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大了个葵

4、茜茜？熙熙！

　　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吴磊去父亲所在的消防支队探视，第一次在人堆里见到罗云熙时那种瞳孔为之一颤的感觉，就好像天光特别眷顾那人，消防队所有人加一块儿都压不住那人身上的光。
　　当时他还没大没小地打趣他爸，说“爸，为什么你们的副队长看起来跟你们不像一个品种？”
　　可后来，他爸折在了火里，他也不可避免地对那场大火的消防指挥员罗云熙心存芥蒂，即便是每个人都告诉他说，那件事上罗云熙并没有错。

　　当时着火的是一家陶瓷市场仓库，他爸是灭火班的班长，负责内攻，灭了明火之后在现场搜救幸存者的下落。
　　在场的消防兵通过对讲机传出了消息，说仓库有坍塌的风险，但由于火场里还有幸存者，场外的罗云熙无法向他们下达撤退的命令。五年前的消防员们还都是军人身份，只要火场里还有一个老百姓在呼救，那再危险也得往里闯。
　　所以后来仓库不出意外的坍塌，五名进去的消防兵被埋，一死一重伤，其他三名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追悼会上再见罗云熙，吴磊不恨他、不怪他，却也对他什么好感都没了。
　　大约是理智上接受，但情感上难以释怀吧。

　　吴磊正盘算着他这心里藏不住事儿的暴脾气要怎么去丧门星面前“装孙子”，却听赖子又发话了，不过这次换了个话题：“哎，磊子，你还追你楼下足浴店那小妞呢么？”赖子咂着烟问，烟雾后的分头梳得油光水滑，一对圆滑的牛眼里透出点玩味儿。
　　佳佳？说到佳佳吴磊就想起下午被她拒绝了明天邀约的事儿，颓败感油然而生：“追着呢，下午才被拒，别提了。”
　　赖子把脸转回屏幕，哼笑道，“兄弟劝你放弃吧。”
　　“怎么？”吴磊脸色微变。
　　“上次我不是带阿苦哥上她们那洗脚来着，我看他俩好像有点看对眼的意思。”赖子朝地上掸掸烟灰道。
　　“赖小三！”吴磊像炸了毛的猫，把赖子最不爱听的真实姓名都喊出来了。
　　他从椅子里弹出身体，“咚”地一声轻捶在桌子上：“你他妈怎么回事？背地里给兄弟的爱情路使绊子！”
　　“那我哪能料到这出！”赖子哂着辩解，“所以我这不是给你提醒来了嘛，别到时候阿苦哥把妞泡上了你还被吊在人身后傻乎乎追。”
　　“不可能，佳佳不是那样的人！”吴磊说得斩钉截铁。
　　“嗯嗯，是，我多管闲事。”赖子急急点头，“赶紧上号，哪特么这么多废话。”
　　可得知了噩耗的吴磊现在连握鼠标的力气都丧失了，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才气闷道，“不玩了，没心情。”说完他便又端着水回了柜台，临走还不忘又顺了两根烟。

　　坐在柜台后的吴磊突然有点无所适从，平常神采奕奕的双眸也失了光彩，只顾盯着网吧里的监控出神。
　　佳佳不会真喜欢那个阿苦哥吧……
　　半分钟之后他低下了头，无意识地翻看起了手机桌面，把那上面的程序挨个点开，又马上退出桌面，好像重复这样无意义的操作能让他脑子里平静一些。
　　…所以佳佳说明天约了闺蜜，搞不好也是也是骗我的。
　　他一边想，一边点到了他热衷的那款手游，随即看见自己有一条新的邮件提示。
　　他打开邮件，诧异发现那竟然是来自礼物中心的消息——是有人送了他新皮肤。
　　“我又挂机了，对不起QAQ”
　　在皮肤的领取界面，茜茜留言道。
　　就是这么奇怪，顷刻间吴磊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治愈了一样，刚刚还忐忑憋闷的心情倏地就静了下来，好像燥热天气里有人为他摇起小扇子，不着痕迹便吹走了他的心烦意乱。
　　他轻笑着收下皮肤，正想去给茜茜回个信息谢谢她，又竟然瞧见茜茜在线。
　　茜茜平时不会在这么晚还打游戏，一般不到十点就下了。要是吴磊接单的话就再晚一点，十点半睡觉。
　　见到茜茜吴磊有些意外，嘴角却止不住扬得更高。“姐姐破费啦！”他迅速点开了聊天框感谢对方。
　　茜茜那边秒回，先发来了个笑脸，又问：“晚饭吃了吗？”
　　吴磊这才想起中午茜茜给他点的外卖被他出门时搁房间里忘拿了，那阵子他不饿，现在茜茜问起才听见肚子咕咕叫。
　　真是可惜那一堆吃的了。吴磊对着手机叹气。
　　但总不能让茜茜觉得被辜负了心意，于是他回了句“吃了”，然后向茜茜发起了加入战局的邀请。
　　“太晚了，你打吧，我就是上线看一眼”
　　看一眼什么？看一眼他在不在？吴磊胸中骤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暖意，立即敲字道：“那我哄你睡觉，当谢谢你送我皮肤”
　　说是“哄睡觉”，其实就是那个意思。吴磊白收人家一个皮肤，脑子一热，就想回馈点什么，而且他确实有两个月没听见茜茜那受不住撩拨而加快的呼吸声了，现在突然有点想念她那种青涩的反应。
　　“我要早睡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
　　茜茜标志性的颜文字小熊一出来，吴磊就觉得看见了温柔的姐姐在对他腼腆而笑——他脑补出来的茜茜就是这么个模样。
　　他心情雀跃，忍不住又回了茜茜一句，“哈哈，我跟赖子在网吧呢，要决战到天亮，睡你的吧”
　　吴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敲，不到两秒就把信息发了出去，然后看着茜茜下了线。

　　夜色沉沉，虫鸣未歇。后半夜的消防楼二层还亮着灯，虽不在饭点，但将器皿收拾的一丝不苟的食堂里正坐着一个个年轻的消防员。
　　空调开到了最低温度，每个人额角和脖子里的汗珠却还没被冷却下来。
　　夏天也是让消防员无可奈何的季节，更容易起火不说，而且赶上火灾，他们那一身二十斤以上的重型消防防护装备简直就是单人的专属桑拿间，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汗如雨下。
　　桌旁国字脸的消防员捧着一牙西瓜，手却越来越低，脸也跟着压了下去，马上就要杵到桌子上了。
　　“哎哎哎、醒醒，怎么还吃着就睡过去了。”国字脸身边的壮实消防员端着西瓜摇醒了他，国字脸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紧接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着西瓜就是一口。
　　围着桌子的消防员们看他这憨样乍起一阵哄笑。
　　“大嘴，你现在越来越牛逼了。”壮实的消防员冲国字脸竖了个大拇指，引得大嘴唉声抱怨，“去你的，出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警，能不困嘛。”
　　他说完，抬眼瞧了瞧对面连西瓜碰都没碰的队长，又瞧了瞧桌中心那最后一块瓜，扯嘴一笑：“罗队，你切的瓜，怎么自己一口都不吃啊，再不吃这最后一块儿就落胖班长肚子里了。”
　　壮实消防员当即笑着反唇相讥：“快滚吧你，你自己想吃还拉我挡枪，我偏不给你。”说着胖子就抢走了最后一块瓜，送到了罗云熙眼皮下，“罗队，快，别便宜大嘴。”
　　此时罗云熙的注意力终于从手中的手机转移到了队友身上，“噢，”他眨眼道，“你们吃吧，我出去透透气。”
　　他径自起身去了走廊，胳膊搭在温热的铁栏杆上，然后拧眉眺着楼下大街斜对面那家吴磊住的小招待所出神。
　　——“哈哈，我跟赖子在网吧呢，要决战到天亮，睡你的吧”
　　这是吴磊那臭小子三分钟前在游戏上发给他的。
　　没错，他就是L茜茜。
　　他可从来没说过“茜茜”两个字读作“倩倩”，这两个字的读音，应该是“熙熙”。

　　半年前，吴磊他妈打电话给罗云熙，说吴磊没考上大学还不学好，和继父闹了矛盾，非要跑来C城和什么兄弟一起谋生。
　　她还要照顾不到三岁的二宝，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请同在C城的他看在吴磊是已故战友儿子的份上，帮忙照顾照顾吴磊，别让这孩子被带上歪道。
　　罗云熙在C城初见吴磊时就察觉到了这小孩对自己的疏远，他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可于他而言，吴磊是一份无可推卸的责任，不单单因为他答应了人家母亲的委托，更因为当年吴磊的父亲是他手下的班长，又牺牲在了他指挥的火灾里。
　　那臭小子无时无刻都想摆脱他，根本不和他好好相处，但意想不到的是，吴磊居然住到了他消防中队斜对面的招待所，基本等同于“羊入虎口”。
　　起初连吴磊自己都没发现这件事，但之后罗云熙三天两头就在招待所楼下的“蹲守”令吴磊对这人的时间规划能力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终于得知了这个恐怖的事实。
　　“你不是在消防支队当副队吗，怎么混到这种小中队来了！”犹如被当头棒喝的吴磊叫苦道。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罗云熙淡定到几近冷漠地挑起了一侧嘴角。
　　臭小子当然不晓得，早在五年前他爸出事的那场大火后，自己就转到了南城区的消防中队。
　　之后的某天，罗云熙去“视察”，发现臭小子正在楼下足浴店和女孩打游戏，而那个游戏他也在玩，于是灵机一动，偷偷从女孩那问到了吴磊的游戏信息，又新建了一个账号去加吴磊——既然臭小子这么抗拒他，他也只能另寻法子从吴磊那套出点生活动向了。
　　他加了好多遍，但吴磊那边都没通过，他试着把账号性别改成了女，结果一次就加上了。
　　……果然是个臭小子。

　　或许是近墨者黑的缘故，臭小子混在那个赖子身边，沾染的陋习也越来越多。罗云熙一面得在现实中愈发严厉地管束吴磊，把两人的关系弄得越来越僵，但另一面又在游戏里对着吴磊嘘寒问暖，总之是一个人把“爹妈”的角色都当了。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臭小子为了挣钱，居然干起了打色情电话的勾当。
　　他们第一次的嗑炮交易，其实是阴差阳错。他当时是打算给吴磊钱，让他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可吴磊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点单。
　　罗云熙转念一想，以“茜茜”这样一个关系算不上很亲密的网友身份，不论是给吴磊钱，还是让吴磊放弃做这个，都显得十分突兀，所以便干脆将错就错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身体的反应比什么都来得诚实，光是听见吴磊那样状态下的声音，他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起了那人的样貌。然后感觉就如同误入了灼热的流沙陷阱，一边热得身体发抖，一边被包覆着，向触不到底的绝境中沉沦下去。
　　那通电话之后，他一个人在浴室待了很久，心乱如麻。

　　如果说第一次是阴差阳错，那后来顶着茜茜的身份和吴磊维持了两个月“电话炮友”的关系，就是罗云熙自己的选择了。
　　在“一念之差”和“明知故犯”中间的，是一句“情不知所起”。
　　他对吴磊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情感成了一个秘密，就像是玻璃罩里的玫瑰花，把香气藏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日日和吴磊见面，也没让那人闻见一星半点的芬芳。
　　尽管罗云熙深知现在的吴磊对自己已有诸多怨言，但那些都是为了把吴磊拎到正道上来的必经阵痛，为此，就算是再被吴磊讨厌、怨恨，他也认了。可感情的事，他还不想遭人羞辱。

　　想起臭小子和自己针尖对麦芒的模样罗云熙便又觉一阵无奈，而刚刚吴磊那条信息里要素之多，每一点都又让他想把臭小子提到面前来训一顿。
　　赖子，网吧，还决战到天亮，真真不让人省心。
　　罗云熙的脸色在夏夜里凝成了冰，他扇动睫羽，眼睛下一片阴影。
　　——“赶紧吃，吃了睡觉，早上还出操呢。”
　　食堂里队友的交谈声像是给罗云熙提了个主意，他稍一思索，抬手给吴磊打了电话过去。
　　“喂。”吴磊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明早六点三十二，消防队出早操会经过你楼下。你下来，跟着一起跑。”罗云熙毫无感情地说。
　　“什么？！”吴磊尖叫，声音之大，连听筒都微震了起来，“你有bin——哦不是！我是说……”
　　那一个“病”字几乎都要落地生根了，却没想竟被吴磊硬生生咽了回去，并且接下来吴磊还改了态度，蓦地就把声音也放低了。
　　罗云熙能断定，吴磊刚才就是想骂他，他打这通电话前就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了，但像这样把骂他的话“半途而废”掉还真是件稀奇事。
　　怎么，臭小子今晚吃错药了？
　　他正费解，只听吴磊那边又说，“那个……熙…熙哥……”
　　罗云熙拿着手机的手蓦地就僵住了，胸腔里的震动忽然变得异常明显。
　　“我在网吧上夜班，早上才下班，累一晚上去晨跑，不太好吧？”
　　这话说得不疾不徐，听着勉强算是有理有据，可也把还有些恍惚的罗云熙给敲醒了，又记起了他这通电话本来的目的。
　　臭小子居然在网吧上起了夜班……
　　年轻人仗着青春的本钱通宵，无异于在透支生命，何况网吧那种烟味重得吓人的地方，常年一宿一宿的待在里面，身体能有好才怪了。难怪他说怎么这两个月没见吴磊晚上接嗑炮的单，原来是公共场合阻碍了他的发挥。
　　“…我不管你什么班，”罗云熙冷静地像一台人工智能机器，“我只知道明天到点我要是见不到你人，就以排查消防隐患为由，拆了你住处的大门。”
　　他逐字逐句把严重后果告知了吴磊，然后在吴磊那一声迟来的“你有病”中按掉了电话。
　　我有病？
　　罗云熙将手掌贴在自己心口，掌下那因为臭小子一声“熙哥”而乱掉的心律还没能彻底老实下来。
　　……
　　是啊。好像是病了。
　　而且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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