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饭和朱砂痣》渡冷汀

12、血尸8

　　妙卿的动作极快，不过刻钟，六大长老便聚集在了长平的医馆。

　　还未等见到人，六人便眉头紧锁——冲天的煞气都抑制不住，此遭怕是凶多吉少。
　　待他们看到时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后，满屋的得道仙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洛清看着他们面面相觑的熊样，心里的一股无名火不由得乱窜——怎么都和长平一个德行，好话坏话说出来才能叫人话啊。

　　奈何如今有求于人家，洛清强压下心头火，说：“如今这情况，不用我赘述，各位也心知肚明，明人不说暗话，各位只管告诉我有没有办法，咱们老几位有时间耗，可是这孩子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因此丧命！”

　　君回闻言，说道：“这孩子虽被怒目痴昧所缠，但并非没有办法。”

　　洛清眸色一顿，心中升起一股疑云，但还是回道：“还请君回长老明示。”

　　“四大邪灵作乱苍生，原以为经端州一战，能还天下太平，奈何却仍有漏网之鱼，如今武林盟会也已召开完毕，万魔谷交出了操纵邪灵的秘籍，江湖各派昭告天下已斩尽邪灵，归还太平于天下，若此时出现了一个被邪灵缠身的孩童，岂不是打了江湖天下人的脸？”

　　“老朽拙见，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彻底斩杀这孩子体内的邪灵。”

　　长平和洛清都愣住了：斩杀附在人体内的邪灵，只会损耗人的部分灵识，并不会危机性命；但彻底斩杀附身的邪灵，被邪灵缠缚的宿主必须散尽灵识，尔后用赤焰真火灼烧肉身，最后人和邪灵一同化为灰烬尘土，万事不入轮回。
　　两人几乎没有思考，同时吼道：“万万不可！”

　　洛清也顾不上自己的失态，说：“她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只是因为经脉较常人宽阔才被邪灵缠绕，遭此无妄之灾。”
　　她望着脸色愈发惨白的小姑娘，语气清冷而掷地有声：“先辈们最开始修无极，入仙门，就是为了让无辜之人不再受邪灵侵扰，让魑魅魍魉不见天日，敢问如果日后，我们再次所遇今日的境况，难道都要牺牲一个我们用手中利剑保护下来的人吗？”
　　“如果盛世太平，海清河晏，要用一个孩子的性命去维系，敢问我辈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何在？”

　　满座寂然，面面相觑。

　　一旁的小姑娘猛然坐起，吐出了一口黑血，澄澈的双眸望着洛清，满是对生的渴望。
　　洛清的脑子“嗡”了一下，心头火起，直接吼道：“你们还站在那里干嘛？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着看着这个孩子去死吗！”

　　话音刚落，所有人从沉默中回过神，动作利落地列好锁灵阵。
　　锁灵阵是所有除灵阵法中最简单、最耗损列阵者灵力的法子，但对宿主而言，却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它既不会损害宿主灵识，也不会危及性命。

　　他们用了三天三夜才将盛芷兰体内的两大邪灵封印住。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洛清吃力地站起来，蹒跚到盛芷兰身边，俯身试了试她的鼻息——气息均匀有力，胸口有节奏地起伏着，总算是压制住了。

　　盛芷兰睡了七日，洛清便在床榻边守了七日。
　　醒后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过往的种种都忘记了，洛清望着她，手劲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不如意事，十常□□，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忘不掉折磨自己半生的苦楚，你忘了也是一种福分。”

　　隆冬时节的隐山，大雪纷扬，洛清望着满院的素白愣神，衣袖忽然被拽住，她循着衣袖望去——小姑娘只穿了一件单衣，眼睛黑白分明，许是因为忘了所经历的不幸，她的眸光澄澈，满是对院中白雪的向往，没有半分世事苦楚。

　　洛清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莞尔一笑，说：“等雪停了，再去玩。”

　　小孩子的喜怒都写在脸上，听到可以去玩，便笑的宛如夏日灿烂的阳光一样，软糯糯地说：“美人姐姐，这就是雪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洛清僵住了半晌——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

　　记事以来，师父唤她名字；入世后，大多称她一声长老。
　　这称呼虽无恶意，但对洛清而言难免有些怪异，她又不想打击到小孩子的善意，便柔声道：“这就是雪。”

　　小姑娘的脸被冻的通红，眼睛还是晶亮地望着她，洛清心里不觉一阵柔软，起身取了件外衣，给盛芷兰披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了，日后要喊我师尊。”

　　盛芷兰望着她，似乎还不能理解师尊和美人姐姐之间的差别，不解道：“您不喜欢美人姐姐这个称呼吗，但您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洛清道：“没有不喜欢，”她望着屋外依然飘飘洒洒的大雪，垂眸道，“我啊，长相中人，性格乖张，哪里衬得上美人呢，日后不可在说了，你是我的徒弟，唤我师尊才对。”
　　“才不是，”盛芷兰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抬头望着洛清，语气认真地说道，“美人...不对，师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比戏文中唱的谪仙还要好看。”
　　......

　　议事阁外，盛芷兰一行人立在阁外的亭子里等着洛清。

　　盛芷兰瞥眼，沈怀瑾靠在角落的石柱上，失神地望着议事阁的方向，盛芷兰默然，叹了口气，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怀瑾本来愣着神，被盛芷兰一拍倏然回头，便对上了盛芷兰的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盛芷兰道：“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但莫名觉得作为你师姐，我得过来陪陪你。”

　　沈怀瑾垂眸，无奈笑道：“师姐，您真的变了很多，要是在以前，您也会过来，不过肯定是讲一通暖人心扉的话。”

　　“是吗，”盛芷兰转过视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莞尔道，“你要是愿意听，我也可以给你讲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愿意听。”

　　“不知世间恶，莫劝他人善，我没有资格劝你放下那些东西，不过你要是愿意和讲讲你的苦，师姐也不介意，要是把所有的苦都一个人咽下去了，日子久了，人也就活的不像人了。”

　　沈怀瑾挑眉瞥了一眼盛芷兰，凝视着议事阁，没有说话，盛芷兰也没有再说话，也在一边望着乌蒙蒙的天际。

　　过了半晌，沈怀瑾才缓缓开口道：“我的母亲是西域佚国王的独女，10岁那年，佚国成为了青幽的番邦，她也作为质子被送来京都。”

　　“身在皇城，虽然衣食无忧，吃穿用度比在佚国时更好，但她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活在暗无天日的皇城里，那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遇见父亲那年，她不过是和阿宁一般大而已，但她还是对他一见倾心，所有人都不理解她，”

　　“后来母亲告诉我，她第一次在御膳房的后院遇见父亲时，就认定父亲和她一样，都是被深宫压的喘不过气的活着，父亲给了她逃离深宫的希望，所以她不顾知忆姑姑的阻拦，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

　　“婚后，最开始的两年，她和父亲也过过一段潇洒肆意、神仙眷侣的日子，可那次宫宴后，父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母亲时冷时热，有时母亲不过是去街上走了一圈，回家后父亲就像疯了一样。”
　　“后来，他干脆把母亲软禁在槿园里，不上朝的时候他就守在槿园里，母亲也从质问，哭嚎，到最后一言不发，不和任何人说话，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任由父亲摆布她，我出生后，母亲才愿意和人说话，但大多数时候，她都站在槿园的院子里，望着天，有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那么望着。”

　　“自我有记忆起，父亲大多数时候都会从背后抱着她，两个人互相靠着，当时觉得很是浪漫，现在想来，当时母亲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一样，望向我的时候，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

　　“这些年，父亲的偏执愈加严重，从控制母亲，到控制家中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我。”
　　“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母亲便有意无意地告诉我，隐山的存在，我决定上隐山时，父亲把我锁在了密室里，他无法忍受会有事物超出他的控制。”

　　“只有母亲支持我，自我有记忆以来，那是她第一次和父亲歇斯底里地争论，甚至连知忆姑姑都坐不住，来了槿园，知忆姑姑对母亲是盲目地跟随，有了知忆姑姑的施压，父亲只能把我放出来，所以，我才能来到这里。”

　　“那日，我回去后，她立在槿园的庭院里，痴望着灰蒙的天，明明春天已经到了，但槿园还是满目的萧瑟，我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对我笑着，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她应该就预感到了吧。”

　　盛芷兰拍拍沈怀瑾的肩膀，说：“松树千年终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她轻笑了一声，说，“她生在无拘无束的世界，在阳光下呆过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在淤泥里苟且，亦安公主一生都在向往肆意潇洒的一生，却偏偏事与愿违，本来应该像林间小鹿一样灵动自由的人，却被当成筹码养在了笼子里，在青幽蹉跎了半世年华。”

　　“但好在她有了你，她用一生去教会你何为爱与自由，拼劲所有让你从淤泥中挣脱，让你重回阳光之下，替她看看这还算美好的人间。”

　　盛芷兰望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洛清，失神喃喃道：“世上有太多人不想活下去，但总有那么一个理由支撑着自己在坚持一下，坚持住的，这一生也就蹉跎过去了，最后落了个寿终正寝的好名声；坚持不下去的，便会落一个心理病态的罪名。”
　　“两者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活着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亡者怎么想的，归根到底，人死如灯灭，谁还会在乎名声这种虚名呢？”

　　还没等沈怀瑾发表意见，盛芷兰的视线便被一片素白遮掩，清冷的禅香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还未等她回过神，额头就被弹了一个脑瓜崩，抬眸望去，便在洛清淡如琥珀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
　　盛芷兰扶在额头上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洛清微微俯下身，平视着她怅然无错的眼睛，声线清冷而温柔：“活着的人会在乎，我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