有礁石,那块大的为什么叫老虎石啊?”
      李孝龙心里冷笑着,他不明白女生们时常提出一些极幼稚的问题,是真的傻,还是为了撒娇让身边的男性显得知识渊博讨他们欢心故意问的,没想到连女神也不例外。
      “谷先生没给你讲过这个传说?”
      原来蓝月姓谷,不过这先生长先生短的,莫非这里已经被西化到如此文绉绉啦?
      “我爹说等见了你让我问你。”
      “哦~~呵呵。”坏笑。
      “你笑什么呀?”
      “哦,没什么。相传很久以前,对面的月亮山上住在一对父女,以打猎捕鱼为生,女孩从小生长在峡谷密林之中,与花鸟鱼兽为伴,美丽又善良,而我们的石头山上那时还没有人,只有一位被魔法诅咒的王子变成的老虎,他看着对面的女孩长大,痴迷于她的聪明仁慈,而女孩从小也十分同情王子的遭遇,一天天的对看,让他们情深意切,无奈滚滚的河水阻隔了两人,有一天王子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山上的一块巨石推到了河中间,无数的碎石跟着滚落下去,王子奋不顾身一跃跳到巨石上,再奋力一跳终于跳到了对面的山上,与心爱的女孩相聚了。”
      唉,说得好像李孝龙的遭遇嘛!但谁会相信这种故事,李孝龙在心里不屑地笑着,谁知他抬头一看女神听得那叫一个投入,眼神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阿泰哥,那后来呢?”
      “后来天神知道了他们的故事也被感动了,就用神力消除了王子身上的魔法,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好嘛,果然如此,唉!女生真好骗。
      “阿泰哥,那王子跳的时候不害怕吗?万一跳下去摔死了……哎呀!”蓝月紧张地揪着胸口的衣服,好像阿泰要摔死了似的。
      “阿月,爱是没有畏惧的,如果有一天要我为你丢了性命,我也不会犹豫……”
      “不许乱说,不许乱说!”蓝月用手按住阿泰的嘴,又红着脸想抽回手,却被阿泰一把拉住。
      “阿月,我们不会的,石头山会守护我们,月亮河会保佑我们,我也会好好保护你,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阿泰哥,你爹是村长,你以后也是我们的村长,你还要保护全村的人。”
      “那是肯定的。”
      唉,没戏了没戏了,小黄狗耷拉着脑袋已经无法再听一句,情话在情人眼里是软甜的糖果,在旁人眼里是酸麻的野果,在情敌眼里是晦涩的苦果。眼前的大情敌不单单是会唱小调的大帅哥,嘴甜心细懂浪漫,关键还有过硬的家庭背景,人生大赢家,这样美好优秀的女子本就应该属于他,小黄狗完败。
      “哥!哥!”石台阶上又跑来一个帅哥,穿着与阿泰相似。
      “阿劳,怎么了,慌慌张张跑什么?”想必此人是阿泰的弟弟,长得挺像,只是年龄更小些。
      “哥,蓝月姐,爹叫大家快到信苴叔家去,他儿媳妇生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爹请了巫女已经过去了。四弦我给你带来了。”
      “肚鼓已经做好了?”阿泰说着已经起身。
      “嗯,昨天买材料的人连夜回来,今早巫女就做好了。”
      “好!走!蓝月把狗给我,我来抱着。”阿泰说着一把接过小黄狗,拉起坐在地上的蓝月,三人一同跑向石阶,他发现水潭的右下方还有两个水潭接着,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低。
      “哈哈,阿泰哥,你怎么把狗顶在头上?”确实,阿泰一只手拿着弟弟送来的琴,一手把来福举在头顶上坐着。
      “蓝月姐,我哥觉得所有你喜欢的东西他都要供奉起来哦!”
      “阿劳,别胡说,你个臭小子。”阿泰边跑边用琴假装去打弟弟。
      “真的,蓝月姐,等你过了门,生几个孩子,看我哥怎么把他们都顶在头上,哈哈。”阿劳说完心里明白要发生什么,一个快速启动飞跑起来。
      “哎呀,阿劳,你个死孩子,看我不打死你……你给我站住!”蓝月果然害羞得不行,不知是真的想去收拾阿劳,还是因为尴尬想离开阿泰的视线,只见她举起秀气的拳头拔腿就追着阿劳去了,那轻快矫健的步伐在这石台阶上,犹如鸟儿飞翔,熟练得不假思索。
      “哈哈哈,等等,我们也来咯!”阿泰开心地一个箭步也跟着跑去了。欢笑声溢满了山谷,坐在头顶的小黄狗此刻脑子和心都被颠簸震成了碎渣。
      不一会儿,李孝龙看见一个石头牌坊,上面刻着“月溪村”三个字,看样子是到了村口了,但他记得那晚和老虎来的时候进村并没有看见这个牌坊。
      进村后,李孝龙看见了熟悉的格局,宽大的阶梯两侧林立着房屋院落,不同的是它们没有藤蔓覆盖,家家户户烟火味充沛,但此时都没有人在家。到了中间有一个户,却人满为患,原来大家都在这里。
      “蓝月姐,你们来啦!”
      “嗯,大家都到了吗,快进去吧!”
      几个手拿竹竿的姑娘和蓝月挤进了院子,阿泰把姑娘们让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到院子里,他先把小黄狗放在高高的柴堆上,以免人群把它踩了或孩子们围攻它。
      居高临下,李孝龙看见一个普通的小院,大石板围成了院墙,两间石头房子木门和木窗都紧闭着,里面不时发出几声女人的□□和妇女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说的什么。阿泰、阿劳和几个青年男子拿着四弦琴站在侧面,前面还坐着两位老人,皮肤又黑又皱,同样拿着琴,只是他们的乐器更加陈旧,木头已经乌黑带着厚厚的包浆。
      “蓝月姐,给你,帮你拿了。”
      一个身材娇小眼神懵懂的女孩儿双手把竹竿给了蓝月,自己退到一边。拿竹竿的女孩排成两排,最前面一排是年长的女性,也拿着竹竿,女人们都裹着头巾,白色的边中间绣着红色的花。李孝龙观察后发现,蓝月确实是最漂亮最白皙的一个,脸型与其他人也不同得很,其他女子多圆脸黝黑,只有蓝月可谓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这倒是遗传她爹谷先生,莫非读书多的人长的也好看?当然仅限于没有屏幕、没有整容医院的年代。她们手中的竹竿长短相仿,两头开口插上了新鲜的树叶。女人们严阵以待,气氛开始紧张。
      “让开让开!”门口传来浑厚男人的声音,堵在门口的人赶紧你推我挤地把门让了出来。只见四个五十左右的精壮男人抬着一个不过半米宽的圆鼓进来了,李孝龙对木鼓已经不陌生,他想大概是为了增加仪式感才需要四个大老爷们抬这么个小鼓吧,这个鼓形态和他见过的神鼓或其他鼓都不同,它的底部是圆弧形的,就像不倒翁的底盘,这大概是为了模仿人的肚子,怪不得听阿泰说什么“肚鼓”,但这样不稳定的鼓却没有架子,四人将它直接放在了地上。李孝龙想这样打起来岂不是左上右下,无法用力吗,怪费劲的。
      正在这时,众人眼光聚焦到大门外,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走了进来,看身形是个女人,但脸被头发遮住看不出年龄甚至难辨他的性别,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巫女没错了,只见她蓝布裹身,赤脚而来。神秘的宇宙万灵,让小黄狗无法参透这些异于常人的祭司或巫女经历过什么才能练就这样一身如魔似神的形态。
      巫女进门停了片刻,大概是在寻找鼓的位置,当她突然发现了目标后,径直快步走了过去,“咚”的一声盘坐在鼓前。
      巫女坐定,四弦起乐,阿泰和男人们表情严肃,急促的琴弦扣动着在场人的心率。竹竿一头在地上用力敲三下,伴随着四弦的节奏,女人们起舞了,竹竿中心位置握在她们手中,上下两头敲打着肩部,背部,腰部,大腿,小腿和脚踝,肩部做前后扭动,腰部转动,左右脚分别侧踢,像踢毽子,女人们把机械化的动作跳出了优美和律动,一开始十分好看。
      “十月怀胎九月生,
      阿妈等你如火烧;
      十月怀胎九月生,
      阿妈得你如黄金,
      十月怀胎九月生,
      阿妈盼你如刀割,
      十月怀胎九月生,
      阿妈得你如宝玉,
      儿呀儿,
      水盆里面波出来,
      波到娘胸前。”
      男人们边弹边唱,女人们边跳边唱。琴越弹越急,女人们手脚动作跟着加快加重。小黄狗从柴堆上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蓝月:这傻女子,敲那么用力干嘛,这样会把自己打伤的呀!“汪汪汪!”李孝龙想说“打轻点!”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要打它,还好阿泰把它放得高,那人的手从它眼前扇过并没有碰到它,但把它吓得再不敢出声又乖乖坐了下了,心疼地看着蓝月。
      “她们是在接痛,用竹鞭把孕妇的疼痛打到自己的身上,帮她分担一些,减轻痛苦。竹鞭两头是新叶,代表要出生的孩子。”
      “哦哦,是这样啊!这个没什么科学道理的,意思一下就行了,干嘛还真……”李孝龙想这柴堆上怎么有个女人在跟他说话?谁能听懂他的话,小黄狗睁着惊恐的大眼慢慢转头,妈呀!一只大白狗蹲坐在李孝龙旁边!
      “好多年没有新成员了,我叫大雪。”大白狗俯视着李孝龙,他不知哪里来的灵敏嗅觉闻见了一股荷尔蒙的味道。
      “离我远点!大白狗!”
      “小屁狗,脾气还不小,这石头山可只有我们两只狗哟,到时候你别到我家门口守着就好!”
      呸呸呸,不要脸啊!跟一个刚满月的儿童说这些!李孝龙欲哭无泪,倒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因为狗实在难挤出眼泪来。
      “走开!走开,别烦我!”嘴上生气却依然需要仰望对方的心情无法言表。
      “呵呵,可爱的小东西。今天过节有大餐,我不跟你计较。”大白狗说着转身跳下柴堆,站在人脚堆里死盯着那面鼓。
      被恶心到的李孝龙怒火中烧,看着那个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巫女更是越看越来气,这叫什么骗人的把戏,装神弄鬼,还不如我家蓝月卖力,来摆造型也找个漂亮的呀!
      正在此时,巫女猛地抬起一只干瘦的手,乌黑的血管直冲到黑色的指甲里。男人们见状立刻停住拨弦的手,死死地按住弦丝生怕余音绕空。女人们停住手中的竹鞭,恢复到最初的姿势,只有加快的喘息节奏证明刚才的表演存在过。
      突然安静的空气里回荡着产房里女子带着哭腔的□□,比先前更加痛苦。小黄狗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这难产的女人已经徘徊在鬼门关前。
      巫女开始有了动作,她向前倾着身子,把盘在地上的腿换成了跪姿,手掌撑平,前掌开始一上一下敲击圆鼓边缘,她的额头几乎要贴着鼓面上,膝盖围着鼓的边缘移动着,头发散落在手臂上直碰到地面,嘴里念着什么。那鼓的声音也奇怪,不像普通鼓轻轻一敲就能发出共鸣的咚咚声,巫女的手敲在鼓面上,倒像是拍在肚皮上一般发出砰砰砰的低闷声音。“专业”的李孝龙断定这是选树不好,兽皮不好,手艺不精导致的产品缺陷。
      四弦再次启动,但没有了旋律,男人们只是跟着巫女的节奏拨出刺耳的单音。第一排的妇女举起竹鞭,年轻的女人跟随而动,身体重新开始接受疼痛的洗礼,并且力量更加大了。
      巫女围着圆鼓跪着转了三圈之后,停在最初的位置,此时产房里的哭吟声更加清晰了。巫女双手举向天空,仰面看天,碎散的长发覆盖在面部,嘴里念着某种祭文。突然,巫女狠狠地落下双手开始疯狂地击鼓,头部随着手上下甩动,漆黑无光的长发时而垂打在鼓面,时而如无数长矛直冲天际。弹琴的手已经弹出了血,竹鞭猛烈地敲打着柔弱的躯体,蓝月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大滴的汗珠,每个人都在尽力控制喘气的音量。李孝龙开始憎恨起了这一切,他不愿意看着心爱的人成为愚昧的受害者,他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些仪式对眼前的事情有什么帮助?
      但可怕的事情接踵而来,李孝龙以为是阳光照射在鼓面发出了红光,但那红色随着巫女狠命的拍打越发明显真实,一开始他以为是巫女的手打出了血,但仔细看又发现那红色是由鼓内向外晕染而来的,巫女不停地拍打着圆鼓中心,暗红色的血渗出鼓面向四周扩散,里面像是有东西蠕动着。
      “不得了啦,这鼓是活的!妖怪啊!有怪物啊!他们把谁的肚子活活做成了一面鼓,太可怕了!”小黄狗在柴堆上发疯一样地转圈,但四周太高它又太小,无法跳下去逃生,也无法下去救它的女神。它来回走着,吓得够呛,此时它突然想到还好阿泰也在,蓝月不会有危险,它也不会,他说好了要保护大家的。
      红色的液体已经将鼓面彻底淹没,人们像失去了思维的机器,只是跟着重复激烈的动作,产房里的哭叫声几乎要把李孝龙的耳膜撕裂,伴随着孕妇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巫女也发出沙哑的叫声,把鲜血淋淋的双手高举到空中“啪”的一声猛烈地砸向鼓面中央,鼓面被击破,一堆血红的分不清部位的内脏暴露出来,李孝龙干呕了一下。
      “哇~哇~哇~”婴儿的啼哭唤醒了失魂的人们,大家又回到了人间。
      产房的门开了,一个卷着手袖的大娘擦着额头的汗走了出来,还没等大家开口,她自己就抢先开口:“生啦生啦,是个背柴的!”众人一听高兴不已,蓝月和姑娘们相互拉一拉手表示高兴,阿泰搂了搂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干得不错”,众人也露出了欢笑,拉起了家常。
      李孝龙一头雾水,这咋还生出来就定了职业了?背柴的是收入高还是收入低,是生下来就带职称还是签了合同?现在各家就可以预定他的档期了吗?
      更奇怪的是人家都生完了,怎么大家还不散,围观也有个头吧?小黄狗只希望蓝月赶紧带它回家,它已经无法再承受这里的一切。等等,巫女什么时候走的,她是消失的吗?还是被鼓吃了?
      正在李孝龙满腹疑问时,大白狗被谁用力踹了一脚,“大雪,走开,不准过来!你个馋嘴的狗。走,回去!”看样子男人就是它的主人阿布约大爹了。大白狗夹着尾巴两步一回头舍不得离开,阿不约大爹抬起手佯做要打它,它只好调头跑了。
      “村长,分肝吧!”报喜的大娘从另外一间房里拿出一把菜刀递给之前搬鼓的领头大叔,原来他就是阿泰和阿劳“当官”的老爸。
      村长接过刀,在破裂的圆鼓前蹲下。跳舞的女人赶紧把竹竿两头的叶子拆了下来,分给在场的人,大家把嫩绿的叶子随便整理一下铺在手掌上,也不排队,但秩序井然。一位年长的老妇人先上前走到村长旁边,村长拿起血淋淋的内脏切下一块放在她手中上的叶片上,老人笑嘻嘻地拿着就出门回家了。妇女们按年龄都领完了,男人们按年龄领了。只是蓝月还没有动,最后剩下两块小的,阿泰认真地再次整理手中的叶片,小黄狗看见是蓝月拆给他的,村长老爸将其中一块放在他手上:“赶紧回家做饭去,我帮着收拾一下就回去!”
      “好,阿劳,你帮蓝月把来福送回去,我先回去了!”说着递给蓝月一个微笑,露出八颗白色整齐的牙齿。
      “蓝月,这块最好的给你,这块肉最好,最鲜,一点都不腥,你好好做作料,让谷先生吃点。”
      “村长叔,其实您不用特意给我留,我爹吃不惯,再好他都说不爱吃。”
      “哎呀,他吃不吃那也得给,这可不是我给留的,这是全村给留的,谷先生在我们这里是最受尊敬,可不敢怠慢。快回去吧,该做饭了,别让谷先生饿着。阿劳,送你蓝月姐回去。”
      “好嘞!”阿劳说着跳起来抓起小黄狗把它从柴堆上弄了下来,抱在怀里逗弄着跟蓝月一起向村里最高的地方走去。

      2
      “爹,今天村长给留的这块生猪肝比之前的都嫩,您就尝一尝吧。”蓝月在厨房里忙活着。
      “嗯!嗯?什么?”谷先生坐在木桌前专心地写着什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阿月,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那个。”
      “哦,那我给你用火腿洋芋炖条鱼吧?”蓝月说着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阿泰每天早上都会送条鱼来,有时大些有时小,但总有得吃。
      “嗯嗯!”谷先生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小黄狗撵着蓝月的脚跟她来到屋子后面。原来这里还有一小片地,用石头围城一个矩形,里面种着些菜,蓝月从土里刨出两颗洋芋,拍了拍土,又掐了两根葱,李孝龙不知怎的总是想跳到高处,自己无法控制这种冲动,他纵身跳了两次终于跳上了石头围栏,但没停好直接摔到土里,压歪了一棵大葱,这葱都开花了。
      “哎呀,死狗,谁让你上来的!哎呀,我做种的大葱你给我破坏了,下去!”蓝月说着一把领住小黄狗的后脖把它甩了下去,自己赶紧整理被压的葱。
      小黄狗坐在地上呆呆地仰望着女神,它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它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想离家出走,它想大哭一场,它没想到女神的脾气居然这么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暴躁。
      谷先生坐在小矮桌旁先喝了一杯蓝月热好的酒,等着上菜。蓝月端着煮好的清水火腿土豆出来,其实火腿才放了薄薄的两片,小黄狗看都不看她一眼,卷缩在门边假装睡着了。
      “爹,你真的不尝一尝,其实挺好吃的!”
      “唉,你从小生长在这里吃得惯,你多吃,我吃不惯这生猪肝。”
      什么?那些血淋淋的猪肝生吃?小黄狗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跟蓝月对视上。
      “来福,听见吃肉了吧,好了好了,过来你也吃一块。”蓝月的笑又回来了。生气的小黄狗本打算再也不理她让她内疚伤心的计划彻底破灭,美女就是一剂毒药,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忘记刚受伤的小心灵,再次臣服只是看她愿不愿意递给你这个眼神。小黄狗屁颠屁颠又跑到蓝月脚面前摇着尾巴。
      “阿月,狗吃这么好的肉太浪费了,给它喝点洗肉的水就行了。”
      “没事,爹,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就给一块!”蓝月撒娇举着手指比了个1。
      “拿你没办法。”谷先生自顾自喝酒吃鱼不管她了。
      李孝龙看着地上一片乌红发软的生猪肝,实在不愿下口,虽然吃过鱼刺生,但生吃猪肝已经挑战了他承受的底线,吃下去会不会中毒而死?
      “快吃啊,来福吃……”蓝月大概没有料到它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反应,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小黄狗听出了她的态度,知道一秒以后发生在菜地的情景又要重演,那还不如吞下生猪肝死了算了,小黄狗闭着眼睛一口叼起地上的肉含到嘴里,他本想趁着大家不注意再跑出去吐了,谁知道蓝月就这么盯着它:“好吃吧,快吃!”
      咀嚼之间李孝龙庆幸狗没有表情,那软乎又充满嚼劲的口感实在让人起鸡皮疙瘩,但舌头传送出稍显安慰的信号,酸酸的醋覆盖了生肉的所有不适的味道,并且有杀菌的作用,而辣椒负责麻痹舌头让它不要太过计较,毕竟开心就好,淡淡的葱香味催长了肉香。
      “蓝月的手艺真好,做菜这么好吃,谁娶了她真是有福气。”李孝龙心里默默叹气。
      “后来孩子生得顺利呀?”谷先生突然想起来问。
      “嗯,生了个背柴的。”蓝月边吃边回答,感觉功劳也有自己的一份。
      “那年你娘生你,也遭了不少罪。我本想下山请个大夫,但太远了,即使我能去,人家一听这石头山也不愿跟来,唉!要不然她后来也不至于一点小病医不了就去了,唉。”谷先生说着又干了一杯酒,眼睛和脸都有些发红。
      “爹,您别多想了,娘知道,这不怪你,我们村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阿月啊,当年你爷爷犯了事,我们家中途没落,我不知道跑了几天几夜,后来饿晕在石头山下的石头滩上,我以为命将休矣,这么巧却被你娘撞见了,她硬是一个人把我背上了这石头山救活了,你娘人好心善又勤劳,她那一嗓子山歌唱得直教人心醉,呵呵,这一点你随她,就是脾气一阵一阵的,急性子。从此我也再没离开,后来有了你,本来日子过得也随心安逸,你娘在的时候靠她张罗这个家,我本应是要照顾她报她的恩情,谁知她生个病我都帮不了她,让她就这么走了!这么多年全靠村长和大家伙照顾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爹,你咋什么都做不了,村长都说了,村里第一次有了学堂,教书先生就是老天派下来的文曲星,全村都敬您。我娘那时看你教课,可崇拜你了。”
      “阿月,村里人敬的是学识,这可是好事,我们自己不能傲慢待之。”
      “爹,您放心,你从小教我读书认字,这些道理我都懂。”
      “阿泰他们这次下山,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阿泰哥说现在镇子里面也不景气,好多做买卖的都关门了,他们买东西都跑了好些地方才置办齐。说路上多了好些乞丐,看着怪可怜的。”
      “唉,世道越来越乱了。”谷先生愁苦地干下一杯酒。
      “爹,别担心,咱们月溪村山高天远,谁也不会上来祸害我们的。”可爱的蓝月啊,心思多么单纯善良,小黄狗看着她,多希望能快快长大,变成一只足以保护她的猛犬。
      晚饭过后,烛火照着黑漆漆的屋子,只有谷先生的书桌最亮堂,李孝龙想他大概是在批改作业及备课吧。
      蓝月收拾洗碗,把吃剩的鱼汤和拌猪肝的佐料残渣和在一起给小黄狗当晚饭。小黄狗三两口吃了个干干净净,倒不是美味或肚子饿,吃得快能避免味道过久地留在口腔,直接到肚子里,谁也感觉不到谁了,反正狗就这命。不吃更有被女神狂骂的危险,如果唯一的美好念想都消失了,在这石头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吃完后小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槛上,想干呕两下但一点恶心的感觉也没有。
      “谁啊,谁在门外,吓死老子了(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谁啊?”谷先生听见狗叫转头看门外。
      “谷先生,是我,我给你家挑水来了!”一个黑影走进了烛光里,是个身材不高的壮实伙子挑着扁担,扁担两头的木桶里装满了水。
      “哦,进宝啊,怎么这么晚了还挑水,明早蓝月去挑就行了嘛。”谷先生说着迎了出去。
      “没事,先生,我怕蓝……我怕你们今晚要用。那个,蓝月呢?”
      “阿月,阿月!进宝挑水来了。”谷先生叫蓝月出来,自己又赶紧回到书桌前忙活。
      “进宝哥,水缸还有水,你挑回去你家用吧,我明早再去挑就是了。”李孝龙一看就明白,男的献殷勤,女的不打算跟他发展,半点机会也不给,拒绝得很明确,不玩暧昧,不左右逢源,不贪便宜,是个好女孩儿。
      那进宝听也不听,放下扁担,提起水桶就走到大水缸前倒了进去,山里人家的男人力气了得:“今天跳了催生舞,我怕你家水缸水不够。”
      “天晚了,你早些回去吧进宝哥。”看样子蓝月没打算让他进门逗留。
      “我爹让我带话给谷先生。我还给来福带了好吃的呢。”进宝说着就往屋里闯,蓝月也不好拦他,他真的给来福带了一大根火腿骨头,味道很淡,显然已经熬过几道汤了。
      “谷先生,我爹问你上次说的书桌要几张,他好备料。”说着进宝进屋就抬把凳子坐在了谷先生旁边。
      “哦,是呀是呀。”谷先生看见客人进屋了,还是礼貌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转身与他说话,“阿月,给进宝倒水。”
      “不用不用,别麻烦了蓝月,我坐坐就走。”说着脖子已经伸出老长恨不能直接把脑袋送进厨房。
      “进宝!进宝!”
      “哦哦,我爹说,这次要不就多做些,以后反正也要用。”
      “亏了你爹挂记,那就一次做个五张吧,两个娃娃一张,加上旧的这两张,已经够坐十四五个学生啦!再过几年都够。”
      啊?李孝龙本以为这学堂是多大的产业,原来只有几个学生啊,还得再过几年,看样子这个村子人丁实在不算兴旺。
      “行,谷先生,那我先回去了。蓝月,我走啦!”进宝不停张望着厨房,蓝月就是不出来。
      “阿月,你送送进宝。”
      蓝月把进宝送到院子里,进宝就按耐不住向她表白个不停:“蓝月,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小黄狗想这进宝也是谷先生的学生没错,“我爹是村子里唯一的木匠,家家用的木器都是我家做的,村长都要敬畏他三分,我又是他唯一的儿子,以后手艺都是传给我,我一定待你好,让你过好日子……”
      “哎呀,进宝哥,你说什么呀,我不想听,你快走吧……”蓝月又羞又恼,抓着他袖口一角向大门外扯。
      “蓝月!我给你……”阿泰居然也来了,同样挑着水和他俩撞个正着。
      “阿泰,不用挑了,我早就给她家水缸灌满了,你来晚了,挑回去给你娘用吧。”进宝趾高气扬地挥挥手让阿泰赶紧走。
      “阿泰哥,快进来!”蓝月又开心又激动,“进宝哥,我不送你了。”说着已经把进宝抛之脑后去迎接阿泰了。
      “哼!”进宝气愤退场。
      小黄狗高枕无忧地看着戏,它此时庆幸自己只是一个狗,不用参与这种争夺大战,像两只发情的公狮子在草原上撕咬得你死我活,对于毫无指望的东西就不会有欲望,它觉得做一个旁观者挺好的,无事牵萦,自由自在。
      “哎呀,水缸都满了!”蓝月十分内疚怕阿泰怪她。
      “没事,阿月,我把水桶放在这儿,你先用这里的,用完了我明天一早来取桶。”阿泰笑嘻嘻地一点也不介意,随和的男人。
      阿泰把两桶水留下,拿着扁担回去了,蓝月送他直送到石台阶上,看着他走远才舍得进来。
      “院门锁上啦?”谷先生疲惫地做了两下扩胸运动,又揉了揉肩,想是工作做完了。
      “嗯,爹,我给你打水洗脸,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上课。”蓝月说着麻利地用铜盆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水端到书桌旁的木盆架上,木架上担了块整齐干净的米色布帕。
      安排谷先生睡下后,蓝月解开包头的头巾和围腰,从自己的卧房拿出一个更亮的铜盆,盆边上同样担着一块米色的布帕,只是这布帕一角绣了一朵小小的红色茶花。
      小黄狗看着女神的脸,发现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额头中间还有一个秀气的美人尖。
      蓝月并没有在屋里洗脸,而是一只手端着盆,走到院子里,一只手又提起一桶阿泰送来的水,往屋后走去。小黄狗猥琐地跟在后面,它觉得自己还小理应害怕一个人呆在巨大的房子里,它必须紧跟主人。
      月光倾洒,蓝月退去身上的衣服,把头发重新高高盘起,将桶里的水小心地倒进盆中,沾湿布帕轻擦着身体,她把手举过头顶,水珠从帕子上滴下来落在她的颈部,散落到全身,银色的夜光下水珠像断线的珍珠,那是爱人的心意,清凉干净,柔情蜜意。夜色里,小黄狗只看得见蓝月的剪影,柳叶腰肢,平坦的小腹,修长的双腿,纤细的手指,已经初显丰满的身材,它发誓一定要为她站好岗,她不离开它也寸步不离。
      蓝月享受着这最自由解放,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美妙时刻,清凉干净的泉水,饱含情人的温柔体贴。
      “嘶~”蓝月突然小声地倒吸一口气,小黄狗吓得站了起来,以为她受伤了,只见她放轻放慢了擦拭手臂和背的动作,想必是白天竹杆舞打伤的地方。
      夜里,李孝龙看见蓝月趴着睡着了,自己也心疼地进入了梦想。只是最简单的清水,可李孝龙怎么闻见浴后的蓝月身上散发出花香的味道。
      “铛铛铛”,学堂的铃声把李孝龙吵醒,晨光尚显微弱,恐怕这村里的人每天都是被这铃声叫醒的。
      小黄狗伸展前爪,前胸贴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蹬了两下后腿舒服松活了不少,它发现蓝月已经不在床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它赶紧跑出去找她。
      正在收拾早饭碗筷的蓝月看见来福出来了,从桌上拿起一小块米糕丢给它,想来是早就给它留的,小黄狗叼起米糕跑到门槛旁边细细品尝,蓝月看着它露出了开心的笑。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哭声,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人声越来越嘈杂了。小黄狗警觉地站起来摇着尾巴看着院门外,蓝月也听见了异常,用围裙擦着手走到门槛处展望。不一会儿急匆匆跑来一个女孩儿,李孝龙一看就是那天帮蓝月拿竹杆的小姑娘。
      “蓝月姐,蓝月姐……”
      “怎么啦?谁家出事了?”
      “信苴大叔家……”姑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你先喘会儿,慢慢说!”
      “唉,昨天才生下来的孩子,今早就断气了!”
      “啊!”蓝月紧皱眉头,手紧紧地攥着围裙。
      “我家住他家隔壁,夜里就听见家里乱了起来,走路的说话的,进进出出忙活了一夜。今早我娘没等打钟就赶紧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
      “唉,这村里留住个孩子咋就这么难……”蓝月的情绪也降到了谷底。
      “村长叔刚才也来了,帮着信苴叔一起把孩子包了送到月亮山去了。他儿媳妇哭得都快晕过去了,我娘帮着信苴大婶在照看着。那孩子裹着娘亲手缝的襁褓就这么走了,真是……”
      两个姑娘情绪低落,眼眶红红的。
      “走,看看去。”蓝月说着走出了院门,小姑娘也跟着去了,凑热闹的李孝龙也追着脚后跟出去了。
      信苴大叔家早围满了人,与头天情景无二,只是看热闹的人变得神情严肃,妇女们也偷偷抹泪。小黄狗没有了阿泰的保护完全钻不进院门,还险些被踩个脑袋爆浆。它想这细心的劲儿,蓝月不如阿泰,阿泰极有耐心,照顾周全,蓝月则更急性子,不爱计较小事,两人倒是性格般配。
      “又一个!”
      “嗯?啊!大白狗,怎么又是你?”
      “这村里的孩子越发精贵了。以前一家还能子女成群,后来能儿女双全就不错了,现在连一个都难保住。”大白狗的语气让小黄狗很不舒服。
      “这好歹是人命一条,你怎么这么冷漠!”其实李孝龙本想骂它狼心狗肺,但考虑到自己目前的身份也不便使用这样的成语。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走吧,要不要我带你逛一逛?今天没有洗肉的水喝了,守在这里也没用。”大白狗说着就往学堂的方向跑了。
      李孝龙确实想问很多问题,他现在的生活充满了谜团,于是跟在后面艰难地用小短腿奔跑着上台阶,“妈的,这个大白狗就不能等等老子”
      小黄狗到学堂门口时腿都失去知觉了,大白狗早就趴在学堂院子里晒着早上暖和又不热辣的太阳。“真舒服,这里可是整个村子每天最早可以晒太阳的地方。”
      “走,跟我来!”大白狗说着起身跑到学堂墙边,原来墙上还修了一个石阶梯,可以直接走到屋顶。李孝龙跟着爬了上去,那叫一个费劲,他怀疑自己一会儿恐怕下不来了。
      最美的风景在最险之地。站在学堂屋顶上,已经站在了石头山的制高点,不但整座村庄一览无遗,月亮河也完整地呈现出来,清澈的河水在蓝天和阳光的映照下犹如一弯蓝色的月牙,李孝龙想谷先生一定是见此情景给蓝月取的名字,多么美好的心意啊!
      对面的月亮山郁郁葱葱,青青脆脆。郁郁葱葱青山锁翠,青青脆脆幽鸟啼鸣。鸟啼鸣处瑞气生,山锁翠色神仙住。
      小黄狗看得摇尾吐舌好不兴奋,月溪村也是美不胜收,高耸的石头山不惹尘埃,石板地,石板墙,石头房子都干干净净的,而且各家都不见养牲畜哪怕一只鸡,村里唯一的畜生看样子只有大雪和李孝龙了。石板台阶虽然有人工搭建的痕迹,但院落周边都是原生的地貌,这些石头缝里也有水分和土壤,所以有藤蔓野花长了出来,沿着墙壁攀爬,院子的主人们还有心地修剪了它们,仅做点缀不遮光蔽日,如果能在院中摆上一张长木桌,泡上一壶咖啡,简直像一个欧洲小镇。
      “怎么样,没见过这市面吧?”
      “哎呀,你一个狗如此傲娇,有什么意义呢?”
      “吼吼吼,难道你不是狗?小可爱!”大白说着就张嘴来咬李孝龙的耳朵,把它吓得大叫起来。
      “嘘嘘嘘,停停停!”大白狗紧张得站起来,伸头看了看屋子下面。“臭小子,在这里要保持安静,不能打扰了上课的人,否则咱两都得挨一顿揍了。”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大雪又安逸地坐了下来,“说不定连饭都没得吃。对了,昨晚是不是喝到美味的洗肝水了,嗯呀呀,真是太美味了,真盼着多有几个孩子出生,这样就能经常改善伙食了。”大白狗闭着眼睛好像嘴里还有生肝的余香回味无穷。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喝了清洗肝脏的污水?”
      “什么污水!那已经是最美味的了,难道你还能吃到半块肝不成!”大白狗说着趴了下来,“几年前我忍不住想尝一尝,就跳上灶台心想叼一片就好,结果整个碗摔到了地上,主人把我栓在院子里,狠狠打了一个晚上,几天都没有给我饭吃,好久好久我的腿都走不了路。”
      李孝龙虽然不喜欢这只大白狗,但听到这里还是很气愤,他恨人类对待宠物的态度,好像它们天生只是为了逗乐看门,如果犯错平日里再宠爱的主人也能狠心虐待,“那你干嘛还留在他家,你不恨他们吗?”
      大白狗瞪着眼睛看着小黄狗:“不留在家里留在哪里?恨是什么?”
      “哦,没什么。”李孝龙差点忘记他们是狗,他发现自己也从来没打算离开蓝月和谷先生,当然,他是情有所起,而大雪只是出于本能。
      “那你几天不吃不喝不饿吗?”
      “好吧,看在你是唯一的另外一条狗,我告诉你一些关于月溪村的秘密!”大雪狗像是坏笑一样嘴皮翻起一边露出一颗獠牙,“我们现在在的位置是村里最紧要的地方,通常只有谷先生和孩子们来,当然我也是可以随意进出的。这里也是石头山最高点,每天太阳照射的时间也最长,在这里睡午觉那是再舒服不过了。”大白狗好像把自己都说困了,伸了个懒腰。
      “和学校平齐的另外一边是谷先生的家,哦,也就是你住的地方,哼哼,不过我可不羡慕你,谷先生家过得也清贫。接着往下一层,一边是巫女家,没事可千万别进去,小心她把你做成肚鼓!”大白狗两眼放着凶光故意吓唬小黄狗。
      “肚鼓里装的是买回来的猪肝,不会用狗的。”
      “哼!跟巫女同住在这一层的是木匠家,哦!那可是最美好的去处!进宝是全村女孩儿向往的丈夫。”
      李孝龙发现这木匠家院子是全村最大的,巫女家其实小得可怜,只一座小石头房,连院子都没有,这一层其余位置全是进宝家,院场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器和雕木的工具等等。
      “她们向往她们的,你娇羞个屁!”
      “汪~”大白狗刚要撕咬李孝龙又怕它叫起来,就忍住了。“他家祖传的木匠手艺,你看看这村里哪家哪户用的木器不是他家造的,进宝的爷爷打木器的手艺最好,村里背回来的上等木材都由他爷爷操刀,专供镇子里的大户人家,他爹的手艺专做集市里卖的或其他村里镇里定的,进宝专做我们村自己用的。”
      “不对啊,昨晚进宝还跟谷先生说他爹要给做书桌。”
      “哦,对对对,村里只有学堂的器物是进宝爹做的,还有谷先生家里有一张檀木桌是他爷爷好多年以前做了送给先生用的。其他的再没有了。总之呢,他家是全村最重要的一户,村长每次都会多分吃食和用料给他们,进宝喜欢我,只要赶着饭点去院子里转悠转悠,那口福~~”大白狗说着伸长了舌头直流口水。来福不想告诉他,一般它都是等着进宝自觉来进贡,根本不用去他家受累讨好。
      “哦哦哦,知道了,往下呢?”
      “再下面就是各家各户了呗。”
      “吔?那村长家呢,他家占了哪块好地?”
      “村长家住最下面,村口牌坊旁边。”
      “那是最好的地儿?”
      “哎呀,小狗的脑子真不行,还没长好!不是跟你说了我们站的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就算来个鬼啊虎啊的,躲在最上面也最安全,再说了,在石头山上,哪里有阳光哪里就是最好的。”
      “嗯?那村长家的位置岂不是最差的?”
      “对啊,祖祖辈辈都这么住的。不过村长家最德高望重的原因是他家有两个孩子。当年选他们的祖先做头领也是这个原因,几代了多子多福,从来没叫人失望过,哈哈。”
      说起这个,李孝龙想起阿劳到溪水边找他们的情形:“对啦,村外面有三个水潭,那是村里人取水的地方吗?”
      “哦,对对对,你还要学会喝水的规矩哦!你记住,第一个最大的水潭是人喝水的地方,第二个是洗菜的地方,第三个也就是最下面那个,是洗衣服和我们喝水的地方。你要是喝错了水潭,你知道下场咯?”
      唉,做狗真难!“对了,这石头山上种不了地,又不养牲口,村民靠什么生活啊?”
      “不是跟你说了嘛,主要靠我进宝一家。其他男人负责到对面山上砍树,把木头运回来,进宝家就不停地做啊做,做好一批村民就背到山下的镇子里卖了,换了钱就买食物和要用的东西上来,统一存放在溪水洞里,每周由村长带着三个最年长的男人去取出来,按需分配给各家。平常男人们也会去河里抓鱼回来吃。”
      “溪水洞?你说悬崖边上那个洞?”听见溪水洞三个字,李孝龙瞬间头皮发麻。
      “你怎么知道的?我可告诉你,那是另外一个禁区,别说我们了,连其他村民都不让进去,只有选出来的代表能去,我们狗就更不用说了!不想做狗肉汤你就去。”
      “我又没说我要去!”李孝龙想这倒也说得通,那溪水洞他去过,里面冰凉清爽,适合储存食物,不让其他人下去,可能是怕哄抢引发冲突。可这储存食物的地方为什么后来会存放着那些怪异的尸体?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去?”大白狗见自己把天聊死了,又转移了话题。
      “啊?”
      “每过几年,村长就会去巫女那里请示天象,择日举行盛大的节日,全村的人都集合到溪水洞,在洞口生起篝火,被选中的年轻人就到对面山上跳舞唱歌,其他人围着篝火吃吃喝喝,可以捡到好多骨头,你记得不要一次吃完,多搬些回来找地方埋起来慢慢吃……”
      “就知道吃!那男人负责赚钱,买东西分食物,女人们岂不成日里没事?”
      “怎么会没事,干完家活还得做针线活。从镇子里买回来的布啊线啊,大家做成衣服裤子,绣上漂亮的花呀鸟呀的,再带下去卖。做衣服的都是绣工不算好的女人,但裁剪熟练,手巧绣工好的负责加图案。”
      “哦哦,那也是能赚钱的。”
      “村里自古有云‘绣不出嫁衣找不着郎’,不过那就是个补贴补贴的东西,当不得主角,大头还得靠我们进宝……”
      “对了,今年是几几年?”
      “什么几几年?什么是年?”大雪突然被问得一脸蒙。
      “啊,多暖和的阳光啊,好想大睡一觉!”小黄狗佯装困了打着哈欠。
      大白狗一听睡觉,旁边还有狗在打哈欠,忍不住跟着眼皮低垂进入了梦乡。
      趁它睡着,李孝龙溜下了房顶,“太可怕了,不亏是学堂屋顶长大的狗,都会说古文了!”它悄悄走到了教室门外,贴着墙往看里面,这间教室也是石头房子,正中放着两张有些破旧的书桌,总共坐着五个孩子,年龄大概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两个女孩儿三个男孩儿。谷先生抬着一本蓝皮封面的书正在讲着课,身后不是黑板,而是一块石板,他用小石头片在上面划了几行字,条件如此艰苦,孩子们却学得认真。再往上看,那石板上贴着一张毛笔大字,写着“文光普照”,字迹清晰宣纸尚白。
      突然最小的孩子发现了小黄狗,看着它笑起来,谷先生赶紧跑出教室用脚驱赶它,“来福,回去,回家去,不准过来!”
      李孝龙知道打扰了上课,转身就跑,谷先生在后面追直到把它赶出院门才赶紧回教室上课。
      小黄狗一个人自觉无趣,又不敢走远怕迷路,只好回家了,好在学堂离家最近,一下就到了。蓝月果然已经回来了,看见她就有好心情咯!
      “来福,乖乖,你跑去哪里了?呵呵!”小黄狗在蓝月脚边又跳又添。
      “好啦好啦,乖乖在院子里玩吧,我要做活了。”
      小黄狗一听说干正经工作也不敢闹了,生怕女神又生气,这样的关系刚刚好,不用妄想再近一步。它趴在门槛上看着蓝月,大白狗没说错,蓝月旁边的竹筐里堆放着好多素色的布衣,她正拿着一件绣上花纹。虽然看不全,但从绣好的边角也能看出这绣工细腻,色彩搭配的极好,花瓣的渐变色、明暗面都在蓝月的手上用彩色的线表达的淋漓尽致。
      小黄狗正看得出神,一个女孩儿哭着跑了进来,又是早上那个姑娘,手里拿着一块破布。
      “蓝月姐~~”
      “金茶,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快进来。”蓝月拉着金茶坐下,搂着她的肩安慰起来。
      “蓝月姐,刚才我娘教我做衣服,我不小心剪错了,你看,这布用不了了。我娘气坏了,说我这样笨,以后肯定没人要,要做村里第一个孤婆子了,呜呜呜,怎么办呀蓝月姐!”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任谁看了也不忍心。
      “金茶,没事,我来看看。”蓝月耐心地笑着接过她手中剪坏的布,“嗯,不怕,你就是把口开错了,我给你重新缝上,这是块蓝布,可以做个男人的褂子,我在缝合处再绣条龙,就得了,可以做。”
      “能行吗?那缝口还不是看得见。”
      “没事,金茶,你先回去吧,过两天做好了我送来给你,你先跟着你娘做其他的,这个最后做,反正村长他们下次去镇上还有些时日。”
      “蓝月姐,你真好,长得好、心也好。你绣的东西人家都抢着要,跟你一比,我真是笨死了。你绣的这杜鹃花真美啊,就像真花开在了布上!”金茶轻抚着蓝月已经绣好的半边花感叹着,像一个忠实的小粉丝。
      “金茶你想学,我教你呀!”
      “真的吗?太好了蓝月姐,哎呀,可是我这么笨,连个衣服都剪不好,怎么绣得了这么美的花儿呀?”
      “金茶,你可别这么说,你还小,慢慢学,你想绣好什么,你就多看什么,你每天盯着蝴蝶看,看呀看,你绣蝴蝶的时候它们就能飞到布上,等月亮山的杜鹃开花了,你摘一支回来,天天看,以后它们就会开在你的嫁衣上了,不会耽误你找如意郎君的。”蓝月开玩笑说着用手指刮了一下金茶的鼻子。
      “哎呀,蓝月姐你坏死了!”金茶已经羞红了脸,李孝龙想不明白,这村里的女子怎么不买包,不买口红,不买鞋子,而是一言不合就脸红,在他看来并没有说什么害羞的话题呀?
      “蓝月姐,你怪会说我,那你呢,你和阿泰哥……什么时候……”金茶的小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李孝龙只想把她嘴堵上。可还没等李孝龙动狗爪,蓝月已经出手了,塞了一坨什么到她嘴里。
      “嗯~~什么呀?”金茶把含进嘴里的东西又吐在掌心端详着,“糖!是糖!哎呀,哪来的糖啊?蓝月姐,是阿泰哥给的?”
      “哎呀,怎么糖还堵不上你的嘴,我不帮你做咯!”蓝月假装生气。
      “别别别,我不敢了,好姐姐,你帮我做吧,我再不说了。好不好。”金茶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
      蓝月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晚饭只有白菜炖土豆,两片火腿自然轮不到小黄狗享用,但有汤泡饭应该知足。他知道,他们的食物都是村民和蓝月靠手一点一点挣来的,十分珍贵。
      “爹,信苴叔家的孙子今早又没了。”
      “唉。他儿媳妇怕伤心坏了。”
      “可不是,先是哭晕过去,醒过来接着哭,真可怜。”
      “你多过去看看,宽宽她的心。”
      “放心吧爹,我会去的。”
      “这学生是越来越少了。”谷先生干了一杯酒,愁苦和着急写在脸上。“对了,阿月,你的衣服绣的怎么样了,明年你就十六了,要参加打歌会了,你可要……”
      “哎呀,爹,你怎么也说这个,你别管了嘛!”
      李孝龙惊呆了,他震惊于自己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浮想联翩,简直是畜生,不过他已经是畜生了,应该说畜生不如。可是他又怎么能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能如此懂事能干成熟,关键她已经谈恋爱了,所以不能全怪小黄狗。只是他越发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个时代。
      “谷先生,在啊?”说话间村长拿着水烟筒走了进来。
      “村长啊,快进来!吃过没?蓝月,给你叔加碗筷!”
      “不用不用,蓝月别拿了,我早吃了,你们赶紧吃!”村长说着坐下又把凳子朝门边挪了挪,把烟丝往水烟筒的小嘴里塞,蓝月赶紧跑进厨房拿出了火柴给他点上,“谷先生啊,上次跟您说来着,大伙儿提出来想听戏文,我也觉得可行,你看咱们这个石头山啊,几百年就是生火做饭,织布砍柴,自己的山歌山舞也跳了几百年了,再没个多余的乐子,自从你来了以后,教给娃娃们那些故事,他们回去说了,大人跟着着迷,天天拉着下学的娃娃讲,这也不是办法啊,您说咱们可以自己搭个戏台子演,我想着,这次背柴就一并弄了。”
      “村长,这事我记着呢,前段时间进宝他爹也跟我商量了,就今年吧,把学校的桌子和戏台子一起弄了,只是要辛苦背柴的和进宝一家咯!”
      “哎!辛苦个啥!这年轻后生的力气摆着不用难道往河里丢啊?进宝家嘛,三代木匠都还做得了工,进宝也成年了,正是操练的时候,你就放心吧。”
      “行!村长,那等木料一到,我就跟进宝家商量怎么弄。”
      “要得!你们先吃,那我就走了。”
      “喝一杯再走嘛!”
      “不了不了,回去了!”村长说着把烟按灭风风火火地走了。
      趁着主人在前厅吃饭说话没人注意时,小黄狗悄悄潜入谷先生的卧房,他的书桌也在这里,它想着文化人又是外乡来的,肯定对时间什么的特别看重,应该存有日历台历的东西。可在屋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墙上什么也没有,桌上的东西又看不见。说不定学生写的日记作文什么的会写日期,它奋力一纵跳上了凳子,想再继续跳上桌面时没有站稳,自己摔下去不说还把纸张墨水全拉了下来,墨水洒了一地,飞下来的纸也被沾了一半。
      谷先生和蓝月闻声跑进来见此情景已经气疯,小黄狗被踢朝一边,谷先生赶紧把地上的纸捡起来甩着墨水:“哎呀,有辱斯文啊!我的家书,你……”。蓝月蹲着帮谷先生清理墨汁,眉头紧皱着,小黄狗吓得躲到床下,可他看清了谷先生手中的纸上面还有一半的字可见,左下方落着:愚弟谷旻。书于一九三七年。

      3
      小黄狗坐落于女神床脚边的住所被强拆后,搬迁到了院子里,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在门槛外。好在阿泰搬来了石板石块给它搭建了一个牢靠的避风港,绣着小花的碎布垫子也跟着搬了进去。听说大雪是睡在院子的地上什么都没有时,小黄狗稍觉安慰。
      就这样,忧郁交叉着安逸,快乐陪伴着伤心,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小黄狗也成了大黄狗。
      来福看着院子角原先堆放成山的木柴已经所剩无几,也不见蓝月去弄新的,心急如焚生怕吃不上晚饭。虽说这石头山终年雨水阳光充沛,气候四季不见寒风,温暖如春,柴火只做烧饭用,一堆可用一年,但现在坐吃山空真是让大黄狗忧心不已。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狗都还在窝里做梦,嘈杂的人声都要盖过学堂打铃的声音了。来福听见蓝月急匆匆出门的脚步,赶紧起来冲出去看她干什么。
      除了上学的和年迈的老人,整个村的男女都出动了,男的背着大绳子和大斧头,女的背着较细一些的绳子和食物,齐刷刷出了村,直往山下走。沿着蜿蜒的石头山峭壁阶梯,人群已经走了一半,来福惧怕这段下山的路,比人走的慢很多,四只脚打着颤,与队伍的距离已经很远了。他脑海里总是浮现那晚和老虎上山的情形,但它有些记不清细节,想不起老虎的脸,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它感觉自己终将彻底成为一只黄狗,失去前世的记忆。
      “让开,让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来福身边擦过,把它吓的趴在了石阶上。“傲娇的大黄狗,怎么这么没用,连楼梯都不会下?哈哈哈”大雪汪汪汪地扬长而去。
      “可恶的大雪,简直是个泼妇!”为了尊严,李孝龙硬着头皮加快了步法,好在四肢行走的动物确实又稳又快,而且它拥有了梦想中的利爪,只是稍微钝了些。
      等来福下到石头山脚时,太阳已经普照大地了,人们早就用溜索滑到了石头滩上,这没了手的狗可怎么过去,这大白狗又是怎么过去的?来福急的不停摇动尾巴,它看见大白狗一边甩着毛一边笑话它。这时女神的召唤才是它唯一的出路:“来福,游过来呀!”没有退路了,大黄狗一跃跳到一块礁石上没站住掉到了水里,吓得它拼命挣扎,头高高抬起,本想用熟悉的蛙泳姿势,无奈手腿无法左右张开,只能前后刨,它感觉自己像那只色迷心窍跳到礁石上找死的老虎王子,但此刻它只是一只狼狈的狗。
      哇!哪里来的大竹排?只见村长带领男人们从大山后面抬出一个十余米长,七八米宽的大竹排,避过礁石处,在下游水流较缓的地方把竹排放入河中,这竹排两头分别系着两条粗粗大绳子,阿泰带着另外两个小伙子把衣服和鞋子一脱,拿起竹排靠水一头的绳子直接纵身跳入河中,那矫健的身姿犹如奥运会上飞鱼的启动,阿泰的八块腹肌不是炭笔描出来也不是硅胶垫出来的,完美的人鱼线在村里应该算“日常身材”了,看得姑娘们面红耳赤,大黄狗恨不能掘地三尺。
      阿泰他们牵着绳子游到了对岸的月亮山脚下,村长一声令下:“推!”众人将竹排推入河中,对岸的人用力拉着牵绳直到把竹排稳稳地栓在月亮山脚一颗大树上,竹排连着石头滩一头的绳子被固定在一块巨石上,其余部分被拖入江中。这就是连接两岸的大型运输工具。大黄狗兴奋地在石头滩跑来跑去,对着月亮山叫着,李孝龙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总是用不完,一停下来浑身就痒。
      年轻的后生们都游到了对岸,只有村长、几个大叔和进宝留在了石头滩。姑娘们也站在石头滩看着。
      等人都上了岸,村长大吼一声:“进山!”后生们就钻进了茂密的山林,惊起了栖息树上的鸟儿,四处飞散。
      妇女姑娘们沿岸边站着,年长的精神抖擞,年轻的兴奋不已,看见人都进山了,不知是谁带头拉开了嗓子唱起了山歌,整齐的高音比鸟儿的啼叫更清脆,干净的声音比泉水更清澈,心中的情谊比蜜还甜。听得阿哥不知累,只见林中一棵大树哗哗地倒下,姑娘们欢呼一声,又一棵,再一棵,大树在不同的地方倒下,但一点没有影响山林的繁茂。两只狗儿在水边玩耍,李孝龙想游过去找阿泰,毕竟它“生前”喜爱登山,但发现狗刨又慢又累就返航了,上了石头滩发疯似的甩一甩,身上的毛就差不多干了,真是神奇,这狗毛好像泡过油,于是它玩了好几个来回。唯一让它烦恼的是大白狗老爱冲过来闻他的屁股,让它厌烦不已,不过现在它也不怕她了,冲上去就咬得大白狗逃到一边。
      “哎呀,来福,不准欺负你媳妇啊!”妇女们说什么都能扯到这上面,引得众人大笑。
      “蓝月姐,等大雪和来福下了小狗崽,能给我家一只吗?”
      “这你要问阿布约大爹了。”
      妈呀!不堪入耳,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跟这个死白狗生孩子!大黄狗越想越气冲过去追着大雪一通咬,恨不得把她咬死了事。
      “蓝月姐,你看它们俩多好啊!”
      太阳高照,正午时分,男人们或三四人一组,或两三人一组,只抬了两颗粗壮的树杆出山。村长和几个大叔站到绳子两侧,准备好。姑娘们嘴不停,山歌变得缓了些,手上却从背篓里开始置办吃食,准备犒赏出力的汉子。
      阿泰他们把木头码放在竹排上,用绳子固定好。“爹!拉!”
      村长点点头:“拉!”
      嘿嚯嘿嚯,村长、进宝和大叔们扛起绳子费力地拉动竹排,黝黑的肌肉青筋凸起,汗水渗满了额头前胸和后背。大白狗跑到绳子最前面用嘴跟着拉,来福断定它是在讨好主人,真是心机重,但看见蓝月在看着这边,它也赶紧冲过去配合大白狗一起拉,没有八块腹肌,至少还有四颗獠牙,多少也能称得上小性感。
      费了五脏都要扯裂的劲,大木头们被拉到了石头山的台阶边,两边的人死死抓住绳子,脚几乎嵌到了石头里,大竹筏停靠在了石头山入山的地方。阿泰他们游过去把两根木头卸载后放在台阶前的平台上,众人又把竹筏拉回月亮山下栓好,才一起游到石头滩休整吃饭。
      男人们接过大碗的混搭菜和大块的米糕,狼吞虎咽吃起来,也不分哪家哪户,顺着抬、见人给,不少一个人的,李孝龙看见只是蓝月悄悄给阿泰加了米糕和菜,也不会有人计较,除了……
      “蓝月,你看我这也没吃饱,你给我也加点!”
      “我说进宝兄弟,你这干的比谁都清闲,人家阿泰可是出大力气的,你还不饱呀!哈哈哈。”妇女们都笑了起来。蓝月也羞红了脸躲到一边,阿泰又不好意思又得意,吃得可香了。
      两只出了力的狗也得了一顿实在的午饭,吃得香喷喷,哪管人间斗法,只管大快朵颐。
      吃饱的人,跑到河边抄起河里的水边洗脸边喝上几大口,解渴解乏。
      女人们收拾午饭残局,男人们兵分三路,两路人马还是早上的工作,砍树拉木筏,另外阿泰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两根最粗最大的木头先送回村子。那大树杆要保持原来的长度,李孝龙想这大概就是用来做戏台柱子的,又长又粗的树干狠狠地压在肩膀上,脚下每一步都很艰难,要爬上这高耸的石头山,不仅费劲,关键圆形的阶梯弧度对笔直的树运送是个挑战,一个不小心,人可能会掉下悬崖,所以每走一步都要调整,行进极为缓慢。李孝龙抬头仰望着阿泰他们,它知道蓝月肯定也在看,她的心该多紧张啊。
      太阳快落山时,又送了一批木头过来,大部分被当场分解成较小块,男人们用绳子捆好,背在背上,那柴垒得比背柴人还高出两三倍,一个一个侧身从溜索上把木柴运送到石头山脚,那技艺精湛地令人称奇。然后背朝天面朝地一步一步往上走去,李孝龙这下明白了,说生了个“背柴的”,其实就是生了个男孩儿。
      女人们先收拾好碗筷,再收拾着男人们已经背不下的,或被砍小的部分,还有一起带过来引火用的明子,一根也不愿意浪费,仔细地捡起,放进背篓,每人竟也捡了满满一背篓。蓝月的背篓最满,她看金茶的背篓太满,索性帮她又分担了一些,整个柴堆高出她三个头。众人把自己的背篓都用绳子固定好后,女人们借着夕阳的光,也马不停蹄地上山了,这没有光照的石头山阶梯是极险的,两个狗也碾着主人的脚后跟回家了,一刻不愿意多玩。
      一阶一阶,蓝月沉重的脚步踩得坚定没有怨言,即使这样的美女也不能过分例外把自己置之生活以外,朴实的人啊,这一生谁不是负重前行。
      所有大块的木材首先被安放在进宝家的大院子里,由进宝爹挑选留下制作戏台和木器的之后,村长按各家人头分配了柴火。
      阿泰帮蓝月把柴领回去,砍小后整整齐齐码放好,像来福刚来时那样,堆成了小山,看着都让人安心。
      戏院落成的那一天,村里热闹非凡,戏台子搭建在学堂的院子里,台子是石头板垒起来的,戏台背靠院墙,前面是两根柱子,上方也用石头板盖着,看着随时要落下来。戏台正前上方,木匠做了一块鞭,字是按着谷先生写的刻下的,写的便是“魁阁”二字。
      阿泰他娘和信苴的老婆带着几个婆子脸上化得是红彤彤、污糟糟的,信苴大叔,阿布约大爹也被五花大绑似得红衣服蓝衣服挂了一身,这一天演的是谷先生精心排练了整整一天的大戏《长生殿》。只是演员们搞不清自己演的是谁,更不知道台词说什么,谷先生在台下认真地念着戏本,演员在台上你推我一下,我踩你一脚,走来走去。讲到郭子仪平定叛乱一出,来福和大雪更是披着黄色和红色两块破布被拉上台,演起了两军的战马。两只土狗一上台就对叫起来,两边的演员也跟着喊起来,那架势仿佛安史之乱发生在菜市场一般,吊死的也绝对不是杨玉环,应是踩死了哪家的小猪崽。可观众竟然看得津津有味,有几个还在台下跟着喊“杀呀”!村长带头鼓了掌。最后唐明皇和杨玉环在月宫相会,台下的女人早已哭的稀里哗啦,蓝月的泪珠子更是掉个不停。李孝龙看着台上的信苴大叔拉他老婆一下,他老婆就打他一拳,完全不知在干什么,还好狗不会笑。当然,最佩服的还是此次的配音表演艺术家谷先生,他完全不顾台上的演员表现,靠自己的意念把戏文读出了感情,读出了台词背后的灵魂,为整场演出增色全部。
      看上瘾的村民表演欲也跟着强烈起来,除了未嫁的姑娘不许上台,人人得而演之,反正排练也不难,大家纷纷要求上台表演,有些还在晚饭后来谷先生家送吃的,希望争取角色。唯一不可取代的除了编导兼策划兼配音的谷先生,就数两位雷打不动的台柱子来福和大雪了。李孝龙真的很好奇,他们怎么什么戏都能牵扯上两条披着破布的马,《西厢记》有马,《牡丹亭》有马,《白蛇传》还有马。它俩的地位也高了,经常收到莫名的关爱和食物,因为如果跟主要演员关系不好,无法配戏就会立刻被其他人取代。大雪变得傲娇无比,一般的素食还不愿意吃,只吃肉类。来福倒是没心思,它只是被动参与,因为它知道就算自己龙袍加身,在蓝月眼里它也只是一只披着黄布的狗。
      谷先生告诉蓝月,让村民看戏,不但解闷,还能听他讲戏文,戏文虽然是故事,但却蕴含着很多人生道理和文学知识,听总比不听有帮助。所以每周一次的大戏聚会,成了村里重要的活动,无人缺席,除非病得起不了床的,都要让家里人回去后重复一遍讲给他听了才安心。
      当然,虽然热闹,但这并不是村子里最重要的活动,最重要的活动,将在杜鹃花开满月亮山,雨季来临前的时刻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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