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迷徒》白宝司

10、线人（4）

　　【七】
　　傍晚，早已潜回校内守株待兔的章安和正躲在石膏像后的视觉死角，一边数着不安的心跳，一边等着仇人上钩。自习课铃声响起，大约十分钟后，人迹罕至的美术教室门口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嬉闹声打破了昏黑中的宁静，笔刷和调色盘翻落在地的声音交替入耳。章安和惊慌地捂住嘴巴，这一动，旁边原本用来当掩体的画架被胳膊肘撞出了个“咯吱”的声响。已经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眼下只能在两人把衣服穿好前火速逃跑。
　　“站住！”女生看不清逃跑的人是谁，本能地想叫住这位不速之客。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到！”章安和抓鬼不成反倒遭遇了这么一出丑闻，也是倒霉。
　　“别喊，本来不知道咱们是谁，你这一叫万一再把别人引来，岂不是让全校人看我笑话！”男人急忙阻止女生叫嚷。
　　当晚，就有了“艺术生与指导教师越界实录”的爆炸图文，发布人锯和盟主，爆料人章安和。
　　“是的，她去了，她不但用手机偷拍了师生在美术教室上演的大戏，还把这口大黑锅活生生扣到了章安和的头上。这位锯和盟主就是那个换掉篮球队长亲笔信的女孩儿，也是如今故技重施害吴芊芊的人，都是你干的，李盈！”小美对我怒目而视。
　　我顿觉此时心上、身上的丝线又箍紧了许多，我痛苦地憋红了脸，可有很多疑问想要弄个明白。“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章安和，章静美，难道你跟安和是姐妹...”萧柏飞若有所思。
　　“嗯，那年我中考，全家的注意力自然也就集中在我身上，从听到姐姐选择结束生命的那一刻起，你知道我有多内疚么。我姐姐那么美，那么善良，那么年轻，她本来有大把的时间有大好的青春！我们本来马上就可以在同一所高中里一起念书，你毁了她，也毁了我们一家！”小美恨我入骨，情绪越来越激动。
　　“又不是我让她跳楼，她的死与我无关！”我深信小美没有证据，我不需要承认。
　　“好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小美苦笑地鄙视着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萧柏飞问。
　　“这个你眼熟吧！”小美拍在桌上一张泛黄的皱纸。我看见上面写着一段似曾相识的话。
　　“安和，
　　昨天我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天，虽然你没有来，但我还是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最近突然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想你一定非常难过，可我始终相信你是清白的。
　　对不起，之前一直没能站出来保护你，当你在啦啦队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为你出头，希望我的道歉不会来的太迟，请你原谅我的懦弱和愚蠢。那时候我听到了太多关于你的坏消息，一时间情绪很乱，误会了你，以后不会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愿意和你站在一起，陪你度过难关，为你挡风遮雨。
　　还有，之前问过的问题你还没有回复，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本来都是当面要说的话，没想到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总之，我会等你的答案。”落款：萧柏飞。
　　“这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这是我写给安和的信？”
　　我和萧柏飞两个人同时发问。
　　“再看看这些。”小美又拿出了几张拼贴在A4纸上的字条。
　　“这，这内容是...是我写的，但这不是我的字。”萧柏飞仔细地看过每一张纸，而我已经猜到那会是什么，不需要看了。
　　“萧柏飞的信我都会仔细地夹在教材里，上课的时候可以反复地看。暑假那会儿章安和跳楼自杀，班里全员返校配合调查。调查结束时我想起那些信还在自己座位上，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就匆匆跑回教室拿夹了信的书。因为走得太急，夹的又多，刚要出教室门就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撞了个满怀，我捡起掉落的夹页来不及问她是谁，直接赶回了家。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能找到最后那一封信。”我叹息一声，原来在那个时候，信就已经不见了。
　　“那天，我们一家去学校跟警方和校方商讨我姐姐的事，我去教室帮她整理遗物，碰到了神色慌张的你，大概是老天有眼吧，我捡到了你掉在课椅脚边的信，而这封信是写给安和的，可后来我在家里看到了另外四封信和她的遗书，明明是同一个人的口吻和署名，字迹却完全不一样，当时我就在想，姐姐遗书里提到的‘锯和盟主’一定和你脱不了关系！”小美道出了当年将我列入怀疑目标的原因。
　　“于是，我升入梧江一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把我姐姐推下悬崖的主犯！美术教室那对不要脸的师生打电话恐吓过我姐姐，但也不过是事件的DaoHuoSuo，萧柏飞是我姐姐的追求者，而你居心叵测藏了信，她至死都没看到这些鼓励她的话，是你让她以为没有一个人是支持她的，她才会绝望寻死！”小美的每句话、每个神情都在告诉我，她恨不能吃了我。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当我发现你竟然又出现在了柏飞哥的身边，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所以我辞了工作也来了这里，我要盯着你！入职后有机会拿到你和柏飞哥的手写入职表，我拿去鉴定过才知道，原来我姐留下的那四封信竟然都是出自你的手笔，所以我更确定了，你的目标是所有和萧柏飞关系密切的女生。你就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小美在会议室里踱着步，最后又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那你把这么重要的证据全握在手里没告诉警察，不也是知道那个年代，无论是法定年龄还是网络技术，都根本拿我没辙？当年没用，现在一样没用，你告不赢我的！”事到如今，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说的没错，造谣犯罪的成本太低了，即便是到了今天，抓到你人也许一点都不难，可是法律惩罚力度轻到无关痛痒，但这不代表你无罪，更不代表你不用对做过的事负责！”小美说着，走到了我的身后，脸颊轻轻地靠近我的耳边“你知道被凌迟的感觉有多痛苦吗？你的肉、你的皮会变成一块一块，死相很惨，爸妈见了也不会认识你是谁。你死了，地球上不过是多了个没人会记得的失踪人口，因为没有人会同情你这个死有余辜的杀人凶手。”小美的声音很小，但字字如重锤直戳我心。
　　“李盈，人在做天在看，‘勿以恶小而为之’，你小学就该听过的。做好事的人也许不见得能有好报，但作恶多端的人一定会有恶报。”小美对目瞪口呆的我做着最后的说教，她说中了我被“线”报复的剧痛，我已经哑口无言。
　　压抑许久的萧柏飞似是有话要说。他低着头不看任何人“原来，我写给安和的信她没有看到，你太可怕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难道你从来就没发现过我吗，我也很爱你啊！”我说。
　　“你闭嘴！你只让人觉得恶心！你害死了我喜欢的女孩儿，现在又来害我身边的朋友，你简直比魔鬼还歹毒！你不配做安和的同学！”萧柏飞说完摔门而出。
　　小美紧随其后。“你知道吗，丑人多作怪说的不是那些相貌丑陋的人，而是那些心肠丑恶的人，可你两样都占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八】
　　夕阳下，大城市的道路车水马龙。积蓄不平已久，小美和萧柏飞两个人站在露台上互吐心声。
　　“对不起，我欠你姐姐一句对不起。”萧柏飞先开口了。
　　“如果她知道你没有放弃她的话，真的可能不会死。她是我姐姐，我很了解她，我猜她应该不会对你说‘没关系’。”小美看到萧柏飞愧疚而失落的样子，继续说“她更想跟你说的一定是‘谢谢你’...”小美再看向萧柏飞时，他的眼里已经闪出了泪水。
　　每个悲伤的故事之所以悲伤，都是因为故事里背负着不幸的人得不到圆满的结果，在漫长的岁月里，活着的人要带着遗憾继续活着，而这比让他死去还更难过。
　　平复许久，萧柏飞再次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置元凶？我们都清楚，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不是什么情况都能奏效的。”
　　“自作孽不可活，恶人自有天收，有什么样的惩罚能比一个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更解恨？”小美一脸释然，萧柏飞却满是疑惑。
　　“其实我的工作是护士，平常的小毛病一看也能估计个七八分，刚才在她手臂上发现了荨麻疹，这种病在皮肤敏感的人和孕妇身上不算少见，看她的情况，发作有一阵子了，不过沉迷于贪黑起早的针对芊芊姐，耽误了不少时间，我想她应该还没去看过医生。”小美解释道。
　　“皮肤病而已，能有多厉害...”萧柏飞不解。
　　小美继续解释“当她看到那丢失的第五封信的时候，心态就已经崩了，加上做贼心虚，以为自己身上那些症状真像我说的一样都是报应，身体痛痒难忍、心理恐惧万分，接下来的日子，她应该不会好过吧。”小美顿了顿，继续说“不过除了这些折磨，在她身上还有一条人命，很快，她会付出代价。”萧柏飞看着小美的背影在黄昏中远去，思虑良多。
　　至于李盈，她也曾拥有灿烂的青春，美好的爱情，拥有了很久很久，虽然都是YY脑补的。她原本也拥有稳定的工作，踏实的男友，但她觉得他太普通，不够帅也不够完美，她把所有的关注、所有的时间都挥霍在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她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他，她无法弥补日积月累的忽视对他造成的伤害，这世上没什么可让她珍惜，包括她自己。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痴迷地活在网线编织的世界里，为自己织下了禁锢自己的牢笼。渐渐地，她被牢笼控制了，狂妄虚伪，肆无忌惮，自以为是，颠倒黑白......
　　“你不需要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都不需要吃饭睡觉，你的世界有一根网线和一个键盘就够了。可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不想对着一个行尸走肉一辈子，以后没必要再联系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几个月前的某一天，他终于离开了她，在她的世界彻底消失，又过了很久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通话记录里满是陶骏的名字，拒接到未接到空号，无止境的杳无音信将她进一步推入绝境。夜里躲在角落，紧攥孕检检验报告单，“确认怀孕”的红色印戳，她选择再度抛弃眼前的一切，只有让自己有事可做才能忘了现实里这一切有多不完美。自我催眠何其容易，一觉醒来，她顺利忘记了陶骏是谁，忘记了自己将为人母，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男友叫萧柏飞，她的情敌叫吴芊芊，而她，网络就是她的命，她成了活在一根网线上的人。
　　用抹黑章安和的方法去抹黑吴芊芊，以为吴芊芊会同章安和一样崩溃自杀，却没想到最后要为恶果买单的是自己，在李盈的眼里心里，世界上只有两种生物，那就是萧柏飞以及在萧柏飞周围出现并且即将被自己手刃的“坏女人，”。她不会记得，陪伴自己多年的男朋友叫陶骏，更不会记得，从陶骏说要逃离自己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燃起了杀机，只怪他毫无防备，就这样，那个可怜的长眠于床下的男人再没看到过太阳升起。
　　“对，我是李盈。不，你才是李盈！你不要看别人，我说的就是你！你全家都是李盈！那我呢，我是谁来着......”李盈对着空气没完没了地自问自答。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想你的学生时代，有没有那么一个被错过的好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