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徒》白宝司

30、画尸（2）

　　约好见面的那一日，唐川派陈诚去接唐安可，而自己早早地等在茶馆。不同于在盛唐集团商务风的办公室，他在这里留了两间不大却很随性的书房，郊外的空气很新鲜，一推开窗户，满院子的花香沁人心脾，在摊开的手心放一把坚果伸出窗外，喊一声“开饭啦”，几只小巧玲珑的玄鸟鹦鹉便闻声而来。景象如此和谐，简直与唐川格格不入。
　　此刻的唐川面色凝重，目光随着指尖一同划过手里精致的盒子，院子里“砰——砰”关车门的两声向他传递着访客已到的讯息，唐川打开保险柜，似乎是把手中的物体按着某种顺序码了进去，柜子里挤满了大小不一的盒子，上面的标签整整齐齐地记录着某种信息，随着保险箱门的关闭，它们又于黑暗中回归平静。
　　“来了！”唐安可看着唐川由远及近在自己对面落座，记忆中的无数次，她都是这样等待着他，注视着他。
　　唐川以近乎看不出的幅度点了点头，问道“新环境住着还习惯吗？”擦擦手开始烹茶。
　　“嗯，很好啊，房子是方珣介绍的，比较靠谱，住得非常安心。”唐安可回答。
　　“那倒是，看得出方医生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挺照顾你的。”唐川温壶烫杯，语气平淡。
　　唐安可欲言又止，唐川直接切入新话题，“那天学校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吓到了吧？”
　　无论是那个地方，还是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对唐川和唐安可来说都不陌生，“你怎么会突然回去？你不是最憎恨那个地方？”唐川有些好奇。
　　“我去过陵园，看到了章静美和萧柏飞在章安和的墓前祭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两年萧柏飞一直在忏悔，他甚至为了......为了当年的同学，准备牺牲自己去复仇。我心里很乱。当年大家都还小，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告诉他一切，这次校庆是个好机会，我想他一定会出现吧，所以我回到了那个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天台，想着也许能和他见一面。”安可内心的纠结一览无余。
　　“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吗？那个警察看你的眼神似乎很不一样啊，而且他的脸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本不在唐川意料之中。
　　“全梧江的警界新秀，报纸电视经常露脸，所以让你觉得熟悉吧。”唐安可一语搪塞了之。
　　“之前去你们科室，你不在，方医生说你请了长假，而且还考虑离职？”这样的寒暄从未发生在唐家名义上的姐弟间，在唐安可看来，从来是开门见山的唐川今天无关主题的话格外的多。
　　“我只是累了，想放个长假。”唐安可平静回答。
　　沸腾的热水升腾着袅袅水雾，片刻的时间里，两个人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眉眼。
　　唐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苦笑了句“方医生似乎知道你很多事情。更像外人的那个反倒是我。”
　　水雾散去，像失去了自我隐藏的屏障，唐川又戴上了冷酷的面具，欲将谈话切入正题。
　　“我只问这一次，前段时间你出国躲我，和程月如养女的死有没有关系？”唐川问得极为认真。
　　直接回答“有”一定会被唐川那双“透视眼”拆穿，如果想让他相信谎言，只能采取迂回政策，不正面回答，又不直接承认或否认。这是唐安可抵达茶馆前就想好的策略。
　　“谁？程琳吗？”唐安可竭尽全力扮演着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
　　“我去西谭见过程月如，她说害死程琳的是一种高级护肤品，有人在里面添加了致幻剂，而那些名贵的护肤品都是你送给程琳的。”唐川的潜意识里依然不肯相信唐安可会去杀人，“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既然她都告诉你了，我也没有瞒着你的必要，你应该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对心情沉重的唐川，唐安可的语气越发轻飘。“别忘了，我还是个医生，只要我想，做些手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程月如，是故事最初的被害者程琳的养母，用这个名字的时候，年幼的唐川还养在她自己身边，后来唐家把这个流落在外的男丁接回去，为了阻断母子间的联系，强行要求她改掉名字远离梧江，程月如不得已改名程媛，但依然偷偷居住在梧江周边。以为被母亲抛弃，唐川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不快乐，对程媛的恨让他们母子心生隔阂，即使后来误会解开了，唐川依然直呼其名，从不叫“妈”。
　　“为什么这么做？”唐川不解，语气急切却又冰冷。
　　“我知道在你的生命中，什么都无所谓，可最看重的就是这个没能生活在一起的亲妈，误会了她那么多年，你心里一直很内疚。对不起，我从没想过害她替我背黑锅，令她坐牢更不是我本意，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把我交给警方。”唐安可试图对唐川用激将法。
　　“可你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吧？害死程琳对你有什么好处？”唐川显得并不平静。
　　“因为程琳三番五次闯祸又被人骗，月如阿姨连自己的房子和养老金都葬送了，而唐家不可能一直在经济上无条件支持这样一个蛀虫，月如阿姨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她继续为程琳操心受罪、担惊受怕，没有这样的养女祸害她，她能活得轻松些，她开心了你就会开心，你开心了我也会安心，所以我才会一时糊涂出此下策。”唐安可的说辞合情合理，唐川听了竟然一时语塞。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杀人偿命是应该的，反正我没什么挂碍。命是你给的，我还给你就是了，家我早就没有了,就更不用担心谁会挂念我。在别人的记忆里，我不过是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游魂野鬼罢了。”唐安可句句表露壮士赴死的决意。
　　“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此时此刻的两个人，一桌之隔，恰好完美诠释了诗中的那一句。
　　心里默念着：“不如就给我这个机会吧，就当是还债了。”唐安可祈祷谎言未被察觉，心里已经有了自首的打算。
　　爱人的目光是掩藏不住的，唐川眼中划过一丝忧伤却无法言说：我心里最重要的人......难道你就不是我最重要的人吗？
　　唐安可放下茶杯“我知道该怎么做。”在唐川做出决定之前，唐安可必须先推他一把，“你会帮我安排最好的律师，对吧？”
　　话音刚落，唐安可的手机响起，听筒的那一边是个男人的声音“安可，我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坐在这儿一起聊天了，那几只鹦鹉好像胖了许多，你亲手泡的茶还是一样好喝。”窗外她精心挑选、仔细照料的幼鸟已经成年，皮肤感受到的茶盏温度在一点点流失，唐安可为自己的离开做着铺垫。
　　“走了，今天还有事儿。”唐安可起身告辞，这次谈话对唐川来说终究是信息量太大，喜欢的人为了让自己安心而伤害了对自己最重要的另一个人，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出门前唐安可抑制不住感伤，“下一次，不一定会在什么样的地方见面，你好好保重。”
　　“唐小姐，我送你吧！”见唐安可要离开，陈诚迎了上来。
　　“不用了，接我的人已经来了。”唐安可走了，丝毫没有犹豫。
　　唐川透过身旁的玻璃窗望去，只见下车来接唐安可的人是文彬，那个警察。
　　“你想清楚了？”文彬问唐安可。
　　“想好了。”唐安可释然一笑，“走吧！”
　　唐川不知道唐安可哪里来的勇气，但他知道送唐安可坐牢绝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想过以唐安可的自由为代价换回程月如的清白，即使知道犯错的人就是唐安可，即使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无辜的替罪羊，也丝毫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车没开出去几分钟，便靠边停了下来，静默的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心事，于公也好，于私也罢，文彬着实装了一肚子想说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文彬，这几年你过得好吗？”就像唐川问候唐安可那样，唐安可把同样的问候送给了文彬。
　　“啊......我，挺好的，一切都是老样子。”其实文彬也不知道，那无数个撕心裂肺想念着唐安可的夜晚，他是如何熬过的。
　　“嗯，那就好！”见文彬安然无恙，唐安可也算了结一桩心愿，她突然郑重了起来，“如果我曾经伤害过你，那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默默找寻多年的爱人，如今因曾经的不辞而别向自己道歉，这一刻，文彬真心觉得该与一直以来执着的自己做个和解，一阵鼻酸随着破防袭来，很多打破砂锅仍求而不得的答案仿佛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傻瓜，别那么忧伤，这不像你。”唐安可用食指戳了戳文彬的脸颊，一如从前，每当唐安可犯了错，文彬就佯装生气，她哄他的场景依稀就在眼前。
　　“时间还早，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唐安可看了看表，决定在“报到”前，去完成当年消失的那一天原本的计划，弥补当时错过与文彬约会的遗憾。
　　去文化广场放风筝，去农家乐摘草莓，去开放鱼塘垂钓，那一日的打卡清单都是文彬的喜好，原来唐安可全都记得。只是唐安可从不知道，文彬想放风筝是因为她喜欢文化广场的草坪和天空，她曾抱怨过小时候从没有人陪她一起放风筝；文彬想摘草莓是因为她喜欢吃草莓，而且这几年他甚至在阳台上种了很多草莓，他孤零零地看着那些草莓结果了、成熟了、又烂掉了，从不肯送给别人半颗；文彬喜欢垂钓是因为她喜欢吃鱼，而他只是故作高深，间接把钓鱼当成了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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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爱的对立面未必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