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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尘埃落定 ...

  •   一声鼻子里挤出的痛哼,吴磊颈处顿时血流如注,却不是被割破了喉管,而是被割开了手背。
      他快阿苦一步,先护了手在自己喉颈,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左手无名指关节起,一直划过虎口,最后在他大鱼际处终止,整张手掌都被猩红的血液染红,触感暖热粘稠。
      几乎能让手抽筋的钻心痛楚比清晰的意识更快,骤然间霸占了吴磊所有的神经,可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不允许他沉湎于疼痛半分。
      今天之内,他已经和死神擦肩了不止一次,看来他吴磊命硬,区区一个阿苦还索不走!
      吴磊强忍痛苦,用尽力气提膝,瞬时顶在阿苦裆部——“呃!”
      阿苦一张脸登时痛到五官模糊,一龇牙,牙缝里满是棕黑的牙垢,看一眼都令人倒胃。
      他也是殊死搏斗,此刻豁了命也要出去的心异常决绝,于是竟扛着痛,发狠地将匕首扎进了吴磊左肩。
      “……!”
      吴磊瞪大了眼。
      只见匕首手柄朝上,大半个刀身都倾斜没入了他锁骨下方的肌肉里,伤口处的衣服布料转眼便被血液濡湿,原本是洁净的白色,此时却红得足以染红人的眼。
      阿苦面容狰狞如恶鬼,脸上带着狠毒的阴笑,“老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想到你竟然有脑子骗我。”说着他便要越过吴磊的手臂,去拨门把手下的反锁扣。
      “唔!”
      眼看就要成功,阿苦却在骤然间反吃了吴磊牟足劲的一脚,被吴磊从身上踹了下去,踉跄两步,随即翻倒在地。

      “………….”
      刚刚被插那一下还不觉得,现在吴磊是痛得连闷哼都做不出来了,整条胳膊如同被废,心跳加快,仿佛吸一口气都会让肩膀上的撕裂感加剧。
      …操…好痛……肩膀要裂开了…
      他垂低了肩,磨着后槽牙,右手尝试着握住匕首,但轻轻一碰便是让他窒息的痛。
      现在不能拔。
      吴磊粗喘两声,汗涔涔的脸上透露出忧色,却不是在担忧自己的伤势。
      他现在已然受伤,万一等会阿苦再来和他死斗,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保证阿苦不会钻了空子跑出去,那到时候撑不到警察来就放虎归山,他这一切努力可都白费了。
      …不行,不能继续这么守,得更稳妥一点。
      ……撬棍。
      刚才被阿苦扔过来的撬棍就落在脚前不远,吴磊一扫见它,骤时便有了新主意。
      他跨步过去,将生了锈的撬棍捡起来,然后将撬棍伸入横着的门把手后方,握紧撬棍,脚蹬在门上一并发起力来——
      “你他妈——!”
      从地上一骨碌翻起来的阿苦看见吴磊这架势当即吼了起来,但他的声音还没落地,被撬断的门把手便先“噔”地一声落地了,门上那块地方顿时只剩光秃秃的金属皮。
      如今这道门除非是从外面打开,否则里面的人是断没可能再出去的了。
      看着阿苦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此刻爬满绝望,吴磊只觉大快人心,噙了笑快意道:“来啊!今天你就是弄死你爹我也别想逃出这个门了!”
      “啊啊啊啊!”
      确定走投无路的阿苦顿时陷入癫狂,犹如疯狗一般,吠叫着扑了上来,就连吴磊手中的撬棍抽在他身上他也仿佛毫无知觉,一门心思要抓吴磊肩上的匕首。
      两人又缠斗在了一处,一阵短暂的拳脚相接,然后便是两败俱伤。
      阿苦被撬棍打掉了牙,又被掉落的纸箱砸中了脑袋,正满嘴滴血地跪趴在地上,吴磊则靠在墙角小口呼吸,原本只在肩上的血迹范围如今已成锥形,染得连左腹上都是,刀身也不再是竖直,还比之前埋得更深了。

      一同发生变化的,还有仓库里的酒精味。
      不知从什么打斗的哪一刻开始,仓库里的酒精味莫名浓重了许多。
      “咳…咳咳咳……”
      阿苦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背对着吴磊,忽又咕咕哝哝地向前爬去,身形摇摇欲坠,膝盖下还拖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水迹。
      吴磊皱着眉,顺着那条水迹瞥见了脚前的纸箱,正是刚刚从高处砸下来的那只。
      只见箱子底已经湿透,透明液体从底下及箱子的四个角中流出,此时都快淌到他鞋边来了。
      是酒精。应该是箱子里的医用酒精摔开裂了。
      吴磊注视着阿苦手脚并用爬到了货架旁,等这人扶着货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再转过身时,脸上那种让人读不懂的奸笑却令吴磊不寒而栗。
      蓦地,他竟看见阿苦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
      ……!
      这人…居然想同归于尽!
      肩膀的疼痛和身体的沉重令吴磊挪起步来极为艰辛,他打算扑过去阻止阿苦,可刚跌撞了一步,阿苦便已经弯腰将自己沾染了酒精的裤子点着了。
      惨叫盖过了仓库内外的一切声响,阿苦的裤子瞬间被点燃,人像彻底疯掉一样,带着身上的火就向吴磊奔来。
      情急之中吴磊也顾不上其他,攒足最后的气力,一脚将前方开裂的纸箱踹至阿苦脚下,将阿苦绊倒在了中途。
      趔趄后那人便磕倒在地,顿时他身下的纸箱也成了一团熊熊烈火,甚至路上蜿蜒的酒精水迹都化作了一条火蛇,迅速蹿向了吴磊。
      刹那间整个室内火光大作,高温袭来,气味刺鼻,还亮得刺眼。
      吴磊扳着沉重的身体闪躲到门口,他脚下这块地方还没有沾上酒精,一时半会火烧不着,可火这么大,烧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啊!啊!啊啊啊!”
      “火人”阿苦在对面的地上打着滚,身上的火又点着了其他纸箱。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想死,不然也不会尖叫着脱自己的衣服了。
      吴磊精疲力竭,终是无力再站稳。他沿着背后的门缓缓跌坐在地上,缩紧了身体,面前高涨的火光正肆无忌惮舞动,热得仿佛进了火炉。
      他奄奄一息地靠在门上阖了眼。
      熙熙啊,你再不赶来,你男人可就要没了。

      好累…想睡一会……
      失血的左臂已几近麻木,高温和火焰又抢走了他的氧气,令人愈发昏沉。半睡半醒之间,吴磊仿佛感觉到身后的门板颤动了两下。
      “门锁了,里头有人在叫!”
      恍惚状态下吴磊似乎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可现在就连阿苦的叫声他听起来都如同幻觉,更别提是门外的正常对话了。
      外面的门把“咔咔”猛响,却因为被反锁而压不下去。
      “里面有火…好像有酒味!”
      “撞门吗?”
      ……
      “吴磊、你在不在里面?!”
      ……
      …是罗云熙。
      吴磊徐徐撑开一条眼缝,身后门板被撞得巨震。
      那人的声音里全无一贯的冷静,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了一样。
      不,就是世界末日,那人可能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惊慌无措。
      吴磊奋力扭头,抬起宛如灌铅的右手,搭在了反锁扣上。
      “是我!吴磊!回话!是我!”
      …呵……我当然知道是你……你一开口我就知道……
      你是我家宝宝嘛……
      他倒是想回话,就是现实不允许,一张嘴就像漏气的皮球,声音还没这些人撞门的动静大。
      不过好歹是把反锁扣拨开了。
      “咔哒——”
      下一刻仓库的门被人拉开,倚在门上的吴磊贴着门板,顺势便倒在了一个人腿上。

      “吴磊!”
      看着一身血的臭小子软绵绵倒在自己身上,罗云熙心脏差点停搏。臭小子左肩上那柄深深莫如的匕首看一眼就叫他麻了手脚。
      …是他没保护好吴磊,让他受罪了。
      门口站了不少人,除去消防队员,还有及时赶到的刑警队。
      罗云熙惴惴不安地将不知伤势的吴磊从火海中拖了出来,就见臭小子被火烤得通红的脸上微弱地勾动了嘴角,细密浓长的睫毛搭在眼睛上轻颤:“…熙……痛……”
      ……
      他最疼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对着他喊疼。臭小子还不如直接捅他一刀。
      霎时罗云熙鼻酸难忍,可他却因为带着头盔、拨下了护目面罩,连亲一下吴磊这个最简单的安慰动作都极难实施。
      仓库里的火光大盛,酒精味浓的在场所有人都闻得见,他还穿着这身防火服,得对得起自己身上这份责任。
      “……来个人,把吴磊抬出去…”罗云熙声音哑得让人心惊,偏偏又在语气上沉着冷静得令人信服:“其他消防队外的人员都退出去,酒精着火可能会爆炸,交给我们处理。”
      吴磊被队友抬出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罗云熙的裤腿,拽得罗云熙回身冲着他离开的方向愣了一秒。
      再回头时,大嘴无意瞥见了他们罗队护目面罩下的一对眼睛,然后怔忡地倒吸一口冷气。
      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唯一一次看见他们罗队掉眼泪是什么模样。
      那双眼睛就像是秋雨中涨水涨到要满溢出来的池塘,池水皎洁清澈,池面无风自动。
      最后,那场秋雨悄然无声地漫过了红泥池岸。

      身侧模模糊糊听见了细弱的交谈声,吴磊晃了晃脑袋,睁眼的过程有些粘滞。
      迎接他醒来的是和煦耀目的日光,意识重回这个明亮温暖的世界,吴磊一时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嗯……”他活动了下左肩,却疼得龇牙咧嘴。
      ……看来是现实没错了。
      他的□□顿时惊动了床边说话的人,很快头顶便有阴影遮了下来,一只干燥的手掌覆在了他脸侧:“吴磊?”
      令人眷恋的温柔嗓音响起,吴磊还没看清上方人的脸,唇边便先有了笑意,等看清了之后笑意又更甚。
      没什么比在他最想见罗云熙的时候见到罗云熙更值得开心的了。
      吴磊盯着他家熙熙一张铺满欣喜与宽慰的脸,正准备开口夸句“谁家阿sir这么靓”,却被另个人的声音冷不防地堵了回去。
      “醒了就没事了,养着吧。”
      ……他妈的秦赫。
      吴磊不动头,一垂眼便在床脚旁看见了身着白大褂的秦赫,两只手都插在衣兜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他。
      没什么比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见到情敌更值得讨厌的了。
      真他妈晦气。
      “不想见到我是吧,”秦赫轻哼,“也不看看昨晚谁给你做的手术。”
      “卧槽!”正被罗云熙掺着往床头坐的吴磊霎时吃了一惊,不过回头再想想,他的手术似乎的确是这王八蛋做的,打麻醉之前他好像看见这人了。
      吴磊坐正身体,右手急忙摸上绑着绷带的左肩:“熙熙,这混蛋会不会故意掉个针头在我伤口里?我感觉肩膀里有点刺痛啊!”
      对面秦赫的脸一下就冻住了。
      “我看你还是不够痛,还有心思皮。”罗云熙白他一眼,拿过床头桌上的白色保温杯,插进一只吸管,递到了吴磊嘴边。
      “哎呀,我家熙熙对我真好~”吴磊嬉皮笑脸,嘴巴都干得快起皮了,却还不赶块喝水,非要当着秦赫的面大卖肉麻,“熙熙,快,亲我一下,我想死你了!”
      罗云熙还没表态,秦赫倒先忍不下去了,衣兜都鼓了起来,一看就是撑了两只拳头在里面:“……我说两句话就走,你不用作了。”
      “有屁快放。”吴磊嚣张地冲秦赫扬起了下巴,好像自己还生龙活虎似的。
      “我跟你道歉,也跟小熙道歉。”
      “……”
      罗云熙和吴磊俨然没料到眼前这出,脑子都有些短路。二人交换了眼神,才略为怔然地听秦赫又道:“元宵节那天是我口不择言,捕风捉影去猜忌小熙和你爸之间的事,有失德行。”
      “这一个多月我想清楚了,小熙为什么会选你不选我,所以以后…我应该也要放下了。”
      话音刚落,秦赫便听见了病床上那人的嗤之以鼻:“…大叔,熙熙早八百年就不选你了好么,你跟我有什么可比性呀。”
      感谢吴磊没伤着眼睛,否则现在这个大白眼翻得可就没那么完美了。
      但到底秦赫如今的心情是罗云熙曾有过的,论感触,罗云熙比吴磊要更深一些。
      他和秦赫已然是两条岔道上的不同人生,今后两人也不必再做朋友,可既然秦赫现在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很坦荡,“祝好。”他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罗云熙说得也风轻云淡,秦赫与他对视一眼,见他眼睛里找不出一丝波折,于是终于释怀地点点头,以浅笑回复二人,然后从病房出去了。

      开门时的空气对流带起了窗边的淡蓝窗帘,窗帘荡荡悠悠,又文静地垂了回去。
      风来了又走,只是过客,像生命中的某些人一样。
      “…我没醒的时候你在和他说什么?”吴磊把嘴凑到吸管旁边,挑眼望着罗云熙问。
      嗯,保温杯里的热水温度正好。
      “当然是问你的情况。”罗云熙说着,随即便在吴磊嘴角旁轻如和风般地吻了一口。
      被偷袭的吴磊水噎到了嗓子眼,有些傻眼地看着一脸淡定的人,却见那人扬了眉稍:“你说想死我了,要我亲一口的。”
      …乖乖,这也太甜了。
      吴磊嘿嘿直乐,再低头喝水时便觉得水里被他家熙熙偷偷掺了蜂蜜进去,润到他心里去了。
      他又嘬两口,却无意发现这只旧保温杯似乎有点眼熟。
      …连杯盖上的划痕他都那么熟悉,这只杯子…分明是他从前上学时用的那只。
      “……杯子你哪来的。”喝够了水的吴磊微微蹙着眉问。
      “你妈拿来的。”
      “什么?!”
      吴磊虎躯一震,被子都从身上滑下去两分:“我妈来了?!人呢?”
      罗云熙看着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发笑,“买午饭去了,我要去她不让,说还要在这照顾你几天,想提前熟悉一下医院。”

      臭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罗云熙说什么也不可能瞒着吴磊他妈,当晚就给嫂子去了电话,结果今天一早她人就到了,把小女儿甩给丈夫带两天,现在来照顾吴磊。
      一听自己老妈杀来,此时的吴磊竟油然而生了一种耗子见了猫的心理,这一会儿还没见到人呢,他就坐在床上愁得喋喋不休了起来。
      “她怎么现在来了,唉,这她不得数落死我!”
      “她见了你没为难你吧?应该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
      “唉我那个烦人精妹妹现在还没上幼儿园呢,放她在家里,她爸还要上班,管不来她怎么办?”
      坐在一旁的罗云熙哭笑不得,就想赶紧找个法子把臭小子这吵得人头大的“婆婆嘴”给堵上。
      他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拿出了吴磊的手机。
      “诶!怎么在你这啊!”臭小子果然翻脸比翻书还夸,乐呵呵地就把手机接了过去。
      昨天被囚禁的时候他的手机就被阿苦抢走了,期间手机信息声响了一次,阿苦还逼他给手机解了锁,然后用他的手机回复了什么。之后他们二人打来打去,也没心思去管手机了。
      “在火场里找到的,货架下面,幸好没被泡沫水泡坏,干了还能用。”罗云熙道,“阿苦昨天拿你的手机给我回了信息‘报平安’,我猜他犹豫过要不要借你的口把我骗过去一起解决掉,但还没想出合理的办法,佳佳那边就先找到我了。”
      吴磊点点头。
      说起阿苦,他又想到了自己昏迷前阿苦那个“火人”的恐怖模样,那个凄厉的惨叫声,到现在他都忘不了。
      “阿苦怎么样?烧死了吗?”他忙问。
      “没死,重度烧伤,也在医院抢救,说是能活。”
      “好!就这么死了简直太便宜他了!”吴磊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恨不得从床上蹦起来,却一不留神扯到了伤口,“嗷——”
      罗云熙顿时色变,扒过去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口,确认没开裂后便瞪住臭小子训斥道:“老实点!再乱动我把你绑床上!”
      “……”
      其实这句话要是换种场合,他还是挺乐意听的。嘶……
      算了,媳妇凶,媳妇牛逼,媳妇说啥就是啥。
      吴磊一缩头,像块木头似的靠回床头了。

      趁吴妈妈买饭回来的这档子时间,吴磊乖乖将仓库里发生的事对罗云熙说了一遍,听得罗云熙一阵阵后怕,连削下来的苹果皮都粗细不一了。
      “所以说什么‘阿苦要烧死你’,也是你专门让佳佳告诉我的吧。”罗云熙将苹果分成小芽,塞了一芽进臭小子嘴里,哼笑着说。
      老婆削出来的苹果就格外甜,吴磊美滋滋地咀嚼着香甜多汁的果肉,脸上得意十足:“那自然!不这么说,你怎么有正当理由出来救我,我是不是大聪明~”
      “报假警你还有理了。”罗云熙再塞一芽,看准了他上一块还没嚼干净。
      “唔、不要在意这点细节嘛!最后不是真的着火啦?幸好你们来得飞快!”
      吴磊此刻像极了囤粮的仓鼠,左右两腮塞得鼓如囊袋,还得努力兜住嘴里的食物。他费力将东西咽下,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佳佳呢?”
      罗云熙静默半晌,随后声音冷漠地叙述着:“也在医院。她流产了,因为猛烈运动和情绪原因。而且听医生说她身体条件很差,将来大概率是不会再受孕了。现在刑警队的人正在病房里盘问她。”
      “……哦。”
      吴磊斜视着天花板,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
      在看出佳佳和阿苦是一伙人的时候,他肺都快气炸了,连阿苦他们三个人的拳打脚踢都比不上被佳佳骗了的感情来得愤慨。
      不是他对佳佳还有什么旧情,他只是纯粹的不理解,为什么受害者不憎恨加害者,却还要和加害者一起加害更多的人。
      或许他一辈子都理解不了。在他的观念里,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听佳佳哭着替他求情,绝境之中的他也只能赌一赌,赌佳佳还有没有最后一点人性,愿意帮他一把。
      万幸,这个世界和他想象中的那个,也不是绝然相反。
      见臭小子走神,连送到嘴边的苹果也忘了吃,罗云熙拿果肉戳戳那人饱满且恢复了一点血色的下唇,开解他道:“她好歹救了她自己。如果没有阿苦被捕这出,你觉得阿苦会放她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活着离开吗。”
      是哦…他和罗云熙要是遇害了,那下一个肯定是佳佳。
      吴磊点头表示赞同罗云熙的观点,张嘴叼走了苹果,又问:“那警察什么时候来盘问我?”
      “明天,今天你好好休息。”罗云熙道。

      如罗云熙所说,警察在隔天一早到医院来找了吴磊,前前后后问了他一个来小时,才把情况了解清楚。
      走前警察同志对吴磊为抓捕阿苦作出的重大贡献给予了肯定和表彰,什么“临危不惧”,“有勇有谋”,美美地夸了他几句。
      从小到大,吴磊在学校里听过的好话加一块儿都没这么多,简直乐得他在病床上合不拢嘴。
      “小伙子蛮有潜力的,要不考虑来我们刑警队?”如春风般温暖的刑警同志热切关心道。
      “哈哈,不了不了,我挺喜欢当消防员的。”吴磊用完好的右手搔了搔后脑,笑得好像一朵开在了春日暖阳下的鲜花。
      可他此话一出,刑警同志却肉眼可见地板起了脸:“那你说你一个消防员,老抢我们刑警队的活干什么啊?”
      “…啊?”
      吴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想警察同志这就开始了对他的严厉思想教育,铿锵有力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有困难要找警察,这种单枪匹马就深入虎穴的行为极不可取!事后必须要做深刻反思!
      ……好嘛,敢情是欲抑先扬,红脸白脸都唱了一遍。
      他倒也是冤枉,如果事先知道那地方会是龙潭虎穴,他一准儿第一个报警…
      唉,可惜现在解释也没用了,乖乖“立正挨打”吧。
      这顿骂吴磊挨得跟三孙子似的,关键是他老妈还就在旁边站着,一个劲儿的帮理不帮亲,跟着警察一起数落儿子的危险行径。
      这还得亏了罗云熙不在现场,否则吴磊几乎能想象出那人时不时点头附和众人言论的模样。

      工作日罗云熙总不能有事没事就往医院跑,不过他周内也过来了一趟,是和队里的人一起来的,带着鲜花水果,还有一面大嘴给吴磊定制的锦旗。
      那锦旗上书“智擒恶匪扬我队威”八个大字,傻逼得吴磊掩面直笑,赶紧让大嘴把旗子卷起来。
      亲眼见到儿子在C城收获了一群真正的益友,吴妈妈心里那块一直都不算完全落下的大石也终于落定,尤其是罗云熙,对她儿子那个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这个当妈的看了都咂舌。
      而且不仅如此,她好像也沾了儿子的光,被罗云熙安置得妥妥当当。
      她住在了中队里的家属来访宿舍,甚至来C城的车票也是人家小罗买的。
      她要给钱,罗云熙却怎么也不肯收,还说是他没照看好吴磊,才劳烦嫂子跑这么一趟,这是他应该的。
      如此一来倒弄得她有点过意不去,逮着儿子问:“你小罗叔叔怎么对我们这么好呢?是不是还愧疚当年你爸的事?”
      “呃…也…不是……”吴磊抓心挠肝,却不能把真相宣之于口。
      罗云熙不让他说。

      吴磊得在医院住一周,出院后还需要继续养一个月的伤,照这个情形,养伤期间他是不方便待在消防队了,于是他便问起罗云熙,这段时间两人应该怎么办。
      恰好前几天支队长给罗云熙来了电话,说吴磊的事他听说了。之前罗云熙来问吴磊去救援学院的政策,说的是吴磊得在队里呆够一年,但现在因为吴磊多次见义勇为,能被记作个人功,所以可以破格让他在今年秋季就入学。
      罗云熙稍一琢磨,便和臭小子商量,让他先回家养伤,一个月后再归队,也算是在去外地读书前多陪陪家人。
      出院的前一天不仅罗云熙来了,吴磊他继父带着他那三岁半的小妹也来了,说是来接吴磊回家。
      一周未见小女儿,吴妈妈正惦记得紧,又刚好逮着机会,于是便被把儿子交给小罗,自己陪小女儿和丈夫到附近闲逛去了。
      想着臭小子躺了这么多天身体乏,罗云熙干脆掺着人去楼下散了会儿步,等回来时,他却盯着吴磊的头顶似有所思。
      “你好像长个儿了。”他提了提眉心。
      “诶,有吗?”吴磊拍拍自己的脑瓜子,手掌从自己头上齐齐扫出去一条线,悬在罗云熙头顶上方,将将高出人家半个头,“嘿嘿,我不是一直高你这么多?”
      “……”
      臭小子笑得十分欠揍,但看在他是伤员的份儿上,罗云熙只拧了他腰一把就作罢,然后去找护士借了卷尺回来,“靠墙站着去,给你量量。”他抽开卷尺道。
      吴磊笑嘻嘻地贴着窗户那侧的墙站直,随后卷尺抽动的声音便簌簌响了起来。
      卷尺从地面慢慢上涨,比着吴磊的腿,手臂,然后是肩颈,一直向高处走着,罗云熙轻踮脚尖,却刹时停了下来。
      等等…不大对劲。
      “……你是不是踮脚了。”
      骤不及防地,罗云熙将热气呼在吴磊耳侧,痒得臭小子缩了下脖子:“没有。”他矢口否认。
      “你就是踮脚了。”这次罗云熙改为了肯定句。
      鬼才信臭小子没踮脚!如果他不踮脚,那自己给他量个身高,也不至于要踮脚吧!?
      罗云熙简直对吴磊这种幼稚行径感到无语,正要提脚踹他,竟猝然被臭小子单臂圈住了腰,一个位置互换,被压在了墙上。
      卷尺“啪”地一声,犹如凌空抽响的鞭子,抽得罗云熙呼吸一窒。
      “阿sir…我长高了吗?”
      吴磊身上的气息还有灼人的鼻息在顷刻间被放大,罗云熙想躲都躲不掉,先木了脸:“……爱长不长,”他压声道,“松开,这是医院。”
      “我知道这是医院,可是我这一整周都没亲到你,宝宝,我饿死了。”
      ……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狼崽子哑着嗓子来找他撒娇。
      罗云熙对着吴磊那对明晃晃的桃花眼,呼吸再也找不回刚才的调子,拉过臭小子腰间弹性的衣料便吻了上去。
      别说,一个星期没亲,现在两人一啃上竟有种天雷勾动地火的味道,好像死活要争个高低,心脏“咚咚咚”响,仿佛敲得比行军鼓还激烈。
      只可惜,好景不长——

      “磊磊!妈给你们带吃的来了!”
      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吴妈妈亮丽的嗓音随之凭空飞来,吓得病房内的两人差点咬到对方的舌头,吴磊更是一个哆嗦,压低了脸,仓惶转回身去。
      尽管他反应已经很快了,可也敌不住病房就这么点地方,一推门,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就全都逃不过门口人的法眼。
      “……啊、妈,”吴磊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伸手挠着自己的后颈,“怎么只有你一个?我妹和叔叔呢?”
      只见吴妈妈狐疑地晃了晃手里两支细长的纸袋:“…你妹在街口看到个转糖画的,走不动路了,我就让你叔叔在那陪她,自己先回来把糖葫芦给你们。”
      “哦…多、多大人了,还吃糖葫芦呢。”吴磊走过去接过两支糖葫芦,转手递给了罗云熙一支。
      罗云熙:“……”
      “你们俩…刚挤墙上干什么呢?”吴妈妈游移地看着两人的脸,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小罗“魂游天外”的呆滞表情上。
      “嘎吱”一响,吴磊这糖葫芦一口咬下去落得满身都是糖渣:“……我们量身高呢,小罗叔叔说我长高了。”他掸着衣服上的糖渣,口中振振有词。
      “量身高?那你长了多少?”
      “长了……有个一两公分吧!哎哟,这糖葫芦不行啊,没去核呢怎么!”
      吴磊赶忙把话头岔开,然后看着罗云熙把刚接过去的糖葫芦又塞回给了他:“……我先去把卷尺还了。”
      说罢,那人便行如风地走掉了。

      这事过后罗云熙坐在病房里就像个隐形人似的,只安安静静地听这一家人闲话家常,吴磊好几次把话往他身上引,却都被他一两句话带过,弄得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他高冷。
      不过后来他们这竟跑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成功把焦点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这才让罗云熙感觉自在了些。
      秦赫他儿子晨晨来了,说是今天来找他爸的,听说熙叔叔也在,就想过来打个招呼。
      这小鬼说的是来找罗云熙打招呼,可见了吴磊他妹却好像更为兴奋的样子,凑上去就是一句“妹妹好可爱呀”,惹得吴妈妈和吴磊那叔叔开怀大笑,连吴磊他妹都咯咯笑个不停,拽着晨晨就不撒手。
      嗯?嗯嗯?
      见这情形,吴磊不知为什么脑中就自动拉响了一级警报,骤的便如同屁股下抹了油,坐也坐不稳当了,就想让这小鬼立马走人。
      这尼玛,他仿佛看见了自家未来的菜园被猪拱的景象!
      好像突然开始理解大嘴了!
      偏偏晨晨这小鬼从他爹那继承了一副好皮囊,又生了一张比秦赫还会说的小嘴,两样加起来最是讨人喜欢,于是硬是在房间里混够了一刻钟,最后还是吴磊强行塞了一把香蕉给他,说托他把香蕉带去给秦赫,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罗云熙看破不说破,就噙着笑,坐在一旁默默看。
      臭小子这急得恨不得上蹿下跳却不能发作的模样,他很久未见了。
      很可爱。

      隔天吴磊出院,罗云熙去送了他们一程,五个人在车站亲如一家。
      只是令罗云熙十分不解的是,临进站前吴妈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耐人寻味地对他道:“…云熙啊,你以后…要不别喊我嫂子了……我这不大合适…”
      不大合适?一直都这么叫的,怎么突然就不大合适了。
      吴妈妈没解释,但罗云熙琢磨,估计是跟她如今觉得自己已经改嫁多年有关系吧。

      一个多月后的C城已经不仅仅是“暖和”,渐热的天气还没迎来初夏,却先迎回了吴磊。
      他归了队,身体恢复了□□成,又可以跟着大家一起正常训练和出警,而没过多久,阿苦那伙人接受审判的日子也终于到来了。
      庭审当天吴磊和罗云熙有一起去旁听。尽管阿苦提供了口供,供出了一大批贩毒网络相关人员,但他还是因贩卖、运输、走私毒品罪,以及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而他那两个一起落网的马仔也分别被判处了死缓与无期。
      那个别墅区的黑诊所一并被查处,所涉嫌的主犯人员均获刑一至两年,至于佳佳,她则是以包庇毒品犯罪分子罪被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
      一切尘埃落定,法庭宣判时全体起立,吴磊一时间竟有些凝噎。
      苍天有眼,恶有恶报。这八个字里吴磊只信后半句。
      如果有人用恶行伤害了你,让你觉得他配得上“恶有恶报”这四个字,那你就该站出来反击。因为你的反击,才是恶人的报应。
      庭审过后的周末,罗云熙陪吴磊去了一趟赖子的墓地,听臭小子把庭审结果一句句说给了赖子听,还烧掉了一条他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新织的围巾。
      这是他这辈子织过的第四条围巾,也是从前赖子向他讨,他嫌兄弟之间矫情、懒得给赖子织的一条。
      忽作的山风卷起了燃烧中的烟雾和灰尘,去了天地间的人所抵达不了的远方。臭小子蹲在墓碑前,用手指杵着紧闭的双眼,良久没有起身。
      “赖子听见了。”
      罗云熙抚掌在他肩头,温声道。

      两人回队时斜阳正好,小操场上队友们友好且精彩的篮球赛看样子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奥利奥用一阵四爪并用的小碎步欢迎了队长和它爸比的归队,它身边的海郭正在给大楼拐角处的水栓接上细长的橡胶管。
      吴磊揉揉它的耳朵,然后拉着罗云熙,带上口琴,爬上了训练塔。
      沁人凉风蹿过二人并排间的缝隙,食堂里的炉灶烧得正响,骨头汤的香气深呼吸一下就能闻到,勾得两人食指大动。
      “放八角了。”吴磊边嗅边说。
      罗云熙轻笑,跟吴磊一起分辨起了风里的味道来:“还有香叶。”
      “花椒好像也有一点。”
      “葱。”
      “姜。”
      “白醋。”
      “哈哈哈,好了别继续了,越说越饿。”吴磊咽了口唾液,随即提起口琴,吹出了动听的前奏。
      他吹的是《茜茜》,现在已经练得相当熟练了。
      罗云熙默契地跟上了他吹奏的步调,却不是简单的二人同吹一首曲子,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和谐共奏。
      这首曲子被他稍稍改了一下,出了个双人版。
      婉转悠扬的口琴声此起彼伏,让风带着,飘去了训练塔下打篮球的一群队友耳朵里,不过大家好像早已对这样的乐声司空见惯,连抬头望训练塔顶一眼都嫌多余。
      正在被海郭拎着水管冲澡的奥利奥却尤其爱听这出,于是欢腾地掸掉一身水,朝训练塔顶边跳边呜呦着。
      双飞燕轻盈滑翔,掠过训练塔上一对璧人头顶的浩瀚苍穹。
      比这片万里晴空还要漂亮的颜色,是嵌进长空里的两抹火焰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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