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荒野君

21、大人的协议从不问孩子的感受

　　潘玫。

　　方林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一直走到看不见民政局，拦了辆车子离开，心里都在默念这个名字。姓潘的女人比宋志扬大上三岁，结婚还是在三年前。两人结婚没多久，潘玫就生下孩子，不满一年就跟别人离开了。

　　方林虽然没有过婚史，没与喜欢的对象一起生活过，也能明白被背叛是一件痛苦的事。如果仅仅是愤怒的话，火气终究有一天会熄灭，但痛苦的绵延造就了如今的宋志扬，他看起来乐观坚强，艰辛的生活也没能摧残他的意志。

　　恰恰是这一点，让方林无比迷恋。见不到的时候方林总是在心里一点点如同开拓荒地一般承认着内心对宋志扬的肯定与渴望，偏偏见了面却什么都不会说，活活变成个白痴。但今天他需要行动了，再等下去，方林怕有一天那个姓潘的回来，他们重修旧好，而自己彼时必定是万分不体面的局外人。

　　回到家里，方林着手收拾东西。他要带走的并不多，平时旅行包里装的就是衣服，因为经常在车上所以一直都追求穿得简单舒适。然而这一次他破天荒地穿上了过年时方言拉着他买的衣服裤子。一身休闲又时髦的装扮，深色的衬衫袖子被卷了起来，因为天还没凉下来就只是把薄外套搭在胳膊上。不想人看出来就戴上墨镜，相当舒适的裤子季节性不对也没觉得多热，修饰得他双腿更长了。

　　一大早把自己塞进高铁里，规矩地坐着看风景。方林一直走着能将时间拉长拉无聊的高速公路，偶尔会因为一些原因走底道（国道省道等）也会因为大车跟小车叉在一起走走停停提防行人之类疲惫加倍。哪里的风土人情都有不同，哪里也都有值得人驻足的风景，承载着货品与自己的那辆车却从未因此而停留过。

　　方林呆呆地看着窗外，跃动太快的风景有些不真实，看了一会便犯困想睡。靠在椅背上不知迷糊了多久，旁边座位有人坐才算惊醒他。年轻的一男一女脸上不太高兴，甚至女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舒服。就这样继续行驶下去，大概到了中午附近。

　　“饿不饿？还是想喝水？”

　　不经意听到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此刻正在小声询问同行之人。

　　“不想，我就是有点难受。”

　　“腿还疼吗？我看看……”

　　方林悄悄朝这边看过去，男人声音谨慎动作也很轻微，他挪动一旁女人的腿，将裤管朝上卷，露了出来的部分泛着不自然的光泽。一直到膝盖附近，方林才看明白，原来那个女人缺失整个小腿。义肢做得也还蛮好，只不过那生硬的机械轴连接部分，怎么看都让方林胃抽痛。

　　“咱们这笔钱已经到手了，等给孩子带上，就回老家住。我爸没的时候还剩两套房子，转手一套就够咱们好长一段时间开销的。”

　　“嗯……等到时候，我想带孩子去看看我家父母。他们打我生完孩子之后还没看过呢。”

　　女人目光恍惚的看着车厢的前头，男人的眼睛则一秒都没离开过。但是对方说什么他就都答应，看来虽然妻子身体残缺，却很爱她。

　　方林稍稍听了几句也没在意，继续靠着睡觉。等到中午感觉有点饿了，凑合吃了一口上了厕所回来时，旁边的夫妻二人正在吃午饭。因为小桌板挡着过不去，丈夫想要起身，方林示意他别动，自己则坐在没有人的外侧，意思是等他们吃完再进去。

　　女人喝着丈夫喂到嘴边的速食粥，一心想要自己吃自己的，对方却说什么也不答应。等她吃完，就着剩下的一点还有早已泡得过头的烂粥，丈夫也吃完了午饭。

　　“那啥，大哥你进来吧。真是不好意思了。”

　　男人的客气显得有些冷漠，连方林侧身往里走的时候他也伸手护着妻子的腿以免剐蹭到。方林看在眼里，想起的都是宋志扬。同样都是细致又温柔的类型，宋志扬却能做到对人都大方热情。也许女人喜欢那种私有的温柔，方林则更喜欢宋志扬那个类型。能做到对大多数人都那般热情温柔是一种力量，这份力量让他着迷，回过神来察觉得到面对那份力量，心中是带着虔诚的。

　　“真难得啊，有这趟车。要是以前的话，咱俩得换一次车。虽然我寻思坐飞机更快，但是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又不敢让你坐。”

　　男人叨咕的声音很小，方林能勉强听到，女人就跟着“嗯”了一声，但没接他的话。

　　“你说现在小孩都喜欢什么玩具呢？我想给孩子买点啥。”

　　女人低着头搓手指头，似乎心里只有未能见面的孩子，不太顾得上身边的男人。

　　“你是孩子妈，能看着的话那不是比啥都开心？现在孩子还小，你买啥他就稀罕啥。等下车了，我陪你去买。”

　　不经意间强调着“我”这个存在，男人拍拍她的手。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天黑了要下车，两人的对话也没再听。车子停稳时，男人拽下一个超大的行李箱放一边，打算搀扶起女人时，想起憋在里面的方林，还是让他先出来了。排队下车的时候，丈夫站在方林身后，一手推着箱子，一手搀扶妻子，然而女人似乎很反感他这样的照拂，推开了男人的手，自己一个人靠着椅子站着，勉强拎着一个大包。

　　“我都能走了，你不用管我。”

　　“要是摔了咋整？才恢复多久啊？”

　　男人蹙眉但女人不管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运动鞋尖。

　　“我不想让我儿子知道他妈妈没了半条腿，是个废人。”

　　男人似乎想争辩什么，最终也只是下车的时候急忙给行李都送站台上然后回去接女人下来。方林远远看着女人推拒他的手自己行走，虽然有些脚下没根，脸上表情也不老好看，但基本上走路没什么问题。

　　晚上九点刚过，方林乘车眼看着要到面馆了，那盏灯还没熄，门脸依旧，算是放心了不少。他远远站在空地的对面给宋志扬打电话，说自己再有一会就能跟他见面了，那头的宋志扬却让他先别来。

　　方林不知他何意，随后看到门里走出了日思夜想的对象，远远的表情看不清，站在门口低着头与他通电话。

　　【我有点事，得处理一下。方大哥你明天再来行吗？】

　　“很重要吗？我能帮上什么忙不。”

　　宋志扬一个人，大晚上有什么事不清楚，但方林很是担心。

　　沉默了好一阵，宋志扬支支吾吾开口告诉他。

　　【小宝他妈回来了……一会过来看孩子。】

　　方林的心一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自己这些日子过来都是假象一般。

　　为了能让宋志扬跟自己在一起，一万种办法都想过了，却没想到如今，那女人自己回来了。

　　“……这样啊。”

　　虽然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方林却没办法上前抱住他。也没可以回的地方，脚步跟钉在地上一样一步都挪不动。他想问小宝这么久没见妈妈是不是根本记不住她？但孩子记不住，大人可想得很。也想问宋志扬，是不是还有跟她复合的想法，是不是可以不计前嫌继续过下去，然后就当俩人这几个月来的感情是场梦。

　　【方大哥你明天来行吗？我跟小宝他妈得把事说清楚了，要不然这么拖着对谁都不好。】

　　方林知道，然而方林没办法回复一句话。

　　【好了方大哥，你先去休息，等明天我跟小宝一起去看你也行，他们好像到了先不说了嗷。】

　　宋志扬匆匆挂断电话，方林便朝着来路看过去。黑漆漆的夜里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面馆门口，从上面下来了两个人，让方林眉头一皱。那清瘦的女人背影加之她身边的男人……

　　出租车驶离，小馆子门口再也没别人。三人进去之后方林悄悄走到门口，女人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们爷俩呜……孩子那么点儿，还没听他喊我一声妈、我实在是……实在是……”

　　“你看归看，但是现在小宝睡觉呢。你辜负我就算了，怎么就狠心一声不吭就离开？现在给人带我面前来是为了干啥？找打吗？你干等着我拿擀面杖给他轰出去还是等我报警呢？小玫你还算个人吗？你配小宝喊你一声妈吗？！”

　　质问到最后宋志扬已经控制不住声音。盛怒之下的他站起身来，指责眼前女人的无情，狠狠盯着抢走自己妻子的混账男人，眼神就像要吃了俩人似的。方林即便见过生气伤心的宋志扬，也没见他如此激动过。原就是男人，是人夫，是小宝的爸爸，责任担当让他变得无所不能，没有妈妈自己也一点点补齐小宝需要的一切，但眼前，男人最后的尊严却绝没可能让他妥协。

　　那样的宋志扬面前，背叛他的妻子哭得声泪俱下，摆放在旁边的玩具大概是下车后买的，里面是巨大的玩具车，她死死攥着袋子的一角不肯松手。

　　“我、我是对不住……可是我真心想补偿孩子啊！我不想看孩子可怜，以后被别的孩子问怎么没有妈妈……所以让小宝跟我过吧？志扬我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两年没看到一眼孩子的心情吧……”

　　“少给我这装可怜！你都活该！你愿意跟人跑，愿意给孩子扔下，现在有脸回来要孩子，你做梦去吧！赶紧给离婚协议给我签了别墨迹！”

　　宋志扬狠狠将一张纸拍桌子上，估计已经准备很久了。

　　“只要……只要你把小宝交给我带，我就签。现在我跟你也绝没有再复合的可能，不用带孩子以后再找好的比较容易对吧？”

　　“那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用你替我考虑。你签字小宝就让你看一眼，要是不……”

　　没等宋志扬说完，他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看到他的一瞬间，名为潘玫的女人疯了一样尖叫着冲了上去，一把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跪着的时候一条腿不自然地撇到了一边，无法完全屈膝。但她没管那些，痛苦的呜咽不断响起，泪如泉涌。

　　“儿子……呜呜……妈妈终于见到你了，我可想你了啊啊……”

　　还搞不清怎么回事的小宝看了看爸爸，被抱太紧觉得难受的同时也被女人的哭声吓到了，害怕的他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宋志扬赶忙上去拽潘玫的手，强行将小宝抱到怀里，提防着对方再度扑上来。

　　“别跟个女鬼一样，给我儿子吓到了！现在看也看完了，快给我签字！”

　　从激动到悲伤的潘玫匍匐在地上口中反复呼喊着“儿子”，她带来的男人将她扶起时才开了口。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在这儿说话。但是不管孩子你打不打算给她，小玫要上诉争夺孩子抚养权的话，我都会陪她支持她。至少这事儿没完之前，我希望你别再对她动手了。”

　　一如在高铁上的冷漠，虽然表情平和却让人莫名生气。宋志扬抱着孩子哄了几下小宝就不哭了，怯生生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紧紧搂着宋志扬脖子。也因为小宝的缘故，宋志扬冷静了些许。

　　“这个官司你们不打我也会打。我咨询过好几个律师，这样的情况婚是铁定会离的，孩子也不会判给她。如果现在签字，我还可以让你一年看孩子一次，如果起诉的话，这辈子你都不要再想着看了。”

　　说完，宋志扬将小宝送回床上，哄了几句以后小宝哭闹了起来，死活不想跟宋志扬分开。沉默的两人在凳子上坐着，男人大概没什么，潘玫却一直在无声流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原本不想打扰他们的方林听了半天，心中知晓宋志扬铁了心离婚，但还是走了进去。自己不能为他做什么，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不在。二人听见进人时看了一眼，发觉是在车上的邻座，惊讶了一下没等说话，就见他朝着里屋走去。

　　正为了哄小宝睡觉的宋志扬嗓子哑哑的，没意识到身后就是方林，但小宝破涕为笑指着后面开心地喊了声“爸爸”。

　　宋志扬一惊。

　　“你哄还是我哄？”

　　指了指外面，示意宋志扬那还等着俩人呢。

　　“你哄吧，我去让他们俩滚蛋。”

　　说完宋志扬离开，方林搂着小宝一边跟他小声说话，一边听着稍模糊的人声。

　　“潘玫，以前是你躲着我，以后我会躲着你。条件还是那个条件，不答应就起诉你……”

　　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的潘玫又一次哭了起来。虽然谁也不懂为何当初狠心抛弃孩子的女人如今又来哭，但宋志扬将那看作是鳄鱼的眼泪。他内心想过一万种可能，也许这个绝情女人转手会把儿子卖掉也说不准，或者以后以此威胁自己之类的……

　　房内，躺在床上的小宝攥着方林的手指头，怎么也不肯睡。

　　“羊，生气了。”

　　“嗯。他生气了，因为有人要从他身边给小宝抢走。”

　　“那不行！羊，羊的小宝，不让抢走！”

　　小宝不知比划着什么，但方林知道这孩子词汇量不足却心思细腻，可能感知到什么了，他看起来很紧张。

　　“为啥？他们给你买大汽车，你也不让他们跟你走吗？”

　　“小宝、想、想要大汽车，羊哭的话，就不要了。”

　　原来这孩子知道如果宋志扬没有了他，是会哭的。虽然小小的手握在掌心没有分量没有存在感，方林还是小心翼翼地抓住，跟他承诺。

　　“那以后我给小宝跟羊都买大汽车，你俩都不哭，行不行？”

　　小宝终于笑了，调皮的他翻了个身将小脸压到方林的大手上，眯着跟宋志扬如出一辙的温柔笑眼，脆脆地说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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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多少有点子咕咕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