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徒》白宝司

21、心盲（2）

　　“唐先生，安可小姐回来了。”秘书陈诚说，他的汇报对象是在盛唐集团挂名的执行董事唐川。
　　唐川极少与外人打交道，平日里的公事都是由这个跟在身边三四年的秘书陈诚在打理，私事大多有唐安可帮着操持，上个月唐安可突然闪人罢工，这才变成了陈诚公私一手包办。至于家事，有唐家指派的管家老董顺带盯着，大事小情偶尔电话通知，唐川露面都是很少的，
　　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一脉单传的富三代太子爷，就他那么个“废柴”光凭着一副好皮囊和谁都看不上的姿态，任谁奋斗二十年都不可能坐得进如此气派的办公室，气派归气派，却是个人迹罕至的清净屋子，唐川本人不常来，来了也不理会盛唐上下的“政事”，会议、表决等等更是概不参与，整日里无所事事也不见人影。
　　唐家只有两个孩子，还就唐川这么一个儿子，唐家夫妇很看重这根独苗，只要他不大作大闹，唐家内外乃至梧江城上下也没人敢找他麻烦，其父唐宝剑万事顺从，只等着自家产业有此男丁继承就阿弥陀佛，其母唐袁佩瑶对唐川就更是放任自流了，反正也不是亲生的，有钱打牌、有人养老就行，何况她自己有个女儿。不过盛唐作为华岚省独霸一方的企业，却从没见过唐袁佩瑶在公开场合带着女儿一同出席，于是后来就有了诸如“女儿也不是她亲生的”等等因竞争对手企图以此扳倒唐家而制造出来的小范围传闻，所以人们对这个唐家长女所知道的一切，仅仅止于名字叫作唐安可，也许对豪门千金来说，身份的保密就等于保护，级别越高越安全。
　　听秘书陈诚说唐安可已经回国，唐川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径直向办公室外走，“好，回来的正好。”
　　“您现在是要去找唐小姐吗？”陈诚紧跟其后，唐川未答复，陈诚怕老板这一趟跑了空，不得不提醒道“她没去医院上班！”
　　“我去她家。”唐川冷冷地回答，听不出是喜是忧，品不出是怒是气。
　　“她搬家了！”陈诚说完这一句，几乎快踩在突然刹车的唐川脚跟。
　　陈诚看出唐川今天有必须要见到唐安可的架势，不像要接风洗尘，倒更像是要去寻仇。唐安可突然不告而别，唐川突然要求自己盯着唐安可的行踪，心情刚刚还平淡如水的老板又突然变得气势汹汹，这不是长久以来关系要好的姐弟二人该有的状态，对于唐安可现如今的下落，陈诚的确知道，可是却为说与不说犯了难。
　　“说！”唐川等了片刻，听陈诚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去向，大喝了一声。
　　“租住在方珣家隔壁。”陈诚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唐安可的新驻地。
　　自己的房子装修好了没住上几天，这个时候搬去上司隔壁租房子住，“唐安可啊唐安可，你这是铁了心要躲着我吗？呵，你躲得了我吗？”唐川的眼镜下浮着深重的阴云，冷透的玻璃镜片仿佛随时会“砰”的一声震碎。
　　身后的陈诚还在额边冒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生怕眼前这颗“冷雷”一言不合瞬间爆炸。
　　努力压制着烦躁的心绪，随着肩颈缓慢地一上一下，鼻息一次重重地舒气，唐川走了。
　　几小时后，唐川出现在了圣安路教堂正在进行的一场追思弥撒中。人总是在清楚自己可能会激动到失去理智的时候，暗自祈祷能出现一个足以作为缓冲的阻力，一个可以刹住疾步的理由，尤其是在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做出错误决定之前。这就是教堂对于唐川的意义。
　　弥撒开始前，坐席上离祭坛最远的两个神职人员窃窃私语着。
　　神职人员甲说：“李神父怎么还不出来？应该开始了。”
　　神职人员乙苦笑着说：“有祸头子在，李神父出不来。”
　　“祸头子来了？什么时候？”神职人员甲问道。
　　“就刚刚呗，在圣水盆那儿碰见的，估计这一场又不能消停了。”神职人员乙预言着。
　　“那有什么办法，教堂是人家出资盖的，地皮是人家买的，整条街都是人家说了算的，说白了，这个地方就是人家一个解闷逗乐的玩具而已。”神职人员甲讽刺中带着柠檬酸。
　　“也对，这里里外外的配置、一砖一瓦都不便宜，好多物件是从国外淘回来的古董，随便一样都价值连城，要不是看在他们家捐了这么个气派教堂，就冲着他那种鬼脾气，谁来这儿办婚丧嫁娶！”神职人员乙附和着。
　　“哼，结婚的来一对儿拆一对儿，来办婚礼的反而更多了。”神职人员甲不可思议道。
　　“何止啊，告解室外排着队蹲守的小姑娘们，明摆着不是来告解的，打着虔诚告解的旗号欢欢喜喜，组着团结着伴过来找虐。”神职人员乙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无可奈何道。
　　“唉......”对话的结尾是二人齐齐地一声长叹。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不省心的神父，听着倒是挺有趣。两个人的闲话引起了后排座位文彬的注意。
　　“请为炼狱众灵魂祈祷：仁慈的天父，你的圣子耶稣基督的死亡和复活为人类带来了永生的希望，求你广施慈恩，怜悯炼狱中的灵魂，赦免他们在世时，无论思、言、行为上所犯的过失。使他们早日脱免炼苦，安息在你的怀抱中，享见你的慈颜。也求你使我们仍然生活在世间的人，珍惜生命的恩赐，勉力行善，来日在天乡与他们相聚。为此，我们同声祈祷。”神父专心念诵着念诵过千百遍的祷词，教徒们专心聆听着聆听过千百遍的祷词，文彬在他们中间静默地坐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
　　和格格不入的文彬相比，突兀的反而是安静中突然出现的“咔嚓”一声。举着手机偷拍神父的，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花痴，一个专心致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人行“注目礼”的对象，另一个发现了异样，手臂以急促的触碰反复提示着还沉迷于偷拍的人，那人不理，尴尬得这人只得小声说道“嘿，别拍了！”
　　拍照的人不耐烦了，“你干嘛呀！我刚捕捉到一个绝美的角度......”当她发现了自己如此“受关注”，没控制住的音量才渐渐地减弱了下去。
　　她们完蛋了，她们不了解这个神父的脾气，尤其赶上了本来就心情糟糕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的时候。作为一个神父，他不博爱，不宽容，没有耐心，他可不会因为她们是女孩儿就怜香惜玉。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神父的反应，光顾圣安路教堂的常客大多知道，虽然这位神父不常来，但每次出现必然是焦点，一件轻飘飘的小事情，只要发生在他身上，都会很有看头，教徒和神职人员深知这时候切不可多说一句话，万一惹怒了搭错筋的神父唐川，他绝对会让你当众难堪，其程度不亚于扒光了衣服供人参观。
　　然而，对真实的神父唐川一无所知的女学生也很期待，这意味着她们有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机会，可以同他讲话，可以同他四目相对，可以得到他在众人面前宽容的庇护，说不定还能合影留念要个签名照什么的......这些简直足够让粉丝团羡慕嫉妒恨。
　　嗒，嗒......教堂里只听得见神父一步步朝着女学生走来的回响。嗒，嗒......那一声声慢而有力的响声直叩女学生的心门。此刻的女学生心脏怦怦狂跳，双颊发烫，紧张得整个人僵硬成一根冰棒，还无知的沉浸在自己没羞没臊的YY当中。
　　在掌镜偷拍女学生身侧位置，他停了下来，声带寒气，始终未抬眼看人“你，滚出去。”
　　现实与幻想的落差之大，一度令女学生以为自己听错了，结巴的确认和解释无比苍白，“什么？你是说......不是，我只是想......就拍两张照片，不至于把我赶出去吧......”她抱着希望委屈的看着神父，以为伪装成看上去很无辜的样子就能侥幸逃过一劫。
　　给了你逃走的机会你却不珍惜，唐川烦躁的吐了口气，斜斜地看向女学生。冰刺般的目光戳得女学生直打冷颤。至于其他人，与其说他们为女学生捏了把冷汗，倒不如说迫不及待等看戏。
　　只需要侧目那一个瞬间，足够让唐川把任何一个人最心底的秘密看穿。
　　“你知不知道独生子女有多孤独，有多少人想要有个兄弟姐妹都没机会？”踱步在过道的唐川，问句的语气极其平淡。故事总是以不知所云的开端闯入的，然而在座的各位早就习以为常。
　　“你知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的生命对于他的母亲来说是多么痛苦的打击？”唐川的提示，包括女学生在内还没有人能听懂其中意图，她想问唐川到底想说什么却又没胆量。
　　“你知不知道，即使一个孩子没有出生就失去了生命，谋杀他的罪犯一样该受到惩罚？”唐川脚步停住，音量愈来愈大。至此，女学生恍然大悟，紧张地吞着口水，哑口无言，五官渐渐下沉。在场众人聚精会神，一副欲知后事的模样，心中各有猜测。
　　“你们家是贫穷到有了老二就不够老大吃饱饭？还是富贵到有几百亿怕有第二个继承人跟你分财产？”不管听来是义愤填膺还是批判谴责，除了音量，唐川的语音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与他无关的人和事情都左右不了他的感情，哪怕是轻微的波动，正所谓“不以物喜”，这个词有时候很适合形容他。
　　“妈妈温柔，爸爸好说话，普通家庭孩子该有的你都有，他们对你没有任何亏欠，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唐川仍然懒得看女学生一眼。
　　“七个月大的弟弟，还没看上世界一眼，就被你夺走了生的权利。含辛茹苦的母亲怀着孕，毫无防备地喝下自己亲闺女一杯下了药的果汁，结果被害得流产，从此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唐川思忖片刻，讥笑道，“孔子说的对，坏人，不分男女，不看年纪。”那女学生自始至终埋着头，手心冒汗，不吭一声，只能忍受着自找的非议和难堪。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对今日之事评头论足，神职人员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虚声虚气问道，“我说，孔子什么时候说的呀，《论语》里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呀，没印象，不像孔子说的。”神职人员乙用同样方式轻声回答，“也可能是老子说的吧？或者是孟子韩非子之类的，管他呢！”总之，在这座建筑里，唐川就是真理，他说的话无论出处，全凭他乐意，众人皆不质疑。
　　唐川站定在教堂中央，光芒透过玫瑰花窗打在唐川右侧脸颊上，白皙的皮肤上映出几朵彩色的花影，文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一个男人的脸也能如此好看。何况，他还那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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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二选一，你想要唐川的家世背景还是想要他的特殊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