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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上辈子江彦昭送给过林琬很多物件,有名贵的玳瑁梳篦、剔透的青田玉佩、繁复的步摇金钗……此时,她却觉得通通比不上手中拎着的这条直挺挺的鲫鱼。

      诈尸后这是他头一回没有对自己冷眼相待,林琬心中窃喜,晃了晃手里的鱼,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我会好好吃的。”

      江彦昭收回目光,微微倾身就着旁边木桶里的水反复搓洗手上的血污,洗净后利落地甩了两下,转身把斜靠在板凳边的绢伞拿给她,道:“还你的伞。”

      林琬双眼真诚地注视着他,嘱咐道:“不用客气,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少年没有应声,凛冽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淡淡扫过她的眉梢眼角。

      这是摆明了拒绝她的好意。
      林琬一哽,旋即敛起笑容。

      她了解江彦昭素来自尊心极强,哪怕现在落魄,肯定也不想让别人看轻,是以那天怕他不肯接受,她才有意找托词说是借伞。可她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锱铢必较地算账,这条鱼大概不仅是在还先前的情面,还是在无声地与她划清界限。

      不得不说,少年时期的江彦昭真的太难接近了。

      林琬心里有些窝火,直接丢下那死得透透的鲫鱼并朝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鼓鼓地夺过江彦昭手上的绢伞,转身离开。

      翠青色的裙角跟随她负气的步伐前后摇曳,隐约露出云缎鞋面上乌金丝线绣成的折枝杜鹃。

      她从小受宠,向来只有别人想方设法讨好奉承她的份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刺儿头,就算他是自己将来的官人,她也觉得丢面。但是转念想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受伤的左腿,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抑住心底的不快回头望了一眼。

      少女的两眸清炯炯,像是晶莹明澈的琉璃珠,眼尾略上挑,神色间不由得染上几分怨气,落在江彦昭的眼里倒像是她气不过板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生气了。应该不会再来招惹他了。
      江彦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气呼呼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的眉眼生的很好看,英挺的两眉配上深邃的黑眸,下颌线流畅而干净,看上去有种孤清的锋利感。雨后的日光洋洋洒洒地铺陈而下,在他的身后镀上了层薄薄的光晕,让他的眉目柔和了许多。

      片刻间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垂下眼睫将目光不自然地投向桶里活泼的游鱼。

      水面上浮着层血沫,他伸手慢条斯理地拂过鱼身,鱼儿一摇尾巴机灵地从他指缝间穿过,荡开圈圈波纹。

      算了。
      各自安好,就此两清也罢。

      游走的鱼儿不知怎么的又反身回来不停地啄食他的指尖,他垂下眼帘,轻柔地抚弄它颈上的鳞片,像是情人的絮语缠绵不休。迸起的水花溅到他的脸上,江彦昭眼色一转,手腕微顿,似乎稍用力就能把它掐死在掌心。

      “我的好姑娘呀,您怎的闲不住,成天地往家里捡人。”兰薰瞧走进来的女子轻纱遮面行似弱柳扶风,蹙额埋怨道。

      先前那穷小子丝毫不懂礼数,也不晓得姑娘是哪根筋搭错了把伞让给他,害得姑娘差点受凉,兰薰现在还憋着一肚子的闷气呢。

      林琬刚坐下抿了口清茶润喉,只听扑通一声,梅娘直直地朝她跪了下去。

      “多谢小娘子相救,梅娘此生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大概是方才哭过了,她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兰薰闻言一惊,再看她跪在林琬面前不住地磕头,忍不住出声:“怎么是她,怎么变成……”

      梅娘原是汴京清河坊的行首,姿容艳绝,名声远播,被唤作“花魁娘子”。通文辞,善谈吐,凡是有头有面的人家举办宴饮,总少不得邀梅娘出席作陪。林琬的三哥是个惯在花丛里走动的,与梅娘颇有交情大有几分红颜知己的意味。因三哥的缘故,过去梅娘经常登门,林府上下皆识得她。

      还没说出口的话当即被林琬打断:“桂馥,你先带她下去安置吧,去请个郎中来瞧瞧伤势。”

      如今的林琬多了上辈子的阅历,再不是过去毛毛躁躁的十五岁少女。她心知梅娘眼下身如浮萍,孤苦无依,想必是有一段伤情的经历,难以对外人启口。贸然提及旧事并无益处,况且她也不想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迫她揭开伤疤。

      “姑娘,您到底要做什么?”兰薰望着梅娘走进里间,面色凝重,“我听桂馥说今日您去了奴市。”

      林琬怀揣还没成型的计划,讷讷地开口:“我寻思开个染甲铺。”

      “什么?”兰薰急忙用手背去拭她的额头,以为她脑子烧糊涂了,连声规劝,“老爷是朝中高官,家里的哥儿们都极为争气,往后的前程自是不必说,姑娘您吃穿不愁有什么可烦心的,躺着享福就成,怎的非要自找苦吃。”

      林琬不能跟她说诈尸的事,况且具体的细节哪怕面对大哥她也没说。

      “我想靠自己。”她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先前我梦见死了之后被小鬼押进阎罗殿,黑无常翻阴簿说我一辈子无所事事,只会凭借家世躲在父兄的荫蔽下生活,不配往生极乐,罚我下十八层地狱。我当时可害怕了,醒过来之后就想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呸呸呸,姑娘可别胡诌,左不过是无聊了想开个铺子消遣消遣,您也不必咒自己还乱编这么不吉利的话啊。”兰薰捂住她的嘴巴,哭笑不得拿她没辙,“就算进阎罗殿,婢子不会让您一个人的,下地狱婢子也陪您。”

      兰薰不知这番话触动了林琬哪里,话音刚落就看她眼眶红了,还突然紧紧地抱住自己。

      林琬鼻头发酸,泪珠从眼里跌落,轻声说:“我再不胡诌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上辈子兰薰怀着身孕,为了跑过去救她被害死的情景林琬还历历在目,这辈子她一定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都长大了还为开个铺子哭鼻子,姑娘真没出息。”兰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再出言反对,却不是因为她信了林琬的梦境之说,她自幼跟在姑娘身边,知道她表面上乖巧绵软,可是性子倔得很,只要是她决定的事谁都没法改变。

      联系起这段时日的种种表现,兰薰想起出发来东河县前姑娘总是悄悄跟大郎君说些什么,她直觉这趟分明不是偷跑出来玩的,而是蓄谋已久,“这事是姑娘跟大郎君串通好的?”

      林琬忍俊不禁,从小大哥便替她背黑锅还从不向爹娘告发,这事说到底还是大哥找的这间屋子给了她灵感,她琢磨着到时候爹娘责怪起来她就全推到大哥头上,她自己落不到一丝错处,遂点点头,“算是吧。”

      “姑娘怎么想起来开染甲铺?我可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铺面,再说了女子都会染甲,谁还花钱去做?您这就是赔本买卖,还不如换个别的,婢子觉得胭脂铺子很不错,说不定您还能赚大钱。”听到此事得到了大郎君的首肯,兰薰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反而替她打算起来。

      林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可都不精通,硬要说的话只有在作画上还算有点天赋,可也没用到正途上。前世嫁给江彦昭后,事事妥帖无需操心,她得闲便琢磨起染甲,玩出了不少新鲜花样,得到不少夫人娘子的称赞。

      林琬莞尔一笑,“我有信心。”

      午后东河县的码头来往忙碌,客商云集,货船客船一字排开停泊在岸边,一眼望不到头。

      自前朝疏浚东河河道后,东河县通过水运将当地所产的酒、丝、棉、米等特产销往岭南、博陵等地。

      货船未到,船东家和装货的搬夫们坐在岸边的茶铺喝茶,东家从怀里掏出一吊钱放在茶桌上,余光瞄向江彦昭的左腿,沉声道:“你先回去养好伤再来上工,这是你的工钱。”

      “不碍事。”江彦昭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赶紧咽下茶水起身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江彦昭每日做三份工,其中就属在码头上当搬夫最赚钱,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这份工若是丢了他便很难生活下去。

      “快走吧,别叫我为难。”船东家没有理会他。

      东家为人爽快宽容,不会无缘无故地赶人走,何况他每日上工从未出过差错,江彦昭不是傻子,心下已明白了三分。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打点,这份工保不住了。

      江彦昭垂眸,转身离开。
      不远处响起货船泊岸的声音,码头上热闹起来,其余的搬夫在东家的指挥下陆续上船搬货,各色吆喝声不时地回荡在他耳边。

      林琬托大夫做了缓解腿伤的药膏,桂馥帮梅娘请大夫时顺道取了回来。

      上午的气还郁结于心,她想到少年那张冰冷的脸就更来气,却又担心他的腿伤。只能暂且记下这桩,待日后找他算账。她以为他还在鱼市,便抓着药膏匆匆出去。拐了个弯还没走到街市,林琬隔得老远就听到一群孩子的嬉闹声。

      “砸他!”
      “哈哈哈哈哈——”
      “窝囊废!”

      江彦昭背靠矮墙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干巴的蒸饼,才咬了一口,从后面跑来的小乞丐故意踢他那条受伤的腿,他疼得弯下身子手上一抖,蒸饼掉在了地上。

      另外跟上来的三四个小乞丐捡起饼来撕成碎块,唤来流浪狗,狗拖长舌头舔舐碎饼,流下黏腻的口水。

      江彦昭隐忍不发,瞥到树后隐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看身形是杨善的那两个跟班,杨善是县令的大舅子,送他去县衙跟送他回家没什么两样。他们被放出之后,果然来报复了。

      船东家那边应该也是他的手笔,现在结下了梁子,要是再留他们,怕是往后都不得安生。
      江彦昭径直走上前去。

      “两位大哥,在下有话想跟你们说。”江彦昭躬身作揖,做出一副低三下四的姿态。

      那两个混混平时在杨善面前做小伏低,受他摆布,此时被江彦昭唤了声哥,自然也想在他身上出出气,找到点面子,其中一个扬起下巴道:“去,继续把饼吃完,我们再听你说话。”
      江彦昭攥紧拳头,压住眼底渲染的殷红。

      林琬循声而来,看到的便是江彦昭跪在地上从狗嘴里抢食。

      她指尖发颤,再不顾什么闺阁礼仪,快步跑过去抢走江彦昭手里的饼块,睁圆杏眼,高声喊道:“哪有你们这样作践人的?”

      “吃啊!接着吃!”两混混相视一笑不以为意,言语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江彦昭如果不让他们满意那就后果自负。

      “不要!”林琬看向近旁江彦昭阴沉的侧脸。

      他当初身无分文一路走到东河县,路上从狗嘴里抢食是常有的,为了活下去他没觉得有多恶心。
      这回自然也要奉陪到底。

      “不要吃。”林琬摇头恳求。

      江彦昭斜睨她,用力地掰开她的手,“别多管闲事。”

      见江彦昭真的吃光了那蒸饼,两混混扭曲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过去。

      林琬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天崩地裂。
      她心里涩涩的,附近的小乞丐还在说风凉话,她气得蹲下身捡起石头砸他们。她力气小又扔不准,惹得小乞丐们连连发笑。

      林琬红着眼望向江彦昭那边,她还认得那两个混混,一下子明白了是自己办错事害他受此羞辱。

      她不知道江彦昭要跟他们说什么,只是临了的时候,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吊钱塞到他们手里。然后那两人拍了拍他的肩,便转身离开。

      “对不起。”见他走回来,林琬忙跑上前拂掉他身上的污渍。她心里的难受仿佛砌成矮墙的瓦片生着尖尖的棱角,无情地刺破皮肉,钻心的疼痛哽咽在喉咙里让她再说不出别的话。

      少女低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江彦昭面若冰霜,迈腿向前逼近一步,他的目光始终逡巡停留在她纤细的,不堪一折的脖颈上。
      游走的鱼儿为何还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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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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