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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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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死活不肯松口的血库,听了高渡的名字,态度猛然大转弯。徐灿阳还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听筒里便被挂断的忙音占据。
【打电话报我的班,我看谁敢不拨。】
刚刚还以为高渡是开玩笑呢,五个单位的血就算是主任来要,也得和血库周旋,哪有一报名字就拨的道理。
高渡他不就是个主治吗?连专家号都排不上。
徐灿阳放下电话,这才看见手掌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汗。说完全不紧张是假的,毕竟是一条人命,万幸的是血能要下来,病人好歹有了一丝生还的希望。
送血的人来了,冰冷的血袋来不及加热就被挂在输液架上,高渡搓热手掌,用右手轻轻捂着冰冷的血袋,左手用加压器给血袋加压,鲜血像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一样被挤进患者体内。
好在病人情况逐渐稳定,血压上升,骨科手术室空下来,立刻被送去手术。
当夜值班的骨科大夫叫张善,研究生刚毕业,比徐灿阳大不了多少,面临一片肉饼腿,还要保,愁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家属在外面苦苦哀求,张善面露难色。
“大夫,大夫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她的腿,我们还有两个女儿,她不能倒下啊老天爷不让我们倒下啊……”
“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她现在状况不好,我们尽力帮你保腿,如果上了手术台病人状况不好,我们只能选择保命截肢,家属配合一下好吧?”
家属痛哭流涕,扒着张善的衣服缓缓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徐灿阳学医六年,还未听过压成片的腿能保的说法,病人生命体征虽然暂时平稳,可上了手术台一开刀又是挑战,命能保住已是恩赐。
高渡捧着和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粉红色兔耳热水杯,行走在乌烟瘴气的暗灰色走廊里,杯子里面争先恐后的冒出滚滚热气。他步子快,腿又长,疾步赶来,手依旧稳当的像个水平仪。
“张医生,准备手术。”
“是。”
张善得令离开,高渡把家属从地上拉起来,随手递了两张纸让他擦眼泪,家属接过纸巾轻轻搭在脸上,迅速在雪白上洇开一片水渍。
“病人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上手术台我们会尽力保腿,能接的血管都接上。张医生刚刚的说法就是告诉你,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我们会优先保住病人的性命,我相信这个初衷和您的想法是一样的。”
家属含泪点头,恳求高渡尽量保腿,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提到截肢就激动。
“我们会尽力的,好吧?同意了跟着护士去签个字。”
“好……好,谢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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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一浪推着一浪,空气洗刷着鼻腔里的血腥味。溪山医院的深夜门庭若市,每天的每时每刻,陪床家属能睡满一整个大厅。他们大多蓬头垢面,就算是爱美的年轻女性,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没了口红的润色,也显现出浓浓的苍白疲惫。
迪薇薇拿了两块独立包装小面包,自己一个,给了徐灿阳一个。
“高医生救人心切,嚷你两句在所难免,你别往心里去。急诊科苦累脏,很久没新人来了。虽然大家没和你们打招呼,但有两个小帅哥肯留下,所有人都高兴着呢。”
徐灿阳接过迪薇薇的面包,撕开口袋咬了一口。“谢谢薇薇姐。”
迪薇薇也撕开小面包,三两口解决掉一个。
“对了薇薇姐,骨科主刀……张医生看起来没太大把握的样子,刘小雅的腿保得住吗?”
“主刀是高医生,不是你看到的那个骨科大夫。”
徐灿阳嚼了一半的面包卡在嘴里。
“急诊科医生主刀骨科手术?”
高渡都有这本事了,还在急诊科受什么罪呢?
迪薇薇唇角一扬,得意劲要从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溢出来,“太多的……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你放心吧,一切有高医生在呢。”
天边泛白,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护士们把还在昏睡的刘小雅平平安安推了出来。家属上前攥着病人恢复血色的手,命保住了,一直叫嚷着要保腿的说辞在此刻也变得没那么需要强调。
高渡从手术室出来,温度极低的手术室都没能阻止他后背冒出的汗水,衣服湿了一大片,家属上前询问,高渡说:“很成功,两条腿都保住了。”
家属几番鞠躬至谢,这看似逆天的结果让徐灿阳依旧难以相信,迪薇薇笑道:“今天有惊无险,再有俩小时就下班了,你收拾收拾,一会就走吧,回去歇歇。”
迪薇薇跟着去处理伤患,徐灿阳瞧见高渡冲自己走来,刚刚面对病人,面对病人家属的满眼柔情,都跟着危险的结束一起消失了。
高渡把钥匙递给徐灿阳,自己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
“烟在我休息室,还有打火机,去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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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渡的休息室和学生宿舍一个楼,听说他要是忙起来一天睡不了俩小时,碰上这种情况就不回家了。双人间宿舍被他改成了单人间,衣架上挂着两件浆洗一新的白大褂,春夏秋冬的衣服全在上头,寥寥十件。
说让拿烟,可高渡没说在哪,徐灿阳只好摸了衣兜再翻抽屉。小木柜的三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所以那页摊在抽屉里泛黄的病历分外显眼。
医院现在已经取消使用病历本了,都是证件挂号缴费诊断拿药一条龙,手里的纸已经泛黄发脆,这东西可有年头。徐灿阳拿出病历本,细细查看。
“支气管灼伤,慢性肺部炎症……”
病症罗列了十来件,还挺严重,徐灿阳奇怪,这是谁的病历本,怎么放在这呢?
翻开首页,他看到扉页上写了两个醒目的大字。
高渡。
“……”
徐灿阳赶紧整理好手里的东西,把病历放回去,关上抽屉,权当没看见。
高渡是自己的老师,又不是他的患者,他无权翻阅老师的病历。
但……徐灿阳很好奇。
从别的医生对高渡的尊敬程度来看,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治医师。而且来的这两天,他也一次都没见到过急诊科真正的主任,什么都是高渡负责。再加上那晚血库的事,对面一听高渡的名字,要几个单位就给几个单位。
“就算是主任,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啊……”
徐灿阳把手又搭在放病例的抽屉把手上,他清楚作为学生不能私自看老师的病例,但出于职业习惯,再加上高渡嗜烟如命的劲,他很难说服自己不好奇。
要再看一眼吗?
压缩板做的仿木柜子有些旧了,躺在里头的病历本,隔着不太严丝合缝的抽屉缝漏出边来。徐灿阳思量再三,觉得偷看不妥,还是算了,他打消念头又开始翻找,从最上边的抽屉里搜到烟和打火机,拿好东西离开宿舍。
刚到楼梯拐角就看见高渡跑的气喘吁吁的冲上楼,和徐灿阳撞了个照面。他跑的很急,张开嘴没能说出话,一张脸憋的通红,金属呼吸音从嗓子冲出,像溺水险死的生还者。高渡一把夺走徐灿阳手里的钥匙,撞开他的肩膀,急匆匆往宿舍赶。徐灿阳见他气都喘不匀了,刚伸手扒上他的袖子就被甩开。
宿舍里像有立刻咽气的亲人似的等着高渡看最后一眼,徐灿阳也没法放着一个随时可能缺氧倒下的人不管,只能不识趣的跟在后面。
宿舍不远,高渡拿着钥匙捅进钥匙孔,几次都没对准,戳在金属锁面上。好在这件事难度不算大,高渡多尝试几次,在徐灿阳上手帮忙之前打开了屋门,直奔第三个小抽屉。
病历本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不像有人打扰过,高渡松了口气,拿出病历本翻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徐灿阳。”
“在。”
“翻过吗?”
高渡举着病历本对着徐灿阳抖了抖,那架势,仿佛手里举的不是病历本,而是一个砖头。他声音又沉又冷,听的徐灿阳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说实话。”
就算让学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谁都看得出,现在的情况不允许自己说实话。
“我拿了烟就出来了,这病历……有问题吗?”
“我现在在问你,别把问题抛回来。”
“没翻过。”
高渡眯起眼睛,眼神凝聚成一条针似的戳进徐灿阳的大脑,半晌才喃喃道:“我信你一次。”
徐灿阳偷偷撇嘴。
自己的东西不看好,让他过来找东西又不告诉自己放在哪,翻到什么不该看的也不是他想的啊。那本病历上写的又不是性无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花柳病,不至于这样吧。
“烟给我。”
徐灿阳老老实实把烟递出去,高渡点上吸了一口,这才舒展些眉头。
“您嗓子不舒服,就少抽点烟。”
高渡挖了他一眼,虽没出声,但满满的嫌弃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嚣张的漏了出来。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行吧,算自己多嘴。
高渡显然没忙完,回了宿舍电话一个接一个,徐灿阳听见他提到晚上那个车祸患者,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了。
“刘小雅的腿还好吗,手术比预期如何?”
高渡盯着烟头袅袅烟丝升起,自言自语一般的回着话,“后续需要手术多次恢复,是笔不小的支出。”
“压成片的腿能保,我学医之后还没见过这样的实例。”
“保住也就是个摆设。”
“其他医院被判了死刑过来的人,保住一条命都是奢侈,摆设也比没有强。”
高渡没再回话,默默地抽着烟。徐灿阳盯着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和脸上没时间收拾的胡茬,不知道高渡这样对待自己这张脸,算不算暴殄天物。
“我有个问题。”
“问。”
“您医术这么好,理论我见识过了,实操也能做骨科的主刀,任何科室都比急诊科要好,起码不会这么累。您不是没有能力去别的科室,为什么偏偏……”
“急诊苦累脏,工作量大精神紧张,挣得最少,被历来知名大学毕业生当做差生集结地,也是整个溪山医院最没面子的科室,对吧?”
话糙理不糙,这确实是溪山医院急诊科的现状,徐灿阳点头。
“果然是人以群分,”高渡掐了烟,顺手丢进垃圾桶,遍布红血丝的眼中满是冷漠与不易察觉的嘲讽。
“如果你和你舍友一个想法,就不用留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