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醉卧烟波(三) ...


  •   原以为丢了个朝廷钦犯,就算不被革职也不会有甚好果果吃,但大理寺押解官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押解的竟是一名「鬼囚犯」。

      因为未待他们开口认错,汝州狱司衙门收了冷清后,便直接画押,并给了他们接收文牒;此外,典狱御史看着他们满脸的青肿,竟还赞他们差事办得不错,遇上劫囚仍能准点将囚犯安全送抵。

      整个交差过程中,压根没半个人提起另一名囚犯的事。

      面面相觑间,这群押解官悄悄将当初于半途接收、由松江府起解交付的点解书取出查看,却发现那张原本盖有松江府大印并画押的钦犯「毛小占」点解书上,什么也没有!

      无论他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那张点解书真真切切只是一张白纸。

      没有一个人知道「毛小占」究竟打哪儿来,又往哪儿去,最终,这群押解官也只能摸摸鼻子,上酒肆去喝酒压压惊,然后第二日,在汝州城门处,与他们口中的「鬼囚犯」擦肩而过时,齐刷刷回头赞道——「好俊的少侠」。

      吃饱、喝饱、睡饱的白玉堂当然挺拔卓荦,因为即将前往冷清故乡辰州的他,画影在手、逐风在侧,而身后,无人盯梢。

      多痛快!

      虽知晓展昭之所以还留在汝州,约莫是为了袐密布署鼎州、潭州、庐山等地暗卫,让他们提报并调查高继安相关案由,但待走完那套繁文缛节后,肯定又会跟在自己身后准备捡漏;可自入京后,近半年都没这么自在逍遥过,骑着快马畅意奔驰的追风感,他都快遗忘了!

      「逐风,再快!」

      在口中的轻啸声中,风驰电掣的白玉堂白衣翩翩、衣带飘飞,神采那样飞扬、笑容那样眩目。

      短短三日不到,白玉堂便抵达辰州郊区的那个小小村落,只冷家老宅却在一年前因大火全毁。

      对此,白玉堂一点也不感讶异,就算他四处打探也无一人知晓冷家其实有四口人时亦然。

      不过,在看到冷家那座重新翻修,却修得过分奢华的家坟时,他还是稍梢挑了挑眉。

      「怪哉……姓高的应早知冷小子压根不是真货,却还这么上心,究竟图甚啊……」坐在冷清老家通往辰州府唯一道路上的一家破落客店中,白玉堂轻啜着那半点茶味也没有的茶,口中不住喃喃。

      无怪他想不透,因为虽知高继安是以芙蓉毒丹控制住冷清,更将冷清的年纪伪提二岁上京去唬弄人,但这么容易便会被人揭穿的把戏,哪像是个想借机取得荣华富贵的聪明人会用的,反倒像是个把冷清当弃子使的幌子。

      啊,冷清确实是颗弃子!白玉堂蓦地恍然大悟。

      若非弃子,怎会出事后仅被要求装疯卖傻,并且人都被流放了,还连个劫囚的都没有;若非弃子,怎会一开始便被人毫不手软地以芙蓉毒丹加以控制。

      虽有些事白玉堂仍想不透,但他深信,解开迷团的关键绝计是那个「姐姐」,只要能找着那名女子,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居然还没到?」心中豁然开朗的白玉堂,望望天色,再望望窗外半天没人经过的黄土小坡,嘴角微微一勾,「那你可就别怪爷自个儿祸祸去了。」

      是的,展昭至今没有出现,在白玉堂抵达辰州都快十日的此时此刻;至于原因,肯定是半途又被人东请西托的四处帮忙。

      「爷,您要的酒。」

      当白玉堂望着窗外远处,而客店内其余人皆偷偷望着他时,小客店里的胖伙计——傻根——边流着汗,边小心翼翼将跑了好几里路才买着的酒醰送上。

      傻根至今都不敢相信,这白玉般的神仙公子,竟在这小客店里住了整整两宿。

      犹记得当他开口要房时,真把大伙儿给吓坏了,毕竟他们这么个小地方,什么时候见过这般衿贵、俊美的人儿?

      无怪那些原本只是路过的客商、行脚人,见这神仙公子住下后,一个个也跟着住下不走,让他们这小客店一时间竟住得满满。

      「给,赏你了。」

      随手丢了锭银两给傻根,白玉堂取过酒拍醰便喝,只刚喝一口,立即被呛得将酒全喷在举起的袖上,「这、这叫酒吗?这叫酒吗……咳咳……你是想酸死爷不成……咳咳……」

      「爷……这真是酒啊……」傻根先是傻望着不断咳着、咳得脸都红了的白玉堂,直至屁股被邻座客人一踹后,才慌忙接过一旁店主孙女小花送上的茶水急急递过去。

      不过,对傻根来说,神仙公子的那股任性劲儿,跟他给赏银时的气派一样——大、很大、超级大。

      嫌沐浴水不够热,白了几个眼就给了几两碎银;嫌小花妹妹的衣裳既旧又素,便丢给她两件锦衫,让小花妹妹自己裁着做衣裳;嫌店主婆婆夜半老咳嗽,扰人清梦,便扔给婆婆几颗丹丸跟一张方子;嫌没酒喝,让他跑了几里路,便给几两赏银……

      真的很任性,嘴里更不饶人,可客店里的人都喜欢他。

      「美哥哥,你好些了么?」不断帮白玉堂拍着背,小花童稚的嗓音中满是无措。

      「爷,是傻根不好,要不您罚傻根吧,傻根这赏钱也还您。」望着白玉堂总算缓过气来,傻根内疚不已地将赏银放回桌上。

      「哼!」

      用桌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又把赏钱弹回傻根口袋中,白玉堂回屋换了件衣衫,携上行李后,重新坐回原位,「你口口声声要爷罚,那爷不罚你还真说不过去了,是吧?」。

      「是这样的,爷。」傻根点点头。

      「好,那爷就罚你待在厅里,并帮爷带条口信,口信没带到前都不许出厅!」白玉堂狠狠说道,但眼眸却在笑。

      「傻根知道了……爷您请说……」知道白玉堂要离开了,但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傻根也傻傻笑了。

      「就说这儿没酒,爷到城里喝酒去了。」

      「傻根明白了。」闻言,傻根连忙点头,但半晌后又吶吶问道,「只是爷……这话是要带给谁?」

      「当然是那头臭猫啊!」白玉堂边将银两递给前来结账的店主婆婆边说道。

      「美哥哥,那人……长得像猫吗?」听到这话,小花有点害怕地怯声问道。

      「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哪会有人长得像猫啊!」听到小花的话,白玉堂微微一愣后,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瓜子,改口道,「穿青衫的男子。」

      「你这小崽也恁为难人了,来婆子这地儿的人虽不多,但穿青衫的可从来没少过,你这小崽压根是在为难傻根。」双手插腰,店主婆婆没好气骂道,可眼底也有笑。

      「对呀,美哥哥,你总得说清楚臭猫哥哥究竟长啥样吧?」小花歪着脑袋脆声问道。

      「长啥样啊?让爷想想……」

      因不好曝了展昭身分,白玉堂只得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形容才能让这群人理解。

      当脑际浮现出一张温润如玉又凛正刚直的俊朗面容时,白玉堂心头忽地一悸,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对这张脸庞竟如此熟悉,,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清晰浮现,熟悉到毋需凝想,便如在眼前。

      「是个人不都长得差不多嘛,呿!反正吧,就是一个看到他的眼眸就觉着安心、放心,望见他的笑容就想与之为友,一个把袭破青衫穿出凛凛侠气的坚毅汉子。」

      惊觉自己似乎沉默太久,白玉堂胡乱说一通后起身便走。

      「这……」而这番形容,听得众人都哭笑不得,「这咋认得出来啊!」

      「反正你们看到他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做啥!」

      丢下最后一句话,白玉堂飞身上马直朝辰州城而去,耳根,不知因何有些微红。

      「婆婆,傻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出厅了?」直到望都望不见那个翩翩白影后,傻根依然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厅中。

      「那就住厅里呗。」店主婆婆耸耸肩,缓缓走回柜台数钱。

      「可傻根哥哥想解手时咋办?」小花拉着婆婆衣角急急问道。

      「偷偷溜出去一会儿,那位公子不会知道的啦。」一旁的客人七嘴八舌帮着出谋画策。

      「不行,傻根给了神仙公子不能喝的酒,傻根得受罚。」傻根老实地低垂下头。

      「这神仙公子真就这么走啦?我竟有些舍不得呢……」

      「唉,人一看就不是咱这种俗人,若不是为了等人,怎可能在这客店住下。」

      「我听说他帮着小花把她屋里破地板给修好了,可小花也不知他是啥时动的手,该不会真是神仙吧……」

      正当众人热火朝天谈论着白玉堂做过的任一细微小事,抢着复述他说过的有趣话语,聊得时间都忘了时,突然,一个醇厚磁性的嗓音由门口传来——

      「抱歉,叨扰了。」

      「请进,客人请——啊——」听到又有人入店,小花赶紧抬头招呼着,可话才说一半,立即便明白来者何人了。

      「啊,竟真就是这样的人哪……」

      「那神仙公子,说的半点没错呢。」

      望着沐在夕阳余晖下,一袭青衫、手牵染墨,神态温润如玉,气质内敛沉稳,更自带一股浩然正气的展昭,所有人全明晰了。

      虽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何,对这二位无论外貌及气质都出色得不分轩轾的男子是旧识、挚友这件事,大伙儿就是莫名觉着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傻根哥哥,你可以出厅了!」

      听着满屋惊呼,望着眼前小丫头手舞足蹈的开心模样,展昭虽不明其由,但还是浅浅笑了笑,然后自己将马系好步入客店。

      「真就是公子说的那样呢。」

      「分毫不差、分毫不差,真就是看了就知道!」

      「有热食吗?」在身旁的一片窃窃低语声中,展昭大方落座,和声问着跟到身旁招呼的小花。

      「有、有、有!」小花立即点着头,快步取了几颗热馒头,切上卤炖好的野猪肉,而店主婆婆也快炒了两盘野菜,煮上一碗蛋汤。

      「这位爷……那位爷要傻根跟爷说,他说咱这儿没酒,所以他到城里喝酒去了。」将菜上齐后,傻根立即将白玉堂交待的话一字不漏说予展昭知晓。

      「是么,我明白了,谢谢。」

      尽管傻根一口这位爷、一口那位爷,听得店里其他客人都替他急,但展昭却只是微微一颔首,眼底与唇旁同时染上一抺笑。

      果然,这些人口中不断提及的「神仙公子」便是白玉堂。

      对于白玉堂「凡走过必留骚动」的景况,展昭早见怪不怪,现而今他仅有一事不明——他究竟是如何描述他的,竟能让这群陌生人一眼便认出他。

      「丫头,怎么了?」才刚举起箸,展昭便发现小花一直站在桌旁欲言又止地紧盯着他,因此他放下手中竹箸温声问道。

      「汉子哥哥,你快快吃,快快走,要不小花怕那位美哥哥被人给抓了!」望着展昭那双真的让人很安心、放心的眸子,小花踌蹰了一会儿后,伸手把竹箸又塞回他手中,不断催促着。

      「放心,没事的。」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展昭笑得那样慈和。

      「有事、有事!」尽管展昭的笑容那样抚慰人心,但小花还是仰起脸攒起小拳头,急得眼眶都红了,「城里最近在抓一个什么花蝴蝶,我听人说花蝴蝶长得很俊,像美哥哥那样美的人,定会被误认是花蝴蝶而给抓起来的!」

      「不会误认的。因为不一样,由里到外都不一样。」

      展昭自然知晓什么是「花蝴蝶」,毕竟悬赏此名采花大盗的花红布告早贴得铺天盖地,连他出京前都被请托务必一路关注;但听着小花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耽忧事由,再想想白玉堂的脾性,以及那场完全可预期的混乱,连他都不禁想慨叹了。

      「自然不一样。」店主婆婆走出柜台没好气拍了小花一脑门,「那小浪蹄子,一看就是骚在皮相楞在骨里,待他哪天真开了窍,真想要谁了,只消拿眼那么一瞧,是个人都会心甘情愿跟他走,还需用……啥子手段?」

      本想说「用强的」,但顾及小花年幼,店主婆婆硬是转了个弯。

      「这倒是,那位神仙公子除了嘴上不饶人,还真是啥啥都好。」

      「就是,只要他一句话,我立马跟他走,只可惜人家神仙公子看不上。」

      「敢问诸位是怎么认出我的?」在四周没完没了的扼腕声中,展昭终于还是道出了心底疑惑。

      「就照着神仙公子说的那样认啊。」望向展昭,众人齐声说道。

      「是啊,美哥哥说了——『就是一个看到他的眼眸就觉着安心、放心,望见他的笑容就想与之为友,一个把袭破青衫穿出凛凛侠气的坚毅汉子』,嗯,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一见汉子哥哥你便认出来啦。」小花不住点着头脆声说道。

      是这样么?原来在他心中的自己,是这样的人啊。

      一直以为,自初相遇后便萌生的结交之意,仅只于自己单方面;一直以为,向来不羁的白玉堂,出了京后,大抵就千里独行了,可原来,他也会等他、给他留话,用这样的话语,描述他……

      「对了,汉子哥哥,美哥哥为啥喊你臭猫?」痴傻望着展昭眼底来回轻漫的粼粼波光,半晌后蓦然惊醒的小花半不好意思半好奇的嚅嚅问道,「你一点也不臭、更不像猫呀?还是你其实很喜欢追耗子?」

      「你个小丫头片子问那么多作甚!」望着展昭微红的耳根,店主婆婆又给了小花一脑门,然后取出一把折扇递给他,「你瞧瞧这是不是那小崽掉屋里的?是的话你就帮着带上。」

      依言接过折扇缓缓打开,展昭望着扇面上气韵生动的写意山水,以及独属于白玉堂那手飞扬挺俊的行书及落款——白泽琰。

      差点忘了,弱冠后的他,除名外,也有「字」了。

      原来「泽琰」是他的字。

      这世间,无人比他更适合这个「字」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