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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经(放浪形骸) ...

  •   秋川的手很好看,长而有力、骨节分明,指甲稍微长出指尖些许,却甚为干净。他屈起手指骨节在那乐器上拨动,瞬时便有音节溢出,铮铮拨拨地,虽新奇却并不难听。

      弹了须臾之后,他垂着眉眼方用一种慢调吟唱道:

      流萤扑团扇,
      月淡星明云水间,
      河畔相偎眠。

      芦荻窃风言,
      穗花羞荡露点点,
      梦里殷勤看。

      白马送信慢,
      偕老又嫌皱纹乱,
      此去永经年。

      这一曲唱罢后,他将怀中乐器还回方才乐师的手里,再转身向着倪裳和关无策的方向谦逊而有礼道:“二位尊客对这首小曲儿可还满意?”

      倪裳哪还敢说不满意,花一个馒头的钱买到一桌上品珍肴,怎么好意思东挑西拣。

      关无策笑着点点头,乐师们这才鱼贯而出,秋川走在了最后一个。临落帘前,他突然向着倪裳微微一笑,随后帘幕垂落,将那张肖似云予皈的脸彻底遮挡在视线之外。

      很快第二个艺班子又打帘进来,这个班子一水儿的胡人歌舞姬,她们皆高鼻深目、身姿窈窕、眼神勾人,身上所着衣服也是大胆热辣,绸缎裹胸、长裙曳地,香肩、臂弯处拢着轻纱,腰肢曼妙不盈一握。尤其随乐律扭动之时,更显娇柔无双。
      饶是倪裳同为女子,也不免被这异域风情袭扰得心旌摇荡,更不要提关无策了。

      他抬手指捏起桌上的白玉小酒盅,一扬脖喝干一盅,俄顷又单腿屈起,后背倚靠在窗壁处,眼睛若有若无地总落在众女子中最靠外侧的那女子身影上。

      那女子相较其他女子形貌更显婉约,身姿也甚娇小,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剪水秋瞳仿佛含着清晨的露水,脉脉含情。

      关无策将手指间白玉酒盅“嗒”的一声掷于桌上,转头兴奋向倪裳问道:“可否容我放浪形骸一番?”

      倪裳很无所谓,仰头喝下一盅酒:“殿下请自便。”

      关无策当即起身,学着胡人男子的旋步舞,一步一旋,将自己转到那女子身前一尺处,既不急于贴近,又若即若离相随,两相面对着各自以舞姿试探,那女子全无半点扭捏之态,大胆地回应着他的靠近,又总是在即将贴近之时倏然转开半身。

      关无策一个旋身探手摘下她耳后用作装饰的面纱一角,轻轻拉扯到自己鼻端轻嗅,那女子抬手又将面纱另一角摘下,两人扯着两端笑眼相望,随后女子将自己手中那角轻轻松开,唇角抿着笑意,当先揭帘而退,竟是一曲舞已然终了。

      舞姬们相继退出,只余他一人徒然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方面纱。此一番撩拨,关无策这位皇家浪子,竟然败给了一个胡人女子,转身讪讪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大概是觉得在倪裳面前失了面子,急于想找回场子,便一扬手,把之前那位引他们进来的黄衫女子叫来,道:“这样甚是无趣,不如把舞姬和乐师们都叫进来,一同游戏,岂不快活。”

      于是很快,原本宽阔的舱内便拥挤热闹起来,乐师们在最外围席地而坐,操着乐器随意拨弄,曲调快活而不成章法。舞姬们则站于之间旋转舞动,有大胆的甚至会以舞姿多番撩拨乐师,乐律则更加杂乱无章。

      关无策甚是满意,当即便将之前摘面纱的女子拉至自己身前,手臂揽其腰轻嗅其发,那女子知情识趣,抬手指落在他胸膛处柔柔一推,关无策会意,便靠着窗边锦垫席地仰躺去,女子提裙双腿坐于他腰间,两根细嫩葱指捏起酒盅送于他唇畔服侍他尽数喝下,刚要抽身离开,便又被关无策反客为主欺于身下,耳听得撕纱裂帛之声响起,间或夹杂着女子的一两声较软惊呼。

      眼前这场景忒是荒唐无边,倪裳“腾”地起身出了船舱,要不是画舫已在河中央没办法下去,她是断然一刻都不能再忍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关无策夹杂着喘息的高唤:“阿裳,你去哪儿啊?过来快活呀!”

      这四殿下的荒唐之名虽由来已久,但大概以前是顾及倪裳女子之身,从来未在她面前这般显露。这次许是因前几月禁足宫中思过,心中实在憋闷得快疯了,乍然重得自由,这才一时按捺不住在她面前彻底暴露出了真实德行。

      出了船舱后顺着一侧楼梯径自上了二层观景赏月台,挥退了身后跟过来侍候的人,倚在船栏看徊水汤汤,终觉耳根清净了一些。

      远处河岸上行人如织,近处河面上有零星七八艘画舫,每艘上面都隐约传来了歌舞嬉闹之声。

      今日本就该是人间团圆热闹的日子啊,可是总有人永远等不来团圆。
      大概也就是三四年前,在西北戍边的将军倪棠在抵御外族入侵时阵亡的消息传至玉门城中,那时也正是现在这个时节吧,正是该团圆热闹的好时候。

      阵亡的倪将军,是大奉朝众多将军中的一个,年纪很轻,过往也没什么太显著的功勋,所以生死也不过就是别人口中的一声唏嘘。
      只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当朝倪相的长子,倪裳的亲哥哥。

      当下倪相作为当今圣上的宠臣,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他是踩着他自己儿子的尸体加官晋爵,邀宠献媚。

      也或许他们说的对,当真便是如此吧。

      “我的故乡也有很多节日,也很热闹,就像你们的玉门城一样热闹。”

      秋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此时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对岸上的繁闹幽幽地说道。
      看见倪裳回头,他点头致意,又道:“尊客方才看起来有些寂寥,想来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记忆。”

      倪裳只是看着他那副面孔,半晌都未有言语。

      秋川慢慢走上前,在倪裳的旁边站定,眼睛望着远处,慢悠悠说道:“我喜欢你们的玉门城,很像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来到这里让我有归属感,我会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可是,我的家乡却没有这样安静的一条河。”

      他突然回头,看着倪裳问道:“尊客还想听曲儿吗?”

      倪裳也看了他一眼,道:“你太贵了,付不起。”

      他笑起来,笑意很真诚,说道:“我与尊客一见投缘,不需付钱。只是我没带乐器上来,只能清唱了。”

      这次秋川用的是他们国家的语言,唱的什么倪裳完全听不懂,可是却奇异地在那陌生的曲调里寻到了一丝慰藉。大抵不论用什么语言,乐师们付诸在乐律上的情感都是一脉相通的。

      这一番游船,大致从未时三刻一直到酉时末,统共两个多时辰,画舫靠岸的时候,最后一丝光线都沉到了山外去,天色都尽黑了,有的画舫又已经开始掌灯夜游。

      岸上更是热闹,花灯四处可见,商贩们把花灯做出了诸多花样来,让人目不暇接。

      有人贩花灯,就有人贩瓜子点心,用油纸包裹着,最适宜拿到手上边走边吃。

      关无策今夜并没有回宫的打算,倪裳也没准备再陪他发疯,辞别了他后就逆着热闹的人群独自走回到青云大街。因为远离集市和商铺,这里的冷清安静和方才那片热闹繁盛的街市仿佛不在同一个时节。

      她穿过青云街,走到尽头再左拐,又过了一道拱桥,走到那座宽大的宅院门前,朱红的漆门,上嵌的铜铆钉,还有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无不彰显着宅子里主人的富贵身份。

      倪裳停下脚步,抬头再看了看天上的那轮圆月,微微地叹出一口气,推开大门,一脚踏回到这座富贵深宅里。

      第二天一大早关无策突然来了,可能也知道时辰太早,这一大早就闯进一个女子的闺房实在不太好,所以一直站在倪裳的院子外叫门儿:“阿裳快起来了,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去酥手斋吃早饭。”

      酥手斋也是开在徊河畔不远处的一家铺子,他家最擅做美食,蒸的、煮的、炸的样样拿手,是整个玉门城都出名的,当然价钱也是响当当的。

      屋里下人服侍着倪裳起床洗漱、梳发,待收拾妥帖,这才放关无策进来。

      关无策满面容光焕发,瞧那神情,估摸着昨晚多半是眠在了某个姑娘枕旁。衣衫虽然换新了,却仍旧沾染上了一股脂粉味。

      倪裳的起床气正没处可发,此时便冷着脸对他道:“昨天吃多了徊河的水气,今天腹饱懒食,恕不能相陪,殿下自去吧。”

      关无策知她不高兴,便陪着笑脸说:“酥手斋做得山楂糕最是可口消食,我给你点上两碟子,可好?”

      “牙酸易倒,不愿食,殿下找他人相陪吧。”倪裳低头挽着袖口,一点情面都不留地拒绝到。

      关无策“唉”了一声,干脆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低声道:“阿裳,我知道我昨晚是荒唐了那么一点点,把你一个人晒在了画舫外面看月亮,还多亏了那个藤原秋川。”

      话至此处一顿,他看了看倪裳,又道:“阿裳,我知道你和秋川很聊得来,所以,我特特去叫了秋川陪我来找你,现下他就正在门外等着,你再磨蹭一会儿,他被旁人看到认出,难保不会尴尬。”

      果然,倪裳就像是一只突然被人捏了颈毛的猫,“腾”的一下直起后背奓毛道:“你把他带我家来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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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经(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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