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徒》白宝司

28、心盲（9）

　　一场荒唐的闹剧，折腾得市局刑警队忙了整整一天，清理现场、收拾残局、挨批领罚，文彬像是一具麻木的躯壳，毫无知觉地面对着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即便深夜回家冲着澡，脑子里还是白天目睹萧柏飞跳下楼的千钧一发，他就那么和唐安可背对着，唐安可分明是流泪了，还有安可那句“对不起”绝不是文彬的幻听，一时间实在是想不通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下班时收到王迪发来的照片，那是从萧柏飞身上找到的遗书，上面交代了他的作案事实和作案经过。计划的最初是以牙还牙，让曾经欺负过章安和的人们身败名裂，让罪魁祸首牛筱雪感受到孤独无助，再等到她以为世界里还有一束光的时候杀死她最后的希望，完成最终的复仇。可万万没想到，萧柏飞还没动手，恶毒的牛筱雪竟然已经把自己好的姐妹变成了替死鬼，为了脱罪还把自己伪装成了受害者。于是，萧柏飞改变了注意，他要让牛筱雪活下去，在痛苦和绝望中煎熬一辈子，让法律去制裁她，让舆论去唾骂她，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却无力回天。杀害毛慧慧的凶手是牛筱雪，而他只是对现场做了处理，延缓警方发现真凶的时间。
　　遗书的最后说，他完成了为初恋复仇的心愿，无怨无悔，但当年的自己也是罪人一个，他没办法原谅当时那个无动于衷的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就是，自始至终，真正死于萧柏飞之手的，并无一人。
　　“哥，你说萧柏飞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啊，手里又没人命，何必畏罪自杀呢？”案件进入最后梳理工作，嘉朗和邻座的郑泰讨论着萧柏飞的临终心态。
　　“以往出现这种情况啊，要么是为了制造轩然大波，让大家去追查某些被掩盖了的真相，自杀是为了伸冤，想引起大家的重视；要么是大仇得报，世上没了牵挂，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死一死反而可以得到解脱；再不然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自杀是为了用自己的死来阻断线索。”小郑一边敲着报告，一边应付好奇宝宝。
　　“哦，有道理。”嘉朗连连点头赞同，转而又问，“那你觉得萧柏飞属于哪一种？”
　　小郑停下运行如飞的双手，抿了抿嘴，“不好说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既有第一种原因，也有第二种原因，要说有第三种原因吧，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你这不跟没说一样么。”嘉朗一脸嫌弃。
　　“嘿，你还好意思啊！你小子，老子还没腾出功夫审你呢，怎么回事儿啊昨天？两个警察跟家里守着能让一个瞎子跑咯？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小郑一把扯过嘉朗胳膊，把他的脖子紧紧夹在腋下，收回自己拽对方胳膊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儿，不过几秒钟就锁得嘉朗脸红脖子粗。
　　对面的胖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光速拍下几张出糗照片，以往总是被死党嘉朗挤兑，这还不让他扳回一城！
　　“疼疼疼疼疼，哥我错了！郑哥，你快撒手！”秒怂的嘉朗一边掰着郑泰的手臂一边委屈地抱怨着，“哎呀，谁能想到我们去保护她的安全反倒被她唱了这么一出农夫和蛇啊！”
　　“小郑，别为难他了，这孩子被人下药了。”周扬拿着记录最新进展的文档拍了拍郑泰后背，随后径直走向文彬办公室。队里的几个人也推搡着，你追我赶一窝蜂地跟了上去，一时间文彬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把文彬看得一脸懵。
　　“昨天嘉朗在牛筱雪家里喝了不干净的水，成分检测出了司可巴比妥钠，也就是速可眠，15分钟就能睡着。”周扬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来意，把报告递给文彬。
　　“水是谁倒的？”胖虎扭头问嘉朗。
　　嘉朗为自己昨天的大意深感内疚，同时也因为自己喝了杀人犯给的水而倍觉不适，“牛筱雪呗！我们把她从医院送回家，她给我们倒了两杯水，但是她自己没喝。”
　　“上次她家狗喝的耗子药没准就是她自己下的药，这么看来她是个投毒的惯犯啊。”郑泰恍然大悟。
　　“可不么，我看她神经还不太正常，警察都跟家里贴身保护了，还嫌家里不安全，非要出逃，逃就逃呗，还给警察下药，脑回路真是绝了！”早早就坐在文彬办公室角落里的王迪，把报纸一收，侃侃而谈起来，给没注意到他的大小伙子们吓了一跳直按胸口压惊。
　　“要我说这人啊，不光心理阴暗，脑子也很不正常。她坑就坑在，自己作妖往外跑，结果一出门就被逮个正着，让萧柏飞绑架了，贺岁片都不带这么搞笑的！”王迪起身，显然对话题意犹未尽。
　　“不过人已经控制在羁押病房了，这回她算是插翅难飞咯。”小郑一脸轻松道。
　　“小郑，剩下的部分交给你了。”案情已经明朗，不存在依靠文彬才能扫清的障碍物了，文彬也就不需要事必躬亲，收尾工作照旧交给了下属。
　　“好嘞！”小郑对文彬抛了个媚眼，一拳头轻轻推了下文彬肩膀就风驰电掣地走了，“我办事儿，你放心！”
　　刑警队赶上案子收尾阶段，就像上班族赶上周五晚高峰，心里想着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稍微放松放松，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短暂而美好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新的工作接踵而至。
　　食堂相会，同事们聊起案件最后的进展，纷纷表示了对萧柏飞的不甚惋惜，而对于牛筱雪的所作所为无不嗤之以鼻。
　　“我觉得吧，萧柏飞根本就没有要伤害任何人的计划，他只是想给大家一个忏悔的机会，给身负罪孽的人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尤其是牛筱雪，太让人失望了。”嘉朗无奈叹息。
　　“萧柏飞固然有错，但也算是仁慈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行动之前联系牛筱雪，给她期限，要么诚心悔过然后自行了断，要么等着他上门讨债。”胖虎一口要下一块鸡腿肉，口齿不清的说着。
　　“同意。大家啊，就是被牛筱雪弱势群体的外衣给欺骗了。萧柏飞伪装成外卖员入室行凶时，牛筱雪作为主人让毛慧慧去开门，自己竟然藏进了衣柜里，而且像算好了时间一样，正赶上那个节骨眼儿让毛慧慧打扮得跟自己差不多再敷上面膜，心里肯定是盘算着可以瞒天过海，让自己的好闺蜜当自己的替死鬼。”王迪说着，一拍掌，两手一摊，“一石二鸟啊！让复仇者以为已经把自己杀了就不会再找自己麻烦，回头再报个警，复仇者一旦被抓又能永绝后患。”王迪小嘴一撇，很是不屑，比了个心，用手摆了个鸡嘴，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冷哼了一声，骂人于无形。
　　“同意加一！”鲜少表露出愤慨情绪的周扬也加入了抨击，接着王迪的话，一边往下说，一边用餐具在餐桌上做位置演示，“可这牛筱雪没想到啊，毛慧慧在挣扎时面膜掉在客厅，萧柏飞一看脸就已经知道这不是要杀的人。只是他心软了，不想杀无辜之人，又想考验考验牛筱雪，所以把被勒昏迷的毛慧慧吊在浴室的时候脚下留了凳子，可警方到场时并没有在浴室发现凳子，反倒是在阳台看到过一个符合萧柏飞遗书里描述的凳子，显然只能是被牛筱雪拿走的。这个女人，藏得太深了。”
　　“救人杀人一念之间，牛筱雪选了后者，踩上凳子勒死了毛慧慧，真是迷之操作，难道她的良心就不会痛么？”嘉朗筷子向桌上一撂，愤愤不平。
　　“一个盲人，连对自己最忠诚的导盲犬都下得去死手，还有什么良心可言啊！”胖虎大口塞着米饭，头也不抬的地发言。
　　忙了几天收尾工作，睡眠不足的小郑蓬头垢面，端着餐盘朝众人走来，“哟，都在哪！”刚于凝重气氛之中落座一端，众人已经端起餐盘预备离开。
　　“哥，用餐愉快!”嘉朗微微一笑。
　　“我那儿台子上还放着几块儿被红烧的等验呢，先走了！”周扬拍了拍小郑肩膀扬长而去。
　　“噢，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到点儿了，得给宝宝打个电话了！”王迪说着已经拨起号码。
　　三个人接力般地闪电退场，小郑抬眼一扫，长桌相隔两米的另一端，只剩胖虎还在闷头干饭，瞧着嘴角粘着米粒的胖虎对自己憨笑，小郑觉得这一刻放松了不少，“这大胖小子，胃口真好！”
　　案件告破后，梧江各大媒体纷纷对近期及当年的事件进行了多轮报道，最开始浮于表面，说的都是嫌犯为了分散警力声东击西，让盲女去食堂投毒，致使上百名师生食物中毒。
　　接着，有人挖出警方专门保护盲女，可盲女却作妖出逃，结果被绑架的小道消息。
　　又过了几天，大概全市的人都知道，盲女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以后，狠毒地让闺蜜来替死，给她买了同样的睡衣，带她剪了同样的发型，还美其名曰是要像双胞胎一样亲密无间。更令人发指的是，为了让闺蜜能顺利替死，盲女担心导盲犬看见复仇者闯入会大叫，亲手投毒结果了狗狗，怕被复仇者知道开门的人是替死鬼还企图用面膜蒙混过关。
　　后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说法也越来越热闹，盲女杀人案短时间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可追查真相和在乎真相的人，又有几个？没人有空去了解那些在校庆典礼上出糗的人们后来怎么样了，就像没人记得，曾经有个少女，在众人的误解和欺凌下，与世长辞......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萧柏飞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洗刷另一个人的清白，可倒头来，力量还是太弱小，他高估了看待久远而陌生事件时人心的温度，事实上世界并没有因他的死而改变半分，但他依然死而无憾，因为没有什么比让他知道最在乎的那个人还活在世上更重要了。
　　初秋的风穿过半掩的窗子，吹开躺在办公桌上的结案报告，窗外轻舞的枝叶和窗边文彬的影子相互交叠，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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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其实唯有心灵才是心灵真正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