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土历代记》烛星

4、三、琉璃妃

　　“铃夜，你的绰号为什么叫‘灯舞姬’？”几天后他们在湖边露宿时，凌妃嘉好奇地问，“还有，你这么好的身手是和谁教的？”
　　“我可以在灯盏上面舞蹈，所以才有了这个外号，”他说，“其实舞蹈只是我用来谋生的手段，哥哥教我的拳术和身法，我却用它来取悦别人，真是好笑！”苍铃夜自嘲地笑着，眼中流露出不甘的神情。
　　“你哥哥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凌妃嘉说，“铃夜这么厉害，他一定更强了，真想见一面，父亲说过能向高人讨教是习武者毕生的一大快事！”
　　“凌妃嘉的师父是自己的父亲么？”苍铃夜对凌妃嘉的话很有兴趣，“那令尊是——”
　　“在我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老爸在我床头扔下了一封信和这个项链就出门了，他说他去找母亲。结果，他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凌妃嘉说，“我想，老爸现在应该是在母亲那里，或者仍在寻找母亲吧。过去和老爸住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老爸谈到母亲的时候表情都是那么的幸福，所以我想他们一定非常相爱。所以妈妈一定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我们的。”
　　“虽然你的父母不在身边，但至少你还拥有美好的回忆。”思及自己，苍铃夜不禁有些神色黯然，“我的哥哥——”
　　“铃夜你的父母呢？”凌妃嘉问，却见苍铃夜忽然竖起手指示意她消声，同时按着她伏倒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凌妃嘉用眼睛示意。
　　“有人——不，不确定是什么正在向这个方向过来，”他说，“脚步很混乱，银泉那小子呢？”
　　“他去附近问路顺便买些东西，还没回来。”凌妃嘉低声说。
　　“但愿他运气好，低头！他们过来了！”铃夜按下凌妃嘉的头，伏进湖边的草丛里面。
　　此时，一群人行色诡异地来到了湖边。
　　所有人都是纯黑的装束，从头到脚遮盖得只剩下了双眼，行动悄声无息——连他们牵的狗都戴上了禁声的嚼子。
　　这些不速之客围住了小湖，似乎静待什么的出现。凌妃嘉发现，那些狗并不是普通的看门护院狗或者猎狐兔的猎犬，而是凶猛壮硕的獒犬。
　　这些人静默地注视着水平如镜地湖面好长一段时间，却都没有任何动静。
　　凌妃嘉有些耐不住随着夜色降临而增多的无聊和小虫，刚想动就见苍铃夜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为了生命安全只好作罢。而那些黑衣人好像石像一样一直静静地守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声息。
　　终于，黑衣人等待的东西出现了。
　　靠近湖面的空中忽然扭曲凭空出现一道闪光的痕迹，好像睁开的睡眼，形成发光的椭圆，一个小巧的身影由光盘中跳出，光盘也随之消失在其身后茫茫的夜色之中。
　　那是个看起来大概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淡绿的广袖长袍，梳着的双髻绑着粉白色的缎带，身体浮在空中，飘到湖面上。她从怀里拿出一条银色的缎带，一抖手便化成一条银色的长蛇。长蛇曲身一弹，跃入湖中。
　　银蛇在水中闪电一般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多时便浮上水面，口中多了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古剑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在湖底沉寂的岁月让水藻和铜锈爬满了整个剑鞘和剑柄。小女孩接过剑，银蛇又立刻恢复成为一条丝带。
　　拿着剑，女孩口中诵念凌妃嘉和苍铃夜都听不懂的咒文，在她咒文的驱动下，剑上附着的铜锈和杂物逐渐脱落。外壳剥去，露出一柄闪着微红色光芒的宝剑，看到宝剑原本的样子，女孩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终于找到了！和在镜里面看到的一样！”
　　“琉璃妃？！”看到那把宝剑，苍铃夜忽然失神地说，仿佛着魔一般，凌妃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已经站了起来，走向那个女孩。
　　而此时，那些埋伏在一旁的黑衣人也动了起来，身边的灵獒解开束缚，径自扑向刚从空中落到地面上的女孩。“危险！”凌妃嘉顾不得许多，跳起来去制止苍铃夜。
　　黑衣人并未理会多出来的两个不速之客，而是拔出武器把女孩团团围住。
　　但是，黑衣人们还没有靠近女孩，就被一种不可见的力量打得四下飞出去，跌落在草丛中。女孩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收起手中的符咒：“没用的家伙！就凭你们这点儿本事还敢来找我的麻烦！出来有一会儿了，还是赶快回去吧，否则又要被师父念了！”
　　“等一下！”苍铃夜忽然喊，“你怎么知道‘琉璃妃’在这里！”
　　“耶？还有人？”女孩似乎终于发现了凌妃嘉和苍铃夜，“琉璃妃？对了，确实是这柄剑的名字，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本来打算离开的她飘到了两人面前。
　　近了凌妃嘉才发现，女孩粉琢般的脸上，嵌着一双鲜红如血的双瞳……
　　“我哥哥的剑怎么会在这个湖里？”苍铃夜急切地向红瞳女孩发问。
　　“哥哥？怎么会？你长得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宇路啊！而且，这已经是瞳的东西啦！”她摆弄着剑，似乎很不理解地说。
　　“瞳？难道是——”听女孩这么说，苍铃夜的脸色忽然大变。
　　“啊！”没等苍铃夜继续追问，刚才那些黑衣人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又聚到一起抛出几条黛色的绳索，捆住了女孩。
　　“可恶！缚灵索！”女孩使用了几个挣脱咒，但是没有奏效。
　　她虽然拥有超越时空的法术，但是本事似乎并不到家。
　　此时，黑衣人也围上了他们两人。
　　“看来他们打算杀我们灭口。”凌妃嘉拔出宝剑，做好迎击的架式。这些黑衣人如同他们所掩身的夜色一般，安静不发一语，但亮出的利刃却说明他们的行踪是绝对秘密的，一切见证者必须除去。
　　也许是夜的女神厌倦了在她庇佑下的种种杀戮，也许是命运女神不希望一切在此就画上句点——正当凌妃嘉和苍铃夜疲于应付这些凶狠的杀手的时候，却见去捕捉红瞳女孩的人再次被羽毛般击飞出去。
　　“瞳！”女孩的声音中既有惊讶也有喜悦，还带着一丝不安。她想挣脱束缚，但是仍未成功，“可恶的绳子！”
　　银光闪处，盈袖飞舞，凡站立于地面的种族永远无法达到如此轻灵的美丽——整个夜，整个天地，都为这朴素但绝世的人形敛去灰茫，搭起幕台。夜色中，除了同样鲜红的右瞳，只剩银白。
　　“琉璃妃……”见此情景，苍铃夜失神地喃喃说道。他无法想象，多年后居然还有机会再次见到这个在梦和记忆中无数次徘徊的身影。
　　被他称为“琉璃妃”的人似乎对周围一切无动于衷，只是飘到红瞳女孩身边，素手轻游，那强力的绳索便如草绳般尽断。此时，黑衣人中有人使出法术，但火球和闪电、冰雹巨石都像顽童的玩具一样无法靠近这个同样凭空出现的美人，甚至触及不到那如云般轻柔的衣带裙脚。
　　“铃夜，趁那些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妖精身上，我们快走！”凌妃嘉向苍铃夜喊，今晚的遭遇实在是无妄之灾，虽然她反对恃强凌弱，但是那些原本看起来很强的家伙们似乎遇到了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厉害对手。
　　可是苍铃夜却没有走的意思，仍然直盯盯地望着那一言不发但无比强大的银色美人。
　　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厌倦了，白色美人以其自身为中心忽然燃烧起青白色的火焰。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寻找那些的黑衣人攻击。有的人躲避不及，顷刻化作燃烧的青白色火柱，直到灰烬不留；有的虽然拼死抵抗，无奈实力的差距却是绝对……
　　苍铃夜躲过呼啸而来的火球，跃到离那个白色影子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方。“琉璃妃！”他大声喊道，“我哥哥在哪里？把哥哥还给我！”
　　没有声息，没有答复，凌妃嘉只记得空气中似乎一只无形的手推过来，她像纸人一样被抛了出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森林中，千银泉就在她身边，还有苍铃夜。
　　“铃夜！”她猛地坐起来，和伸头看过来的千银泉撞了个对头。“好痛！”千银泉揉着额头，“我已经找到快马了，到麒东骑马大概需要一周的路程。”
　　“铃夜没事吧？对了，那群黑衣人——还有那个小女孩和那个——”凌妃嘉猛地想起昏迷前那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和你一样只是昏了过去，而且比你醒得早。”千银泉说。
　　“那个就是琉璃妃——‘无’一族中最恐怖的生物……”苍铃夜说，眼中还是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无’一族的琉璃妃？”
　　“等一下，”千银泉整理了一下思绪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谁？没人见过那些传说中的仙人，虽然能以物理方式破除缚灵索说明那人的能力非常强大，但是妖魔之中也有有此能力者。”
　　“因为她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苍铃夜说，“因为——因为我哥哥他也是‘无’一族的人……”
　　“什么？”另外两个人脸上的惊讶表情不亚于第一次知道苍铃夜本来是个男的的时候。
　　“我是被我哥哥捡到的，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苍铃夜说，“但是哥哥对我非常好。可是他的族人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生活，为了我的安全，哥哥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把那柄叫‘琉璃妃’的剑交给和它同名的琉璃妃。那些冷酷卑鄙的家伙，实际上是把哥哥送去给那个女妖去做祭品！”回忆起曾经的恐怖一幕，铃夜不禁落泪，“就是她，夺走了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唯一的亲人！”
　　风拂过树林，吹动所有人的鬓发衣衫。从苍铃夜的秀发中，闪出一星绿光，冒出一只小巧的角。
　　“角！”凌妃嘉第一次见到有人长角的。
　　“看来我将来写一本此行传记的话一定能赚钱，”千银泉拿过行李中苍铃夜的长披风盖在他头上，“铃夜是山鬼族的后人或者混血吧，活在世上的年月也该不短了吧？毕竟，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听说过有人见过山鬼一族。这么看来，铃夜的哥哥和凌妃嘉的母亲是“无”一族，也是人们传说中的仙人，还有把你们打晕的那个通晓穿越时空之术的女子，琉璃妃——对了，我找到你们的时候，还有这个东西留下了。”说完，千银泉拿出了一柄发着红光的剑和一块带有文饰的布片。
　　“琉璃妃？这柄剑居然留下了！”看到闪着诡异光辉的剑，苍铃夜的神情非常复杂，“那些黑衣人，似乎是为了剑而来。而且，那个红眼女孩似乎说这是什么宇路的剑，她本来是来取这个的，为什么又会把它扔下……”
　　“红眼——宇路——传说中的名匠啊！他铸的兵器现在可是无价之宝。”千银泉摆弄着剑。
　　“让我看看！”听说是名剑，凌妃嘉忍不住想拿过来拔出看看。
　　“不过名匠自己最后也是死在自己的剑下，据说宇路铸最后一柄剑的时候，以自己的血肉为引，用自己的生命为祭，应该就是这柄剑吧：‘琉璃妃，暗夜黑，一人紫，五染青，十转蓝，百为碧，五百黄，过千橙，千五赤，万始银……’”千银泉说，“红色的，是人血的颜色啊！”
　　“这把剑居然这么不吉利！”凌妃嘉本想摸剑的手缩了回来，“那些人要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做什么？”
　　“这里面的故事，那些黑衣人的来历，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弄清的，”千银泉将布片收好，“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按原计划去麒东找月乌小姐，她应该了解一些有用的东西吧，这个给你。”他把“琉璃妃”递给苍铃夜，“它怎么也算是你哥哥的东西吧，交给你处理了。要不要这柄吸千万人血才罢休的邪剑，你自己决定吧。”
　　“……”苍铃夜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下宝剑。

　　“这样就好了，”凌妃嘉把伪装到竹筒里面的剑交给了铃夜，“以武者的眼光来看，这的确是非常好的剑，但是太邪气了，留下来真的好吗？”
　　“它是哥哥最后碰过的东西，算是哥哥的遗物吧，而且那些黑衣人—定知道关于琉璃妃的事，”苍铃夜接过竹筒背在身上，“我想，也许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找到哥哥。而且，我觉得，这次旅行的终点不会太远。”
　　“嗯，一定没问题的！”向来乐观的凌妃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
　　“谢谢你，妃嘉。”苍铃夜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有了马匹的三个人，继续向东面的国度出发，寻找各自的答案。

　　“好奇者开启门扉的时候，门里的一切就再也不神秘，而同时门里所有的灾难厄运，也将喷涌而出……”
　　——摘自紫天所著的《天坠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