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徒》白宝司

29、画尸（1）

　　“咳咳......咳咳......”沙发上蜷着腿的唐安可止不住地咳嗽着，泛红的眼圈边点缀着零星的细碎泪滴，可见她咳得很久也很用力。
　　“水不烫，慢点儿喝。”贴心的方珣递过一杯温水，抚顺她的背部帮助调整呼吸。对于唐安可来说，他不仅仅是好邻居、好死党、好同事，更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而这份交情在众叛亲离之下，显得尤为珍贵。
　　“这是昨天去人民医院取的药，主治医生可下最后通牒了啊，别的事儿都先放一边儿，当务之急是赶紧乖乖去复诊！”
　　“你？”憔悴的唐安可疑惑了刹那。
　　“我怎么知道的？”方珣料定她要问的一定是这个。
　　“医院打电话催你复查却没联系上，就找紧急联络人了呗。”方珣手心拍着胸脯，多少对这个特别的身份有些欣慰。
　　起初，两个人非常默契的对唐安可生了病、什么时间生的病、生了什么病都闭口不提，方珣知道唐安可想说的时候一定会告诉自己，而且自己昨天跑这一趟已经把唐安可的境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手机怎么回事儿啊，又没充电吧？”方珣关切的样子就像倒霉孩子身边碎碎念的婆婆妈妈，喋喋不休，永不疲倦。
　　“噢我的老伙计啊，不是我说你，生活总这样马马虎虎是不行的，别看你工作上装腔作势人模狗样哈，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实际上私底下过日子的话，唉，你和白痴的距离也差不了多少。”如侦查猎犬一般，凭借灵敏的视觉、嗅觉、触觉，方珣很快就锁定了手机的位置，只见他熟练地用两根手指从沙发垫缝隙里夹出唐安可的手机，顺手按了开机键，“诶？百分之七十二，这不是有电吗？”
　　左耳进右耳出，听着方珣在耳边絮絮叨叨，闪神的唐安可反应过来时屏幕已经点亮，“别开！”她夺过手机又按下了关机。
　　“我想过几天清清静静的日子。”唐安可无力的解释并不能让一眼看穿她的方珣信服。
　　“你是在躲着唐川吧？其实姐弟俩，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逃避也许能帮你找到一个好的出口和处理方法，但它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清楚的呢？”方珣试图宽慰唐安可。
　　“前几天我们已经谈过了，我想现在更多的，是他不想见到我吧。他应该非常恨我。”唐安可落寞的神情中竟有一丝坦然。
　　其实就在校庆案的第二天，唐家兄妹已经如约见了面，本着开诚布公的原则，两个人的谈话就像是一次深度访谈，唐川把心里的疑问都倒出来，只管问，唐安可一一地把它们填满，只管答。
　　“9月18日，天气晴。
　　这一天还是来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我不得不鼓起勇气面对唐川的摊牌，我告诉了他一切我想让他知道的实情。
　　如果只需要一个谎言就可以让一个人铭记一辈子，那也是值得的吧。唐川已经走了，看上去无比愤怒，不出意外，他这辈子不会原谅我。挺好的，就别原谅我吧。
　　郊外的这间茶馆是这些年我们最常来的地方，环境很好，适合修养，当年唐川从芬兰重伤回来之后，唐宝剑把这里送给他当礼物，以后，我恐怕是没有再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在唐安可的日记中简单记录着这样一页内容。自从生病以来，她时而觉得时间很紧张，忙着与时间赛跑，忙着与世界告别，可时而又觉得时间太充裕，日复一日独处，心里埋着很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于是她开始试着以日记的形式和自己对话。
　　也许是积郁太久，在方珣家的这个下午，唐安可和他聊了很久，长期建立的信任，让唐安可可以卸下防备，对方珣吐露心声。
　　“不愧是我的老伙计，你真的很冷静，这么长时间把我都骗了。”方珣强颜言欢笑竖起拇指为唐安可点赞，语气中一半自责，一半心疼，“白血病不会无缘无故发病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知道我为什么搬来这里住吗？”唐安可舒了口气，准备有问必答。
　　“不会是因为垂涎我的美色，图谋不轨吧？”方珣一副恐惧的眼神，拽过腰后的抱枕搂得紧紧的，开始胡言乱语，“你知道我可是全真派俗家弟子，为了修行轻易不近女色，祖师爷立的规矩我不能违抗，恐怕你是要芳心错付了！”
　　被闺中密友这么一逗，唐安可扑哧一笑，配合点头，“是呀是呀，被你的美貌吸引了！”
　　玩笑过后，回归正题，唐安可问，“去过我那套装修一年半、入住三个月的洋房吧？”
　　“嗯，挺漂亮的，风格也比较清新，是你的style！”方珣点头回应。
　　“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放着那么个宝地不住偏要出来另租一套房，你真的是.....那叫什么来着.......”方珣高频率敲着脑门，终于想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暴殄天物！”
　　唐安可淡然端起水杯，感受着玻璃内壁导出的残存余温，“就是因为那套房子出了问题，我的身体才会出现问题。”
　　“有人对装修建材做了手脚，又买通了质量检测员，把很多甲醛超标的材料和成分有害健康的家具放进了不易被发现的位置。所以一开始，我没有办法察觉。”唐安可的话不禁令一旁的方珣倍感震惊。
　　“起初以为只是平常的感冒，最多也就是贫血，没什么大不了，我平时那么注重养生，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直到七月份左右吧，我打着学术交流和外出会诊的幌子，偷偷跑遍了华岚大大小小的权威医院，拿着厚厚一叠结论相同的诊断报告，那时候别提心里有多崩溃。”那一天的唐安可，带着最后一份诊断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人民医院大楼，如同背负着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一个指尖的力量就足以将她推倒。
　　生死面前，瓢泼大雨算得了什么，人群中的躺尸又算得了什么，世界刹那黯然，目光所及皆是蒙蒙黑灰，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透过人群缝隙冷漠一瞥，那明艳似火的长裙，那烈焰般娇媚的丰唇，那跟随雨水逃入下水口的鲜血，都已经无法点燃她眼中的色彩。
　　“这么大的事，看样子蒙在鼓里的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唐家知道吗？”看着唐安可与唐家僵持的状态，方珣确认着自己的推测。
　　唐安可轻轻摇头不语，方珣不解，“那，你是不打算告诉唐川了？”
　　“连他都要瞒？”面对方珣的追问，唐安可不置可否。
　　“你我都是医生，虽然眼科很少有生死离别的场面，但家属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我们不是没见到过。”方珣眼中，唐安可不过是披着又厚又硬外壳的柔弱女人，佯装坚强对她来说绝不会是个好的选择。
　　以方珣对唐安可的了解，她耳根子很软，动之以情劝一劝，也许局面会有所改变。
　　“安可，一直以来，我们是最好的拍档、最好的朋友，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劝说，由苦口婆心的开场白作为铺垫。“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你哪天因为病情而有个三长两短，对最关心你的人来说未免过于突然，他们的日子还很长，未来可能会把很多时间花费在自责上，他们会为自己的毫无察觉而愧疚，会因为没能陪伴你而感到遗憾，会因为没有机会照顾你，又或者没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你，陷入深深的痛心之中。”
　　“你有没有想过，这很可能会为他们留下终生无法治愈的创伤。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看到眼前的唐安可神情凝重的样子，方珣知道自己的游说奏效了，发出最后的灵魂一击。
　　“你是觉得我这样做很自私，对吧？”唐安可的反问令方珣出乎意料。
　　此刻的方珣心里好奇，究竟是什么样不得已的理由，让唐安可宁愿孤独赴死也在所不惜。
　　“其实，每个谜底都有解开的一天，只是时机的问题。你会帮我保密哈！”唐安可用手肘碰了碰方珣。
　　“知情不报罪很大的，你不怕唐川秋后算账，我还怕他生生劈了我呢！要是真有那一天，你倒是两袖清风一走了之了，我可应付不了你们唐家公子那双测谎仪眼睛。”方珣尽量让聊天变得轻松。
　　“谢谢你，老方。”安可发自肺腑。
　　“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能信任我，我很开心。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方珣拍着唐安可的头安慰道。
　　“我问过你主治医生了，像你这种情况，通过骨髓移植就能康复，我昨天顺便做了个配型，就算我的不合适还有别人呢，再说了，地球上这么多人，现在医疗水平又这么发达，这点小毛病算不上疑难杂症，想‘领盒饭’哪有那么容易？放心吧，剩下这段时间只要我们尽全力去找，总会成功的。”保密就意味着无法动用唐家资源，也不能让唐家人参与配型，这会让唐安可的治愈之路步履维艰，方珣心中虽有顾虑，仍毅然决定竭尽所能去帮助她寻找骨髓源。
　　病情变化并不乐观，但只要足够谨慎，短期内也不会露出马脚，唐安可犹如坚定赴死的勇士，固执而又悲壮。若说她生命里还有什么人放心不下，扪心自问，除了唐川，世上还有一人，那便是昔日她带着目的接近过的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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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树洞现身，跟着方医生的节奏，来揭开前尘种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