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徒》白宝司

2、圈套 （1）

　　【一】

　　与以往酷暑难当的印象不同，今年的夏天似乎只有三个关键词：阴雨、台风、灰蒙蒙。虽然是座三线城市，但沿海优势还是为梧江建设加了不少分，这里气候宜居，民风淳朴，人口不足两百万，配套设施不输一线城市。可平凡而美好的背后仿佛总有一只无情的触手正从远处伸来。

　　“血压85/20，脉搏130，体温38.5℃，血氧85%！”护士快马加鞭地报告新收治中年妇女的基本体征。

　　“补液！推抢救室！”医生立刻作出判断。

　　“护士，缴费怎么走？”走廊里常有问路的病人家属。

　　“您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头，右拐进大厅就能看到缴费口了。”护士长模样的人已记不清是第几百次为他们指路，焦急的人总是没办法腾出一丝多余的精力去观察指示标志，可他们毕竟是第一次来，又毕竟是遇上了急事儿。所以，她回答问题的脸上永远挂着微笑。

　　下午四点的梧江市人民医院门诊部人流涌动，医生忙着接诊，护士熟练地做着创面处理，黄牛敬业地推销着手里的专家号，病人按着流血的伤口急的直跳脚，家属拿着材料为多年前的疑似医疗事故几番上访面红耳赤地讨要说法。

　　医院大楼之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云，宁静而又压抑地罩住一整座城市。我站在楼顶感受着最后的风声，车笛声，心跳声。我舍不得身上这条限量版的红裙，舍不得我的高跟鞋，舍不得我的包，我的项链，我的香水，我的口红，还有最新款的腕表和手机。现实总是残酷的，不想和这些宝贝告别，就要和这个世界告别，这就是我得到它们的代价。有什么关系呢，我心甘情愿。

　　我正心满意足地笑着，天空下起了雨，三十几米之下的医院门口忽然聚来一群人，我从层层叠叠的伞下挤到最中心的位置，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个和我打扮极其相像的年轻女人，她死攥着包带，包里的东西飞了满地，散得七零八落，奢侈大牌的化妆品一个个也正是我的心头好。

　　正当我感叹这女人“是个行家”，我的朋友兼同事冲了过来“程琳！程琳！”我和他们招手，喊着他们的名字“小美！匹匹！”可他们视而不见，小美拨开女人脸上的头发，迅速检查着她的生命体征，瞳孔扩散，颅骨骨折，心跳呼吸停止，已经来不及了。难以置信，那张脸的主人，是我！

　　没想到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做着这些自己每天对病人实施的急救措施，而施救的对象却变成了自己。

　　医院这个地方很特别，有人在这里出世，有人在这里去世，发生了非自然死亡的案件，警方通常格外关注。最先到达现场接触这案子的巡警老吴，是门诊部的老朋友了，一线护士被家属打和医闹围攻主治医生的时候，都是他组织警力出面摆平的。

　　一群人围着地上一滩血议论纷纷，惊恐万状，一切发生的太快，没人舍得离开，也没人敢靠的太近。老吴用对讲机汇报完现场情况，扫视了人群一圈儿“刚刚在场的目击者，麻烦留下帮我们做个笔录，支持下工作，其他人散了散了！”

　　“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你说这姑娘也就二十出头吧！”老妇人惋惜着。

　　“嗯，看着岁数不大，打扮得像个体面人儿，啧，可这走的不太体面啊。”老先生附和着。

　　“梧江就这么大点儿地儿，模样你瞧见没有，搞不好都有可能是认识的。”老妇人又说。

　　“嘿，那谁敢看呐，快走吧，拎这么多菜还不嫌沉，接孙子要紧！”人群中的这一对老夫妇，热心肠的老太太好奇心正浓，老头子提着两大袋食材汗流浃背急催着去接孩子放学。

　　“现在一想真是脊背发凉，后怕的不行。我下车刚走两步路就突然来一阵风，紧跟着扑通一个闷声，我这一回头啊，你猜怎么着？正看见那姑娘，就躺在之前车停下的那个位置，离我没几步远。万一下车晚几秒或者走慢了，没准人就砸我身上了！”中年男子夹着公文包，火急火燎，惊魂难平，还没跨进医院大门就背后一凉，旁边簇拥着看热闹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刚刚从医院走出来的领了诊断报告的年轻女人，面色惨白，双目失神，机械地挪着步子，像是接到了宣判死刑的通知单，轻瞥了一眼，便穿过拥挤的人群，数着自己来日无多的时间都不够，更无暇观摩他人的死活。

　　“姐，你没事儿吧！”一个拿着印有梧江市人民医院字样X光片袋子的少女，此刻正关切地扶着她旁边面容憔悴的青年女子。

　　“没事儿。”只见那青年女子有气无力呼出两个字。

　　“那咱们走吧。”少女话音刚落，青年女子双腿一软，晕倒在了人群中。

　　出了人命的事不比街头司机剐蹭骂架和鸡毛蒜皮的纠纷，发生的快，结束的快，没一会儿，人已经散了，只剩一滩从主人皮囊中离家出走的血液，再一会儿，酝酿许久的大雨如约而至，冲散了那最后一抹鲜红，地面光洁如新，可见，还没有什么颜色能深得过沥青。

　　我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痕迹一丝丝地泯灭，仿佛那女人的血不曾流过，那耀眼夺目的长裙不曾出现过，即使它亮如红焰，即使她美丽不可方物。

　　“小美，想哭就哭吧，难过堆积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我们急诊的科室之光易匹正安慰着我的好姐妹小美朝我走来。

　　我急忙收起自己的忧郁去看小美“小美，怎么啦。”我仔细学着她安慰我时拍着我肩膀的样子。

　　小美写满哀伤的小脸儿仍倔强忍着泪水不肯哭。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二次经历身边的人以跳楼的方式结束生命。前一刻还好好的，再看到就是尸体了。第二次了！为什么偏偏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死亡面前，再有力量的语言也会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了解小美，知道一碗鸡汤、一个道理对她而言毫无用处。我和匹匹只能轻轻地抱抱她，以我们的方式给她温暖和力量。在天晴之前，一起陪她等雨停。

　　【二】

　　警务室里一夜忙碌，办案民警得出了最新的结论，程琳的死不是意外，不是自杀，而是一次临时起意的他杀。定性的依据，来自程琳的手机和她本人，而嫌疑人锁定在了她的男友身上。

　　“程琳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家里情况你了解多少？”“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程琳有没有提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据我所知，程琳工资每月大概八千，可单看她死前这一身行头，算下来也三万块不止了，她有什么副业和其他收入来源吗？”“听说你们关系不错，说说，你对她的经济状况知道多少？”......办案人员在不同房间、对着不同对象重复着相似的问题。

　　“她是个很精致的姑娘，对生活品质要求较高。”

　　“她平时人不错，开朗活泼，性格温柔，爱追韩剧，喜欢日料，吃穿用度都很讲究，随便一个单品都不便宜，很多奢侈品都是限量版。”

　　“她呀，和我一样喜欢追星，我俩还一起看过演唱会呢！”

　　“她家里好像只有一个养母，她妈对我们很好，以前偶尔会带些自己做的吃的送给大伙儿......”

　　“八千块，应该不够吧，她吃几顿西餐就月光了，哪还有钱买名牌，除非都是高仿或者......有人养......”

　　“她男朋友？没见过，没听她亲口说过，但大家都猜她应该是谈了个有钱男朋友，只是这个人不能见光.”

　　“副业的话很难吧，我们平时工作又忙又累，做微商的心力都没有，至于其他收入来源，不清楚，我和她不熟，知道的就这么多。”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影射我最好的朋友啃老还当小三？我告诉你，程琳学护理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她不是那种人！”

　　不同的对象给了刑警大致相同的反馈，只有小美情绪激动，捍卫着闺蜜最后的一点尊严。

　　转眼已是头七，科里同事们分批去程琳灵前吊唁。小美的睫毛还有些润湿，应该是哭过才来，这几天工作之余一直陪着她的匹匹眼下也添了两道半深不浅的黑眼圈，我在一旁静默着，望着心里疼，嘴上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案子破的快，恐怕这副身子骨指不定要像根冻鱼在冰冷的格子里被抽抽拉拉多少次，即使人死了，光着身子平躺着被人俯视也会尴尬难堪。我呆呆地凝视着棺中人的面庞，和人世里自己的皮囊做最后的道别。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死了，妈妈的负担就减轻了，渣男的奸计也不会得逞，他得陪我一起下地狱。”有几个人能有机会，这样围着自己的棺材“瞻仰”自己的遗容？我嘴角微扬俯下身来，雪白的指尖划过那张熟悉的脸，等待他被判决，等待我被救赎，等待风平浪静之后，所有人遗忘这浩海中的一缕波纹。

　　“李主任，听说刑警前天抓了个毛头小子，程琳不是自杀的么，这怎么回事儿啊？”殡仪馆里，我的上司急诊科主任医师李鸿辉和护士长冯冰胸戴白花，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冯冰关切地向李鸿辉打探我的消息。

　　“咳，我哪知道，咱们这一天天上班下班脚不沾地，哪有闲心窥探别人的私生活。”老城稳重的李鸿辉虽说从来不爱八卦，但手底下的人出了事儿哪能真不关心，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唉，不对啊主任，昨天易匹他舅老吴来找你，我听你们好像聊这事儿了呀！”陈曦是所有人中最没有眼力见儿且最有好奇心的，别说整个科室了，整间医院下来那也是出了名的大喇叭，她就突然这么从并排走的两个领导中间窜出来，着实吓了两人一跳。

　　陈曦只顾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不察觉众人脸色阴沉，忽然肩头被一只大手重重扣住，“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陈曦微微回头，瞥见平时和颜悦色的易匹眼神冷厉，只得识趣的安分下来。

　　李鸿辉知道这件事迟早是要给大家一个有信服力的说法，越沉默只会传得越邪乎。昨天陈曦只听了开头已经把各种神乎其神的猜测传的人尽皆知，事情还没彻底了结，若让她听了全部，只恐怕整个医院早已谣言四起。

　　想起昨天，的确，老吴协助市局刑警支队的两位便衣找到了李鸿辉。

　　“你好，我是周扬”其中一人以法医身份问他要了程琳坠楼相关诊疗记录，似乎是有些疑团百思不得其解；另一个是侦办程琳坠楼案的支队长文彬。案情尚在侦破阶段，警方自然不会多说，李鸿辉只是从交流的言语中判断，程琳的死并不简单。

　　作为领导，李鸿辉比谁都希望事情可以尽快平息，因为他还要带领他的队伍与时间赛跑、与命运搏斗，未来等待他们帮助的每一个生命都可贵，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们分散精力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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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鬼魂而已，伤不了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