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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决断 ...

  •   当夜夜正深处,贺先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今夜他格外心焦,躺下去也睡不扎实,已经醒了几回了。

      早晨李伸永来下了最后通牒,他忽然这么紧张,怕是已经接到了虎狼正往南下的消息,不肯再让贺先为继续糊弄着拖时间了。
      贺先为横竖怎么躺着都难受,干脆披衣起身,坐在床边醒醒盹。李伸永态度变化十分明显,这两日对他的看守愈发严密,看守的人不分昼夜每两个时辰就要进来看一眼他的死活,生怕他长出翅膀飞了似的。
      无论是谁被这样无时不刻地打扰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贺先为一想到出了这个门就要沾他们晦气的光,心里就烦躁,只好揉着脑袋在房中干坐着。

      李伸永明着摆了两个选择给贺先为,要么交出冯喜,要么靖南三部把他这个朝廷大员宰鸡屠狗了,无异于直接逼着他们反。
      贺先为隐约有种说不好的预感,以他们这个节点忽然被人忽悠着针对冯喜来看,冯喜手上一定拿着点儿什么别的要命的事,而且这件事是冲着靖南三部来的。
      就算交出冯喜,恐怕这件事情的结局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左右都是反,反来反去,好似靖南三部铁了心要反似的。

      既然结果都没差,贺先为心里好不怨愤。一下子怪靖南三部,心说他们要反直接反就算了,给他这搞有的没的把人拖下水。几条为老不尊的老王八,活这么大岁数了竟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一下子又怪谢白,这谢疏止也是条小王八,说了过两天接他走,没接走就不说了,连个能用的人也没给他留,让他在这里伪装鱼肉。
      ——好么,这下还未必是伪装的呢!

      正在贺先为愤愤不平挨个在心里编排大骂的当口,靖南三部看守的人鬼鬼祟祟地溜到门口前小心往里头瞄了一眼。
      贺先为气打不一处来,朝着门口嚷道:“还活着!劳烦费心了!”

      外头的黑影一顿,听了他的叫嚷反一扭身从门边闪了进来。
      贺先为看这架势更是吹眉瞪眼,还真给他查寝查上了?这还有规矩有体统吗这,真演都不演了啊?!
      “放肆!你们靖南三部到底想干什么!还要给我唱一曲才放心是吗?”

      黑影左右环顾,小心把门关严实了,才朝着贺先为拱手一礼道:“贺大人,末将奉将军之命前来接应贺大人。”
      屋中没亮起烛火,贺先为摸着黑辨认了一会儿。那是张贺先为不认得的年轻面孔,应该才十几岁出头,细瘦高长,确实一打眼就是干斥候的料子。虎狼中负责侦查和追踪的斥候部都不常露面,除了秋叶,贺先为一个都不认得。
      年轻将士见贺先为有疑虑,把自己的腰牌解下来递给他仔细验看了一番。

      贺先为激动得险些没整个跳起来:“好么!谢疏止他老人家还记得我啊!”

      公然议上峰短长不敬,小将士装聋作哑当听不见。

      “好吧。”贺先为兀自跳了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小兄弟,你先说,谢疏止怎么安排我的?”

      “呃、将军说......”那小将士回话罕见露了一点局促。
      贺先为见他露怯心里疑惑,心说谢疏止怎么救急的行程里还带了这么个不稳重的小将士。
      好在他深更半夜乍见亲人,这会子心情正好,也不急,挤出了浑身的和气来示人,鼓励道着示意道:“嗯?将军说什么?”

      小将士硬着头皮说:“将军说,请贺大人先行一步上路!”
      说罢,他从怀中抽出了一条白绫,朝贺先为走来。

      “好......嗯?”

      当夜三更半,传信使急报飞入李伸永府中,值夜的亲信接报不敢耽搁,火速叫醒李伸永:“将军!不好了!贺大人自缢身亡了!”

      “什么?!”李伸永年纪大了,本来也睡不瓷实,近来心事重重,更是戒备,只敢浅浅打一个昏盹。他几乎是亲信跨入门中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过来,但一听亲信喊的什么‘贺先为’、什么‘自缢’,李伸永立刻傻了眼,当下以为是他终于到了犯老糊涂的时候了,人还在梦中。

      “胡说八道什么?这不可能啊......”李伸永瞬间回神,这一下把他吓都吓清醒了。他一边从床上翻身一边披衣往外走,在旁亲信连忙帮着取下挂着的甲胄,帮他披挂上。李伸永沉吟了两声,说道:“......这事有蹊跷。确定是他本人吗?已断了气?”

      亲信回话说:“值守的人夜半巡逻,发现的时候贺大人正吊在房中梁上,取下来时身体已经凉了,人也没了气息。这几天跟在贺大人身边的侍卫认过,确实是贺大人本人无误。”

      “贺先为怎么可能自缢,或许是用了什么龟息的法子来掩人耳目。”李伸永仍是不信,他思忖了半刻,立即道:“把所有消息渠道立刻封锁,要一只蚊蝇都飞不出城!备马!我亲自去!”

      他们一行正要往关押贺先为的院落去,毕竟贺先为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大员,逼死朝廷大员是大罪。他虽口头胁迫贺先为,却也只是装装样子,首要目的还是捏着贺先为迫使他的亲信们将冯喜交出。实在不行,再押着贺先为强逼平海一道向他们妥协。

      李伸永太老了,老得什么指望都没有了。江南一地乱象,只要靖南三部没真刀真枪地造反,他们都有借口把靖南三部的作为扳回来。最多是一个无调令擅动的罪名,撑死就是卸了李伸永的任。
      贺先为本身就是悖逆之子,身份上有大把文章可做。但这事不能过了明路去,他们才急着赶着要在虎狼抵达江南眼见之前‘拨乱反正’。
      可若贺先为真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身亡,整个靖南三部就得做好真正叛逆的准备了。

      李伸永步履匆匆,路过府门前的几棵山玉桂。这种山玉桂是江南一带最常见的绿树,叶小荫繁、不招虫、还好养活。在南方几乎家家门口几道长街都有一列列队似的山玉桂,山玉桂颗颗叶子高高托举着月亮,到了雨季满城的叶子都泛着月光。
      这几日连日落雨,山玉桂的叶子铺了满地。

      李伸永踩过满地的碎叶子,碎叶子上流光的月色在摇晃。他忽然一怔,停下了脚步:“不对。我前脚才收到虎狼南下的消息,后脚贺先为就自缢,虎狼若已下江南,他的死能改变什么?!逼着我们反吗?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李伸永转念细想,忽然沉了脸色:“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谢将军和他亲娘一样,倒是一脉相承的血缘。”

      亲信有些糊涂,回头问:“将军的意思是?”

      “虎狼到了。”李伸永眼神一厉,他翻身上马,一揽缰绳,老马的嘶鸣凄厉划过夜空:“不去文院了!”
      李伸永大喊:“传令下去!即刻起全线戒严!我们直接去军大营!”

      三部大营在城郊外二十里处驻扎,周围是山地野林,陷阱层层密布,不熟悉地势的人刚迈入警戒线就会被巡逻卫射成筛子。他们借着地势趁夜行军,藉由地利,赶得及在虎狼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虎狼驻守北疆,以平原为利,山地地形有松懈山土和野林层层,山路崎岖蜿蜒,并不是他们的有利主场。谢白此次南下动作迅捷非常,一定是轻行简装,不可能大规模人马出动,撑死了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呵。李伸永不由得有些嘲弄。
      就算是虎狼,两三千人还是未免太托大。若是谢白真只带了这么点人来,那他就要试试虎狼的锋芒了!

      江南岗哨已经全线关停,为了不打草惊蛇,就算是李伸永自己的人也只能用最传统的传信方式,他们一行几乎是和信令同时抵达大营中。
      戒严的令信和整备的号角几乎在同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大营,靖南三部立刻调动起来,李伸永才刚到主帐前,整个大营甚至还没来得及整理列队,吹响的整备号角却忽然变了调。

      同一时间无数兵士齐齐望向岗哨高塔,旁边的亲兵立刻挑起望远长镜看过去,李伸永凝神远望:“怎么回事?”
      亲兵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营帐门口先跑来一传令兵。传令兵跑得很急,远远就冲着主帐的方向大喊:“报——将军!有人冲营!”

      他喊话的声音刚落到地下,整个靖南三部的大营内同时响起了戒备的长号角。还没整队的大营一下子被冲入营中的作乱者冲成了一路散兵。

      “不许乱!就地整备!撒拒马刺!把拦索拉起来!”李伸永大喝:“来了多少人!?”

      亲兵立刻攀上附近的塔上远望,粗略估计了一下:“不到五十人!”

      “好小子!不到五十人就敢冲营!”李伸永叫骂了一声。他绝不可能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当即横马持刀,命主帐守备严阵以待在周围,列阵候着他们冲营的队伍。“竟敢如此轻视靖南军,那就让他知道知道靖南军的‘靖’字,可不是浪得虚名!”

      奇怪的是冲营的队伍始终没有到主帐周围来,这冲帐的五十人虽四处散乱,但似乎严格地按照某种行迹在三部的大营内奔马行动,将他们布下的拒马桩和拦索视作无物,在大营内横冲直撞如履平地。
      李伸永皱着眉,感觉到不太对。来人这么少,若非冲着炸营和斩首来,拖时间毫无用处。被冲营的慌乱只是暂时的,靖南三部毕竟还是六军之一,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再乱也该整备过来了。二部驻扎地不远,只要得了信,便会当即回援,到时候虎狼两面受敌,谢白应当不会犯这么低劣的错误。

      李伸永忽然想:谢白再狂妄也不可能只带五十人南下,既然这里只有五十人,那剩下的队伍呢?

      李伸永转头问身边的人:“二部有消息传回来吗?”

      亲兵刚要回答,忽然大营中一阵地动山摇,轰隆隆宛如雷声在山林的土地中穿行。群马忍不住焦躁地低鸣,忍着巨大的不适在原地小步晃动,势如奔雷的声音压倒性地盖过了一切。
      仅在数秒之后,高耸入云的火光冲天而起,火光耀武扬威,照亮了整个三部大营。把三部头顶的夜空照得明亮如白昼。

      “报——!报告将军!辎重粮草被炸!损失过半!营地四处起火!”

      “报——!马厩所被炸!军马都被放出来了!”

      “报——!兵库处被炸!——”

      “报——”

      最后一个传令的小兵一路屁滚尿流地跑着冲进来,他还没开口,几匹高大的军马仿佛发了疯,马尾巴点燃了烈火,马蹄踩着火焰,踏着浓烈的火烧云在一片夜色中朝着主帐直冲而来。
      列阵的守备军站稳了架势,不让这几匹疯马踏乱了阵型。李伸永想也不想,立即横刀在前,长横刀从他右侧一刀砍出,在军马的侧身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其余士兵也纷纷横刀举枪,刺向狂奔的疯马。
      拦索终于在这时候起了它应有的作用,几匹疯马被士兵们砍刺,本就吃不住痛,脚下乱了形,一下撞到了拦索上。马儿们嘶鸣着纷纷顺着奔跑中巨大的力量横飞出去,在地面上扬起一阵沙石。
      但燃烧的火焰随着奔腾的马蹄点燃了周围一切可燃的物体,将主帐前方烧出了一地的火海。

      那名传令的小兵在这时候终于张开了口:“报告将军!有人——”

      飞驰的马蹄踩碎了他后面跟着的所有话语,让声音和他的惊恐永远停留在了燃烧着火焰的土地上。黑色的骏马同样披着厚重的铁甲,骑马的人双手持刀,背上背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弓,威严的黑色铁面在赤焰中流淌着沉默的光。
      李伸永瞪大了眼。

      下一刻,来人收缰绳夹紧了马腹,骏马飞越而起,借力踏过列阵的盾牌,自天顶而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李伸永直直瞪着眼,似乎听见风吹来了一道笑声。

      好像有个女声,在风里灌满了轻狂:

      “——大总督——我要你跟我走,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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