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荒野君

20、婚事是如此之人生大事

　　朋友至今都是朋友，方林出了小区时回望了一眼邹庭家那一栋，安心感缓缓涌上心头。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是先跟父母交代清楚还是先把那父子二人接过来，一时屡不清头绪。如果接过来的话，自己指定忍不住天天跟他在一起，老爹那没啥事，老娘估计又得难受。家里好好的儿子不结婚整天跟个男的泡一块，明里不被笑话，暗里也指定会招惹非议，被戳脊梁骨。他不怕非议，但是他怕父母受不了。生下自己奋斗了一辈子还没享福，年过半百倒要成他人嘴里的笑柄，这让方林于心不忍。

　　想说搬离这边，跟那父子二人去别的城市生活，不能时常回家看看又担心得紧……方林坐在出租车上进退两难，被迫着拉回了家门口的胡同。付过钱下车站在路口，一直到车都没影了也没挪动一步。

　　此刻天已黑了个彻底。有人看到高大的黑影站在路口警惕地“嘿”了一声，方林回头看了一眼，看清是邻居，那人也笑着打了招呼随后离开。意识到拖延不是办法，方林便挪动步伐踏入了家门。

　　对于儿子的回来老两口没多惊喜，母亲看样子有话要说，也憋住了没问出口。方林趁着二老吃完晚饭看电视的功夫坐了下来，本欲说说自己的想法，当爹的却一直翻电视台试图找点有趣的节目让大伙儿分分心。

　　没心情看电视的方林径直坐到母亲身边，因着高出一头去，低下头便可以看见母亲的白发。一直都是操心命的女人现在成了个小老太太，心里一酸方林伸手搂住了母亲的肩膀。

　　母亲吓了一跳，警惕地“嗯？”了一声，任由儿子搂着，没有动。

　　“妈，要是我不在你跟我爸身边，我总不放心。”

　　“啥不放心啊儿子？”母亲一脸疑惑。

　　“万一你俩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缺啥少啥了，换桶水之类的，我不给家里总觉得不行。”

　　说着，方林还把头搭在母亲肩膀上。为了承载他，母亲努力挺直了腰板。

　　“换水人家超市送水的给换，头疼脑热的咱家离医院近，不用你寻思这个。所以儿子你到底要干啥啊？”母亲话里带着明显的焦躁。

　　“你别给我说你要跟那小子带个孩子给南方定居！”方母紧张得牙都咬在了一起。

　　“我没想去南方……哎呀妈你咋这么能瞎寻思呢！”被母亲搞得哭笑不得，方林拍了拍她的手，“不是正说着呢吗？我也放心不下，咋可能给南方定居，而且你儿子也没钱啊……”

　　方林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劲儿哄人开心，然而母亲听到这句话却是一愣。

　　“对哈……你把钱都给我存起来了，对啊……”像明白了什么，方母倒腾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算啥。

　　“这么些年你的钱都存着没动呢，本来打算给你结婚时候买房子用的，现在想想也是、啊、你要钱吗？”

　　再次看向儿子时，方母朝上仰起的脸上带着避不开的尴尬。

　　“不要。我要钱没用。”

　　“你不是跟那个……”方母啧了下舌，实在不想讲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真不要钱？”方母不信。

　　“不用。”

　　“那你这……够花吗？”

　　“有啥不够花的？”

　　抿了抿嘴，方母没再问下去。她到底是担忧儿子，可横亘在母子之间的没见过的一对父子让她开不了口，生怕自己多说一句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够就行，给外头别苦着自己。”

　　“这都不算事。我到那边，吃饭都是他管着，我也不花钱，省着呢。”

　　方林只有在至亲面前才会打趣，却让母亲面露不悦。方母麻利地拍开儿子的手，盯了他一会又将摆在桌上的果盘收走，边收还边絮叨。

　　“说这么难听，是没钱吗？当初我就跟你说，自己存钱就行了。我跟你爸虽然到岁数了，也没指望你咋样咋样，存钱就是你挤兑我帮你存的！现在让我听着我儿子在外面让别人养活呢，我这心里咋那么难受呢？咱用他管啥啊？吃口饭费劲吗？非得赖人家那？不觉着没出息吗？嗯？你可真是……都三十好几了，还让我说你这些。”

　　明显的不悦让方林与父亲面面相觑，父子俩用眼神微微交流了一下。
　　-你咋又惹你妈生气了？

　　-没啊，就这么点事儿，实话实说啊……

　　方林一脸无辜。

　　-嗐……你就这一套能耐！少说话得了！

　　方爸追着老婆的脚步跑进厨房，俩人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再进来时，方林面前递过了一张卡。

　　“这卡密码你自己知道，以后别让我听见你给外头吃别人的用别人的。咱家条件就是一般，饿倒挨不上。能吃得上饭就顾着点脸！”

　　方母语气少有地严苛了起来，方林听了不禁绷直了后背。

　　“嗯。”

　　“还有！你去有小孩的人家，别空手去！”

　　这是方林老家这边的一些习俗，但大多是指拜访或者是探望，一般都会给小孩子买点什么。以往陪着父母一起拜年去时，东西都是父母安排买了，他也只充当人力而已，对此并不上心。

　　“嗯……”

　　许是明知道自己拦不住儿子了。听他一开始的话，大意就是想要搬出去住。可是如果真的在南方定居了，别说南方，就算不是一个市，都让方母感到难过。她无数次看着自家周围的楼盘开的开涨的涨，在内心计划着未来让儿子在离家近的地方挑个房子，没想到如今自己的计划都落了空。

　　只要不离自己太远，也好。如果还在家这边住，就一切都好说。他乐意稀罕男的就稀罕男的去，只要还能照顾上儿子……

　　心酸跟难过已经无数次侵袭内心，方母绷紧了脸，不想让儿子看出情绪来，却已经开始绷不住。

　　“要、要不，儿子啊，咱娘俩商量商量这事儿吧。”

　　“啥事儿？”

　　“你……”沉吟了片刻，方母哆嗦着嘴唇缓缓开口，“你就给房子买了吧……非要跟他好，至少住靠这边一点。”

　　“啥？”一时没听懂，方林歪着头问母亲是何意。

　　“就这一个条件，你别住太远。以后你一个月能回来一趟两趟的，看看我跟你爸就行。妈真没别的意思，就是舍不得你跑太远我照顾不到。跟你说这些你也别多心，我不是那么不好商量的人，咱们这小城市不管咋不好，也有能住的地方。要是以后看不着你，我也没别的孩子，这以后……我这……”

　　一时没忍住，方母不禁潸然泪下。她匆忙抹着眼睛，将银行卡塞进方林的裤兜里，方林僵在一处什么都忘了。

　　“妈可……求求你了啊……就这一件事了啊呜呜……”

　　方林听着母亲哀婉沙哑的哭声，不知怎地，脑袋里是母亲年轻时在厂里上班时，跟别的车间主任打起来这件事。那天他放学没事，跑去厂子等爸妈下班，他亲眼看着母亲三十几岁跟一个男的因为一点什么事吵了起来，最后扭打在一起，自己才想要上去帮忙，对方就让母亲给打得捂脑袋了。那天回家时，这个泼辣女人的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都是在指责那个蠢驴一样的车间主任。在方林的记忆里，她没跟人认过错，也从没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哀求过谁，好像一切都是母亲的错一般。

　　是自己的沉默寡言让母亲在跟自己相处时变得更加谨慎，更加温柔。而自己此刻，就好像在肆意利用这份温柔。

　　“妈？”

　　方林的脸上不知何时流淌下两行泪来，他大力吸了一下鼻子，紧紧搂住母亲的腰，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一般埋头哭泣。

　　“……唔……”

　　方林不禁在心里暗暗下决定，自己一定会调节好这件事。爱宋志扬是不假，但家人的感受也绝对不能忽略。这次一定要让母亲放心，他能给宋志扬幸福，他也一定会在与宋志扬一起的生活中过得幸福。这许是给母亲最好的交代。

　　母子二人相拥痛哭实在不值得拿来说，过了当夜，宋志扬第二天就开始整理东西。他想要赶紧解决后患，以免宋志扬那边有什么变故。

　　就如同邹庭说的，首先方林需要找到宋志扬那个失踪的老婆。但自己不是人家的亲人朋友，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连目标都这么缥缈找起来也必然如同大海捞针。

　　望着热闹的人流，方林有些迷茫。如果问的话，宋志扬八成不说，跟自己不论多扭捏闹脾气，也没给过方林一点这方面的口子。可以说无从下手。

　　那自己……该如何知道宋志扬妻子的身份信息呢。

　　左思右想总没头绪，方林掏出手机给宋志扬打了个电话。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他应该给孩子送出去了自己在忙活店里，也不知道此刻他忙不忙。

　　方林等了大约两声，电话便被迅速接通。

　　【喂？方大哥吗？】

　　“是我，你干嘛呢？”听见宋志扬的声音，方林的嘴角下意识浮现出微笑。

　　【我能干嘛，在拉面条呗。】

　　“拉面条的话，你拿头夹着手机呢吗？”

　　双手都占着，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歪着头听呢，方林开始幻想起来。

　　【没啊！我买了副带线的耳机，接电话听音乐可方便了嘿嘿！】

　　“是吗？还挺懂得享受啊。”

　　方林感叹，但感叹完脑袋里也转起了圈来。宋志扬跟自己一块的时候，可一个电话都没接过，他好像除了家人跟自己，好像也没别的人跟他有联系。而且听音乐的话，忙活的时候会听不见顾客喊，带孩子时也不方便，难道他就是顾着自己给他打电话所以……

　　【什么享受不享受的，就是图个方便罢了。倒是方大哥你，回去顺利吗？现在在家里了吧？】

　　“嗯，在家呢，出来走走。”

　　方林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越热闹的地方越想去，想着要是俩人不是隔着电话聊天的话，自己指定抓着他的手拽他去各个地方溜达。老家这边是旅游城市，有意思的地方也不少。

　　【家里还好吗？】

　　“还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远处开过来一辆红色的小跑车。跑车的屁股后头跟着清一水的黑色车子，倒视镜上扎着花绑着气球，跑车前头有一大块花拼凑的心形，车里则坐着笑得嘴快咧到耳朵后头去的新娘，以及开心得眼睛快眯得看不见的新郎官。

　　【什么声音啊这么吵？】

　　许是宋志扬听到了，被缓慢的婚车车队整个儿霸占的路两旁，行人们纷纷避让。

　　“有个结婚的车队，给斑马线拦住了。”

　　【结婚的啊……那没办法了，新人先行呗。呵呵方大哥你看到新娘了吗？】

　　“嗯看到了。”

　　【怎么样，好看不？】

　　“就那样呗，我感觉新娘子结婚当天长得都差不多。”

　　这是实话，方林其实分辨不出。

　　【那真可惜了啊……要是方大哥也结婚的话，就知道自己的新娘子好不好看了。】

　　“要是你愿意穿给我看一下就好了，我得活活美死。”

　　【哈哈哈别开我玩笑！我又穿不了婚纱，这都是结婚的女人才会穿的！】

　　“那你就跟我结婚呗……”方林看着慢慢挪动的车队跟宋志扬打趣道。

　　【先别说我是个男的人家民政局不给登记，你忘了我跟小宝他妈还没离呢吧？你现在这锄头挥得好啊！】

　　除了最后一句，宋志扬说前两句都非常小声。许是怕在吃饭的人听到，但嘴巴靠近麦克风特有的语气让方林感觉不错。

　　“要不你赶紧离了得了，一刻没你我都打心里难受的慌。”

　　【这……】宋志扬的语气产生了迟疑。

　　“回家这两天，天天半夜睡不着，寻思你是不是也跟我想你似的这么想我。你说我是不是快病了？”

　　【啥跟啥呀，别逗我……】嗔怪的语气听起来还挺可爱，方林心情大好。

　　“我打电话就想跟你说这个，我太想你了……”

　　方林的目光一直尾随着车队离去，心里想着什么嘴上就说了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说得挺肉麻的。隔着电话，他只听见宋志扬那边给碗收起来，放进水槽里，冲了一下就关了。以前总觉得“短暂又漫长”是那么矛盾的说法，可这一刻方林就懂了。

　　【……真没出息，我不理你了，你快忙你的去！】

　　宋志扬语气不大好，又不是生气又不是难过，像是撒娇又像故意装得不在意，听得方林心里阵阵荡漾。

　　电话挂断之后，仿佛是触动了方林的脑袋，他二话不说打车去了民政局。看着一个人前来的方林，工作人员猜测他八成是想要离婚协议书，但方林却坐在了柜台对面的椅子上。

　　“不好意思，我有个事儿想问一下。”

　　“您说吧！”工作人员正正身子看向方林，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有一个妹妹，叫方言，最近说要结婚。但是我看男方那个小子不怎么地，而且听说他以前有老婆，到现在都不知道离没离。”

　　“喔……这样啊。你是怕你妹妹找的人是个骗婚的？”

　　“对！”方林一拍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问题不大。要是他以前跟别人领证注册了，等他俩来领证的时候领不出的！”

　　“那时候就晚了啊！我给她说好几回了那男的应该有老婆，她就是不信！所以我寻思来这儿问问，看看能不能给她瞅瞅事实，婚姻是人生大事我实在不想让她栽坑里去，大姐你看能不能……”

　　被工作人员注视了好一会，方林只觉得自己装得水到渠成，反而有些害羞。

　　“那你知道那人叫啥吗？哪里人，出生年月日，身份证号之类的。”

　　“那男的叫宋志扬，是山海关人，身份证号是……”

　　……宋志扬大概猜不到自己偶然将生日告知了方林会被这么拿来“利用”。在方林半真半假的做戏后，他果然看到了宋志扬“配偶”那一栏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