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靠哭治天下》游鲲

77、第 77 章

　　这大抵就是王行山的剑修吧。

　　长青是娇气到挫破一点皮，眼圈就红了的人，看见百里这么……千锤百炼面不改色的硬茬。

　　她一面佩服，一面又忍不住心疼。

　　百里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松松，等会我断后，你往后……”她忽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长青。

　　长青挑了下眉，长鞭缠绕住百里的手脚。

　　百里：“松松，你干什么？”
　　长青用鞭子把她捆得严严实实，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件袍子，披在她身上，笑道：“小师叔，受伤了就好好休息，不要逞强啦。”

　　百里蹙眉，“危险。”
　　长青弯了弯嘴角，拿出了腰间的北落师门，拔剑的瞬间，银白剑芒刺破了昏暗。她握着剑，朝地上的剑修挑了挑下巴，“看我的吧。”

　　百里低声道：“小心啊，松松。”

　　长青只是笑了笑。
　　她抬手，袖子拭过霜白剑刃，信步走到血红月光下。血月笼罩着长青的身体，她仰起小脸，闭上了眼睛，眼睫轻轻颤抖。

　　月光洒在长青雪白的面孔上。

　　百里屏住呼吸，忍不住喊：“你这么直接站在里面，月光会侵蚀你的身体。”

　　长青转身看着百里，“小师叔，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她随意转动剑花，一边同百里说话，一边信步朝肉山退，如同闲庭散步，“你说这地方很危险，但对我来说，其实……”她笑了笑，“我觉得，这儿很好，血月也很漂亮。”

　　她抬头，望了眼悬在天空的月亮，“它像一只眼睛，在温柔地看着我。”

　　百里抿紧了嘴唇。

　　长青叹口气，“小师叔，其实，我真的是个怪物吧？”

　　百里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她。

　　“不过，是怪物，”长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在这儿，是怪物反而更好。小师叔，你别这样看我，好像我要把你吃掉一样。”

　　她轻声感叹，“就算是怪物，也会有想要守护的人呀。”

　　长青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朝百里笑笑，转身几个纵跃，往肉山跳了过去。还没靠近，她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耳畔响起悲惨的哭泣声。

　　她舔了舔嘴角，几分口干舌燥，眼里血光掠过。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长青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肉山。血肉凝成的高山，异常高大，几乎遮住了天空，大山的影子倾倒，盖住她纤细的身体。

　　大山是由逝于此地的亡灵们凝聚而成，在粘稠蠕动的血肉上，一张张人面在蠕动。

　　是被死地吞噬的那些人吗？

　　月光照在她身后，阴影笼住她的身形。
　　她横剑于胸前，北落师门璀璨如星。

　　在百里眼里，恐怖狰狞、杀人无形的可怕血月，在她的眼里，却是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让她有种异常熟悉、温暖的感觉。

　　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

　　魔尊那样的怪物。
　　这幅还算可以的人皮底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剑尖挑破肉山，血肉像遇到火焰的冰雪，滴滴答答融化，那一张张脸在哀哀戚戚的哭泣叫喊中，同肉山一起化作融化的血水。

　　百里从石后探出半边脸，看向前方，脸色雪白。

　　她看见，血红昏暗的月光下，少女剑光如雪，长剑劈砍，肉块四溅，污秽的血液染湿天上的寒星，血珠顺着北落师门霜白剑刃，一滴滴落下。

　　淡色的魂魄冲破肉山的桎梏，飘向空中。

　　他们身形模糊，装扮像一个个殉道于此的道人。

　　百里穷尽目力，认出有粉白衣裙翩跹，身负细细长剑的，似乎是流云剑谷的女修；

　　腰间挂着长鞭，身侧还有模糊灵兽相伴的，定是万兽宗的修士；

　　就算是死了多年，魂魄也珠光宝气，壕气冲天，宝剑上缀着的宝石如星辰闪耀——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星宿剑府的人。

　　一个个模糊的魂魄，朝着少女俯身，轻作一揖，飘然而去，身形在月色中逐渐变得透明。

　　百里没有在这些魂魄中找到师门的人，稍松了口气，但旋即想到什么，又蹙起深黑眉毛，露出一丝忧愁。她稍微思忖，便想明白，这座肉山夺去不知多少人的性命，禁锢他们的阴魂，长青挥剑破开肉山，正好解救了这些被禁锢已久的亡灵。

　　忽然，一个飘忽的魂魄直直冲她而来。

　　百里绷紧了身体。

　　躲进石后阴影，少女的轮廓慢慢清晰。

　　这是个穿着粉白裙摆的少女，扎双髻，发髻用淡粉丝带竖着。她伸出一只手，脆生生地说：“还给我。”

　　百里：“？”

　　少女俯下身，行动间，发带上系着的银铃晃动，清脆作响。她朝百里粲然一笑，红袖伸出一节纤细雪白的腕子，在剑修眼前晃动，“快给我。”

　　百里低头看了眼缠住自己手脚的长鞭，“我怎么给你？”她低头咬住自己的衣襟，往上一拉，储物袋咕噜滚落，掉在了地上。

　　她念动法诀，袋子松开，那柄染血的，挂着漂亮剑穗的剑柄，便落在少女的脚下。

　　少女莞尔，说了声多谢，捡起了剑柄。

　　“这剑穗是我十六岁那年，阿静师姐亲手给我编的。”她摩挲着剑柄上的流云，看着淡粉色、穿着东珠美玉的剑穗，轻声说：“我少时遇到饥荒，父母带我逃难，路上遭逢流寇，所幸遇到仙人相救。”

　　“流云剑谷的姐姐收留孤女，庇佑百姓。我跟着她们学习剑术，蒙师父师姐照拂，修炼极快。”

　　少女轻抬起下巴，“几年后，我下山行走，铲妖除魔，闯出一些名声，到年关时，我回到山中，跟师姐师妹包饺子，放了一夜的烟火。”

　　“再后来，”阴魂怅然叹息，手指摸过剑柄，重重握紧，“听说封印松动，人间有难，我们一起离开剑谷，来到这里，本来以为早点加固完封印，就能回去了。景秀师姐遇到了罡风，阿鸢被沙蛇拖入地里，又遇到血月，阿静师姐把我压在地上，用后背替我挡住月光……”

　　百里眼神微紧，别开了脸。

　　少女又脆生生说道：“谢谢你们啦。哎，你是从灵境来的吗？”

　　百里：“差不多。”
　　“流云剑谷可好？人间可还太平？”

　　百里一声“好”还没说出口，就见那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她连忙出声问：“王行山的剑修在哪里？你见过吗？”

　　少女抬起手，指了个方向，接着身形化作云烟，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里，那截剑柄重新跌落在地，只是上面剑穗已经不见了。

　　剑修望了会剑柄，目光逐渐上移，沉默不语地看向天空那轮血月。

　　血肉一块块落在长青的身上，又被雪亮的剑光绞成血沫，纷纷散开。天上明月血色褪去时，地面已经被血浸透。

　　肉山也在月光中变成透明。

　　长青躺在堆成小山的血肉里，肉块融入地，于是地面也变得绵软，透着铁锈味，像一块柔软的肉。

　　她望着颜色变淡的月亮，黑暗拢起，潮水般无声淹没一切。

　　长青一嘴都是铁锈味，空气中浓浓的腥气，她的胸膛轻微起伏，感觉自己似乎与身下的血红泥土融为一体。

　　也许这张人皮底下，本来就是污秽血腥的泥呢？

　　长青喉咙里似乎灌满了血，耳畔响起一个个声音，在控诉她的罪行，骂她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走吧。”百里把鞭子丢给她。

　　长青睁开眼睛，躺在血泥里，看着百里，嘴角轻轻扬起，笑问：“小师叔，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百里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

　　长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但也没差很多。”
　　长青：……
　　脸上的笑容又默默收了回去，她垮起小脸，坐了起来，仰头望着百里，鲜红的血珠顺着瓷白脸颊滚落。

　　“可是小师叔，”长青歪了歪脑袋，“你就不怕，我闯出什么祸，累及王行山吗？”

　　她摸了把脸上的血，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指尖，“就不怕我脱掉人皮，把你们一口吞啦？”

　　百里挑了下眉，“想吃我？我的剑可有些硌牙。”

　　长青弯了弯眉眼，笑容天真，好像只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是小师叔，在这里，只要下次再出现血月，把小师叔捆住就好啦。”

　　百里点头，“确实，你在月光下，拖住我一时半刻，我便会被血月吞噬。”

　　“那，小师叔怕不怕呀？”

　　百里伸出手，拉她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怕，怕得要死。”

　　长青扁嘴，“你这样也太假啦！”

　　百里：“你别担心，我会看着你，不让你变成怪物。松松，师尊收你，便是不想让你堕入魔道。”

　　长青心想，她都已经干到魔尊了，这还不算堕入魔道？

　　她小声说：“我不会堕入魔道的啦，我还有浮光呢。”

　　她的心上人是天上月，她肯定不能堕入邪魔外道的。想到浮光清冷的眼神，长青深吸一口气，只觉满地的猩红，似乎都变成霜白的月光。她轻笑了下，手掌微微攥了攥，似乎想拽住一抹月光。

　　百里却停下了脚步，用极为严肃的眼神，望着她。

　　长青被看得有些奇怪，问：“怎、怎么啦？”

　　百里：“松松，我讨厌灵境的人，也不喜欢宴浮光。”
　　长青笑笑，“没事，你若喜欢她，我才怕咧。”
　　百里：“我只是不想你堕入魔道。”

　　长青眨了眨眼，茫然地望着她。
　　百里手扶在剑柄上，说：“在以前，曾经有一邪法……修士修仙，为求大道，摒弃七情六欲，然而有人发现，单纯一味灭绝人欲，寻求大道，除非天赋异禀之人，普通人的心境上难得突破……”

　　长青心中逐渐意识到不妙，“小师叔，你想说的，是刑之远悟道的方式吗？”

　　也是万兽宗主，宁可杀了自己的侄子的理由。

　　百里慢慢靠近，吐出气息冰凉，冷冷拂过长青的肌肤，“松松，你问一问自己，问一问你心里的魔尊，你所谓的爱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几分是……”

　　“你的杀道。”

　　长青忽然觉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