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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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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浮光声音虚弱,“报仇,算是吧。”
若她离开荒境,找上旧人,自然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血还血。
月同孤弯了弯嘴角,“若是你想离开荒境,除了硬闯山海,最近正有一个机会。”
在荒境之中,有许多上古传送阵,但此地灵气稀疏,加上年岁久远,传送阵大多废弃,只有一座大阵依旧在运转。安邑城中,一座传送法阵,能够连通灵境与荒境,灵境修士浩浩汤汤过来,也是依靠这座大阵。
月同孤:“若是仙子想从传送阵通过,要快一些,不久之后,传送阵便会重新关闭。”
进入传送阵也并非易事,不过,宴浮光既然这样说,必然有自己的办法。
宴浮光颔首,平静地望着地上的落花,“我知道。”
月同孤轻叹了声,“若是尊主回来,看见你不在,只怕又要哭了。”
宴浮光抿了抿粉白的嘴角,一言不发。
月同孤歪头,递给她一杯清茶,“不如再等片刻,若是尊主回来,你亲自去和她说。”她嘴角弯起的幅度愈大,戏谑道:“怎么了,仙子是不敢亲自辞别吗?”
宴浮光接过清茶,“镜花水月,梦幻泡影,琉璃易碎,”她吐出月同孤说过的三个词,低声说:“我是要走了。”
月同孤:“仙子,我们可是魔宗。”
宴浮光看向了她。
女人笑吟吟地说:“你离开神宫的时候,被剥了一层皮,也知道世上没有平白赠予的道理。这段时日,朝夕渊待你不薄,仙子准备如何还呢?”
宴浮光:“请直言。”
月同孤摇头,“你沦落至此,什么都没有了,唉,这实在是朝夕渊做过的,最赔本一次买卖。”
宴浮光微微蹙起眉,涩声道:“是……我亏欠朝夕渊良多。”
月同孤笑了笑,“谁让尊主喜欢你嘛,我们尊主对仙子情根深种,”她语气戏谑,“怎么舍得放你离开?回来若知道你走了,说不定要拔剑杀上灵境呢。”
宴浮光垂下了眼睛,依旧望着地上那朵染上了尘的杏花。
月同孤笑道:“其实,若你想要报仇,大可以留在尊主的身边,她这样喜欢你,你想要什么,尊主都会为你取来的。只要你同她软言几句……”
宴浮光:“但我不想。”
她轻轻摇头,抬起纤柔左手,掌心朝上,一道幽蓝的影子浮过手心,“我以魂为证,在此立下魂誓,日后……”她抿了下唇,“日后若朝夕渊有危难之时,我会竭尽我所能,只要一息尚存,一魄尚在,护你们周全。”
“啪啪啪。”月同孤鼓掌,“仙子果然有情有义。不愧是尊主看上的女人。”
魂誓是最为严厉的誓言,以自己的魂魄为誓,如果以后违背誓言,便会魂飞魄散。宴浮光许完魂誓,显得苍白而疲倦,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低声问:“是松……魔尊让你这样做的吗?”
月同孤:“怎么会呢,尊主这样疼你。”
宴浮光没有说什么,站起来,仰头看了会杏花,伸手接过一片白花。花瓣落在掌心时,变成流光淡去。
“一抹幻影而已。”
月同孤似乎能看见她在做什么,抿了口茶,“若是仙子想带什么回去以作留念,不如带点别的东西,将军坟里的一捧坟头土就很有纪念意义嘛。”
宴浮光:“不必了。”
她转过身,慢慢走出这片幻境,视线逐渐暗了下来,十八狱的阴冷与血腥扑面而来,蓝紫菌丝交织如网,编出一片如梦如幻的星云。
黑暗血腥、人人畏惧的魔宗。
却是她的梦幻泡影,一场好梦。
可惜,好梦总易醒。
宴浮光眼前掠过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她脚步顿了顿,但还是继续走下去,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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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块墓碑后,长青和百里又看见好几块相仿的墓碑,底下的留名同样是宴浮光,还有一个手印。
她们推测,应是宴浮光来到界地后,一路走去,看见遍地的尸骸,便为这些仙门前辈们收敛好尸骨。
这百余年,也只有她如此高的修为,才能深入赤地,为前人敛骨。
至于那个手印,就不知是怎么留下的了。
长青又找到一个喜欢宴浮光的理由,“浮光她心肠好。”
在这样的死地,自身尚且危险重重,却心怀悲悯,怜惜曝尸此地的游魂。
“就像暗夜里的月亮一样,”长青抬起脸,望着昏暗的天空,笑道:“让人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我这个理由,不浅薄吧!”
百里嗤了声,一副懒得和她说的样子。
长青不服气,“你干嘛这幅模样,难道你就很懂吗?”
百里:“反正比你好。”
长青哼哼唧唧,说道:“一个破剑修,也敢在有新娘的人面前支教。”
墓碑可以为她们引路,让她们不至于迷失方向。长青几次试图向百里搭话,得到的都是不冷不热的回应,她感觉挺没意思,就躺在沙蛇身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空发呆。
之前百里把仙魔界地说得多惊悚可怕,可她现在却觉得,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嘛。
甚至有些亲切。
这次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她回到朝夕渊,说不定天还没亮,浮光刚刚醒来。
长青嘴角微微扬起,“浮光肯定在等我,哼,可没有人会等你。贪恋色相又怎么样?她生得那么好看,难道我还要道貌岸然,违心地说不喜欢么。”
这怎么就折辱了?
她实在不明白。
第一次见到红轿里披着嫁衣的美人,她就感到亲切,莫名喜欢,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她又没有见过宴浮光,若非被对方绝色蛊惑,实在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长青闷闷地说:“一见钟情就浅薄嘛?”但想到美人在怀,她扬了扬眉,又骄傲道:“反正比你好!你和合情什么时候和好啊?”
百里脸色微变,眼里凝着冰,说:“不会和好。”
长青用肘碰了碰她,笑道:“你就原谅她嘛。她不是给你疗伤,还送你宝衣吗?”
百里看了长青一眼,“松松,你不懂。”
长青扁了下嘴,“我怎么又不懂了?”
百里握紧剑柄,“我有很多事要去做。”
长青:“不就是要努力赚钱嘛,那找个富婆,岂不是方便很多?”
百里:“不……我的剑道,至坚至孤,而她修习风月,左拥右抱,花团锦簇,我们两个,所求本就不同,日后注定愈行愈远,强求无益。”
长青歪着脑袋,轻声说:“可是,你不喜欢她么?”
百里抿紧了唇,面孔惨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会变,我也不会变。”
长青蹙起眉,“我是不懂你啦。但是 ,如果违背自己的心,这修行有什么好的?难道你的成仙大道,就是要灭绝人欲,连喜欢一个人,试一试在一起,都不行吗?”
百里没有说话。
长青又说:“如果她变了呢?”
百里沉默了一会,才说:“她不会。我们今夜在这儿……九死一生,哼,她说不定枕在谁的膝盖上,在听歌舞,度良宵。合情,”她攥了攥自己的衣角,低声道:“合情,她就是这种人。”
长青:“若她没有呢?”
百里眼神晦暗不明,她盯着地上模糊的影子,咬紧了唇,手掌攥紧冰凉的长剑。
影子?
百里忽然抬起头,在黑暗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暗红。她的眼前一阵模糊,身子直直从沙蛇上栽倒。
“小师叔!”长青一跃而下,接住了她,焦急道:“你怎么啦?”
百里双目紧闭,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虚弱道:“不要抬头。”
但是说晚了。
长青已经抬起了头,霎时愣住。
一轮血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头顶,天空逐渐明亮,染上一层暗红。她们驾驭的沙蛇,僵化在原地,暗黄的鳞片一片片带着血剥落,血肉烂在地上,染湿血红的土地。
只在刹那见,它就变成了一滩烂肉,最后融化在地里,成为赤地中一抹红。
冰冷的剑气瞬间腾起,挥出一片霜白,遮住了长青的视线。百里牵住长青的手,带着她飞快往前跑,逃出血月的照射范围。
四野茫茫。
好不容易,她们找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石头。长青靠在石后,借由小小的影子,遮住两人的身体,阴影并不大,所以她们挨得很紧。
长青回头望了眼,四周静得可怕,连黑暗中鬼魅的喘息与叫声全都消失。她轻呼出口气,拍了拍胸口,“这也太吓人了,难怪这里的土是红色的,原来是被血染红的。小师叔,你说它什么时候消失?”
“小师叔?”
长青久久等不到回应,蓦地察觉到,贴着自己的身躯冰凉,没有生气。她连忙回头,担忧道:“小师叔?”
百里面孔惨白如纸,衬得一双深黑的眼睛越发明亮,犹如天上寒星。她双手握着剑,血珠顺着剑柄往下流,蜿蜒成一道血线,无声滴在脚下的泥土里。
听见长青的声音,百里略微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轻声说:“我无事。松松,你还好吧?”
长青:“我没事啊!你看上去明显就有事好吧?”她蹙着眉,为难地望着百里,“要不我们回去,做好准备,再来试试吧。”
百里摇头,无色的唇迸出一个字,“不。”
长青叹气。
这个剑修,又倔又硬,和她的剑一样。她知道,自己实在劝不动她,到了这个地步,也无法再回头了。
“可是……”
“我没事。”
长青:“好吧,你没事你没事,你们都爱逞强。”她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喂给了百里,“这个没什么用,聊胜于无,小师叔你先躺一躺,我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她靠在石后,探出脑袋,望向前方。
血红的月光洒在荒野上,四下死寂。
长青:“看来只要等月光消失……”
话没说完,她的鼻子动了动,望前方嗅嗅,好像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地面隆隆震动了起来,一座巨大的山峦,慢慢往这里移动。
离得越来越近,长青能看清,这是座血肉组成的肉山,上面还有肉块在蠕动。
“好恶心。”长青皱紧了眉。
“确实恶心。”百里撑着剑半蹲,身体伏在她的后背,脸上没什么表情,黝黑眼睛紧紧盯着肉山。
长青一惊,“你不是受伤了吗?”
刚才还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蹦跶起来了。
百里冷哼,“我们王行山的剑修,流血不流泪,区区小伤!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