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念书》冗林

8、“偶”遇乔家人

　　临近清明，家家户户在门前插上柳条，已经有人家陆陆续续地往郊野扫墓去了。对于王碧庭和姜陵来说，每日都有可能是出发日。
　　不知为何，今夜十爷又有些失眠，见到月色入户，干脆到院子里走走。
　　月光下，一人蹲坐在屋顶上，像一只脊兽。
　　十爷上了二楼，穿过回廊，轻轻地唤了一声：“姜陵。”
　　姜陵不解其意，只歪头看着他。
　　十爷手指了指屋顶，又将手摊开高举起来。姜陵俯身拉了一把，十爷借力也上了屋顶，与她并排坐着。
　　姜陵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吹着风，眼神放空继续发呆，只当他不存在。
　　两个人都只松松绾了个髻，碎发随风缓缓荡着。
　　“何夜无月？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十爷低声念道。
　　姜陵把下巴搁在膝间突然笑了。我们可不是知己，我也不是什么闲人。
　　十爷很少看到她如此松弛的样子，平日里她多是紧绷着的，像根箭一样，随时准备冲出去。也不常笑，总是不自觉蹙着眉想事情。
　　十爷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问道：“没提前跟你商量就说你会陪着碧庭一起去，会不会心里不痛快？”
　　“我习惯了。”姜陵满不在乎地说道，语气很平淡，表情也很平静。没有嗔怪也没有抱怨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会，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直接。”他平时都在揣测敌人的想法，面对不熟悉的人时也尽力面面俱到，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但好像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不过一直以来，就连自己的感受他都没有心思去分析体会过。
　　“现在是深夜，已经是普通人的下班时间了。我想做一会儿自己，不想应付你，不行吗？”她的刺又戳出来了。
　　这没有伤害的攻击性倒把十爷逗笑了，不是他平时温和柔美千篇一律的假笑，而是有一些肆意畅快，甚至有一点大声。不过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很快收住了。
　　“你尽量不要离开碧庭的身边，她比较信任你，你在身边她会比较安心。获取消息的时候务必小心，我们同时进行的不止这一个方案，一定要把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十爷指了指远处，那里还有稀疏的灯笼亮着，“那就是乔府，如果实在遇到危险你可以发信号，我们会以最快速度赶过去的。”
　　“我要回去休息了，说不定明天就要面对这些了呢？其实你活得真实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姜陵撑着屋檐跳到了回廊上，“你有办法下来的对吧。”
　　第二日天刚亮，姜陵就被急急叫醒：“乔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备着了，下人们也在里里外外搬东西。姑娘快准备一下，随时可能出发。”
　　姜陵洗漱好，拿上一早准备好的行李到了厅里。院内没有停马车，而是站着两头驴子。
　　“你竟然会骑驴。”
　　“都城的官家小姐们经常一起交游结社，交流诗画，远足烧香。总是坐在马车上太过无聊，而且有时候家里大人就学着骑驴，一路走一路有风景，别有一般乐趣。也有爱打马球，善骑射的小姐，骑马骑得可不比男人差。只是我爹爹是文官，把我养得更喜静些，这才不会骑马。”说到这里，王碧庭眼神有些黯淡。
　　姜陵帮王碧庭戴上了帷帽，以防被看出来在跟踪：“那我以后找机会教你骑马，和骑驴也差不多，并不难学。”
　　原本清明节扫完墓，各家会顺便在郊外踏青，在草地上野餐、放风筝。但今日也不知是天公不作美一直下着细密的小雨，还是为了安全考量不想待在外面太久，乔家在郊野扫完墓就往庙里去了。
　　眼见乔家人烧了三柱高香，拜完正殿，正要离开，雨突然下大了。
　　跑出去牵马的小厮又折回来询问。
　　溅起的雨把殿内门口也濡湿了一片，乔郎中开口跟儿女们说道：“我们坐在马车中是不会淋湿，但车夫会被溅湿，跟随的仆人更会被浇得全身湿透。虽快到午饭时间，但我们还带了些点心可以垫垫肚子。你们记着，无论地位高低，都应该多为对方考虑一些。”
　　又对小厮道：“你们也找地方歇一歇，等雨小些再走吧。”
　　“爹爹，坐在这里太无聊了，我想到别处看看。”说话的正是乔郎中的小女儿乔沛儿。
　　“去吧，别走远了。”
　　乔沛儿起身出了正殿，在外廊上东张西望来回走了两圈，进了偏殿。
　　“姑姑，是不是你。”乔沛儿一进偏殿就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不停地拜，“虽然爹爹没怎么提起过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禹城人没有对不起你，是乔家人对不起你，你不要伤害无辜啊。”
　　姜陵和王碧庭看乔沛儿落了单，一起从后门跟进了偏殿。
　　“这正是个好机会，你快去啊！”姜陵小声道，想要把王碧庭推出去。
　　“不行，不行！”王碧庭双手抓住姜陵的胳膊，嘀咕道，“怎么办，我还是有点怕。”
　　二人正推脱时，乔沛儿冷不丁听到佛像后面有很轻微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膝盖还在蒲团上，屁股歪坐在了地上。但转念一想，周围都是自己的家仆，家人就在旁边殿内，有什么好怕的。她壮着胆呵斥道：“是谁！”
　　王碧庭从佛像后走了出来，将帷掀起搭在帽顶，道：“沛儿，我是都城的王碧庭。几年前在丞相府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姜陵紧随其后。
　　乔沛儿眯着眼认真观察了片刻，还是有点懵懂的点了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有点印象，有点印象。你怎么跑到禹城来了。”
　　王碧庭说明了来意，乔沛儿脸上满是同情。“不过我还是要先跟家里大人打声招呼，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
　　“母亲！母亲！你快出来一下！”乔沛儿把自己的母亲洪娘子喊了出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洪娘子面露为难，道：“哎呀，你爹走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别一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又被拉下去。但是说不好这个王小姐家里又东山再起，会不会怪我们家当初没帮忙？这个王家还有没有什么兄弟贵戚啊，有的话也不至于来我们家吧，没有的话也没机会再起来了啊。都怪娘，在都城的时候只知道打牌吃茶赢点钱，心思完全没放在各家公子小姐的八卦上。”
　　乔郎中见妻女在门口面色不好的说了半天，走了过去：“看你们面色古怪的，又在琢磨什么坏事啊？”
　　“娘，不然还是和爹爹说吧。”
　　洪娘子犹豫地嘀咕道：“你爹一向心软，这，这……”
　　“什么心软？”乔郎中脸一拉，“你不要带坏沛儿！还不快说！”
　　在乔郎中的逼问下，乔沛儿说了实情，洪娘子也在一旁见缝插针地说出了担心。他教育了母女二人一番，去了偏殿。
　　“王丞相的事请节哀。不知王小姐找老夫的诉求是什么呢？”虽然已经听沛儿说过一遍了，但难保她有所隐瞒，而且作为一位官场老油条，从语气和神情中能体味出更多内容。
　　“乔大人，叫小女碧庭即可。如今我一人在外游荡，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
　　她一张端庄的鹅蛋脸，落了难还是显得贵气，说话也很是得体，自家女儿恐怕难以赶上啊。
　　“老夫虽然官阶不低，但礼部涉及核心甚少，我又长年不在都城，恐怕是有心无力啊。”
　　她自小就常往宫里去，算是老皇帝身边长大的，宫里哪个人不认识她啊。可如今王丞相遇害，她落网在外，宫里还要娶个假的她当皇后？个中缘由都不清楚，这趟浑水实在是太深，赶不得啊。
　　“乔大人误会了。小女知晓大人的情况，正是因为没有手握实权，所以最为安全，不会受到权力洗牌的大影响。家中已无亲戚，我也只是一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倒不如平平安安过完此身，这也是爹爹对我的期望。我一路向南，只想离都城远些。只是连日奔波想找一个落脚地稍作整顿，希望乔大人暂且收留我几日，等我寻到去处找到出路便会离开。并不需要乔大人为小女做什么。如果乔大人觉得为难，我会立即离开。”
　　王碧庭娓娓道来，不卑不亢，却让人无法拒绝。
　　乔郎中见她与小女年纪相仿，想到沛儿若是有相同遭遇，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心中也是一阵绞痛。况且王丞相帮助自己许多，只是暂时照顾一下孤女，添两双筷子的事而已，不禁为之前自己的犹豫感到羞愧。
　　“你一个姑娘家是不容易，别说几日，住个几年也没问题。王丞相曾经照顾我许多，你不用如此见外。雨也小了，和我们一起回家去，在饭桌上再慢慢说。”
　　家里都是哥哥，好不容易有个同样年纪的姑娘住进来，乔沛儿兴致很高。
　　这日，乔沛儿约王碧庭在园子里打秋千。站在秋千板上，抓住两旁的绳子，后面的人只需要轻轻推一下，就能感受到乘风飞起来的快乐。
　　往年这时候禹城的小姐们还会组比赛，看谁打得高，裙摆飞得美。现在是多么的冷清，也没必要自己使劲荡个老高，被一下一下推着，感受春风拂面就好。
　　姜陵正在后面推着，碰巧看到有穿着官服的人从远处经过，推说想去上厕所，跟了过去。
　　王碧庭下了秋千，将乔沛儿的侍女换了下来，道：“我来推你吧，凑得近些也好说话。”
　　从前去丞相府的时候，自己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如今在自家地盘可以任意放肆，原来的高门贵女碍于寄人篱下也要帮自己推秋千，乔沛儿莫名的虚荣心被满足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姜陵的身影，乔沛儿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的侍女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
　　“可能是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乔沛儿虽然有点小小的得意，但还是有些分寸的，也不好一直让王碧庭推自己。她讪讪地下来让自己的婢女推王碧庭。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没趣，就找了个理由回房去了。
　　王碧庭回到房间的时候姜陵也已经回来了。她问道：“怎么样？”
　　“乔家书房附近不仅有自己的侍卫，还有驻军。我没办法靠得太近，不过过去的路和值守位置我已经摸清了。只是……”只是今天与乔沛儿接触时觉得她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怎么了？”
　　姜陵害怕是自己多虑，也不想让王碧庭多想，回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