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女儿的追夫攻略》薇风凛凛

26、第二十六章·经（一念之间）

　　进山时尚是未时，日头一寸一寸偏移，山中却还未寻到半片人影。

　　倪裳的靴子头处早堆积了一层雪，已经快要将靴邦浸透，抬头看看天色，怕是已至申时了，她的脚步越走越急，一声喊着“四殿下”，一声又喊着“糜大人”，却唯独喊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找到后来，她几乎已经是小跑着，脚步深深浅浅，心里想着，若那个人死了，自己欠下的救命之恩又该如何偿还？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不要欠下。
　　还有四殿下，他对自己亦是一片真心相交，自己上次却让他那般难堪，如今想来也是心中悲凉悔疚。

　　若今日寻不到他们，此生怕是都再不能见了。

　　她的脚下陡然踉跄，猝然摔倒于地，身下雪滑，又是在半山坡，身子顺势滑出了几丈远后险伶伶停下，再往前数尺便是一处断层，高一丈半，天冷骨头脆，若摔下去又无人施援，断断是爬不上来的。

　　她扶着膝盖爬起来，眼睛看向前方不远的一棵树，那是一棵歪树，树根正好长在断层的岩土中，许多年都是这么半活不活歪楞楞地长着，从前倪裳年岁不大时还曾爬上过它的枝干向下观望。

　　此时这棵歪树同从前好像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一侧枝条不知道是被雪压了还是怎么，有极新鲜的断痕，仿佛就是这一两天内的痕迹。

　　倪裳小心走过去，手揽住树干向下望，一片白雪覆盖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抬手拍了拍树干，枝上簌簌的雪落下，下面并无动静，转身欲走时，那树枝突然勾住了披风，呲啦一声绸布碎裂，一片红色布料挂在了树上。

　　就在此时下面突然有些轻微的声音传上来，“上面有人吗？”

　　这声音倪裳听着耳生，但还是当即开口回应道：“下面何人？”

　　这一声问之后下面突然又沉默了，隔了好半天，倪裳几乎要怀疑方才声音是否自己臆想中的，并不真实，下面突然又轻飘飘递上来一句话，带着迟疑和不敢置信：“···是···阿裳吗？”

　　对于倪裳来说，虽然她同四殿下是多年的交情，可有时不免又觉得他聒噪，皇室的矜贵傲慢在他身上所存甚少，有时候竟不像一个皇子。可此时的冰天雪地中乍然再听到他的声音，仿如天籁。

　　倪裳上前，用手扶住树枝倾半身向下看，目光所及处只看到了一只手臂在摇动，看手臂上的布料颜色，应是一名兵士。

　　倪裳迟疑道：“四殿下可还好？”

　　下面关无策的声音再传上来，此时倒是带上了一丝傲慢，道：“冻了一宿又一天了，能好吗？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同本殿下断交了吗？”

　　这种时候居然还说这种堵气话，可见无大碍。倪裳懒得同他去分辨到底是谁先说得断交之言，只是就势顺他话茬应道：“断交了才好讨赏，四殿下身份尊贵，救了你定能得不少赏赐，不亏。”

　　“·······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居然只是想着拿本殿下讨赏。”关无策骂声里透着笑，又道：“快点叫人来拉本殿下上去，眼见着就要被冻死在这儿了。”

　　好在李思所带兵士，除了分出去到其他方向寻找的，余下的都跟在李思身后，一直远远地缀在倪裳后面，此时见倪裳隔着老远向他们摆手示意过来，李思精神一振，愈加加快了步伐。

　　到了近前李思让身后兵士速速取绳索，一端系着铁钎子锚在冻土里，另一段垂下，待绳索绕住人后，上面以几人身体后坠使劲拉住绳索向上拖拽，这一拽就像拽上来一串糖葫芦，四殿下当先，糜永随后，而后又拽上来三个普通士兵。

　　几人的形容不可谓不狼狈，个个冻得脸上红紫，唯独糜永身上系了一件内里是软皮的黑色貂毛氅，看款式甚是新潮富贵，不似他的，倒像是四殿下的。

　　断层底下大概是可以避风的，几个人挨挤到一堆，聊可以驱驱寒冷，这才能等到有人来救。

　　李思叫人取出暖炉和披氅等物分给四殿下等人裹身取暖，后来见绳索那端再无人上来，便命人收了绳索。
　　转头的时候见倪裳仍旧望着底下，微微愣神。
　　李思只以为她是晕高了，又怕又好奇地在向下打量。

　　找着了四殿下，他胸中自然是长舒一口气，其实刚刚上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回过神儿来，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莽撞了，若是寻到人还好说，若寻不到，或者寻到的是几坨冰人，那他这自找的差事该如何圆满的支应过去。纵使牵扯不到他什么，终究也是费力不讨好一通。

　　不过现下已找到人，那就另说了。

　　“我在城里酒馆已经订了席，正好为殿下和乐世压惊，糜大人若无事也一块儿吧。”说着回头，在人堆里找了一圈，诧异问：“诶，乐世呢，怎么没见到乐世兄？”

　　关无策一声：“啊？”

　　糜大人立即道：“李骑督的人还没有找到云大人吗？昨日刮风，几尺外不见人影，我和殿下等人昨日被一伙劫道贼人追进了山中，想返回去时又迷了路，几乎是被风推着走到了这里，然后就掉下去了。才发现云大人不知道几时同我们走散了。”说到这糜大人突然有些忧愁道：“云大人别是落了后被贼人劫了去吧。”

　　有一名士兵说：“昨日大人您被石头绊倒那时扶您起来的除了我，另一人就是云大人，那时他还在的，应该没有被贼人追上才是。”

　　李思追问道：“可还记着糜大人被绊倒之处的具体方位？”

　　那士兵摇头道：“具体记不得了，昨日那风大，根本辨不出方位。大致记得是在坠到底下去之前的半刻钟吧。应该···就是走到那儿。”

　　士兵手指不远处的几块山石。

　　“你们几人，护送殿下和糜大人出去，驿馆那边我吩咐备了马车，快马加鞭的话赶在城门关闭前可以回城。”李思又指另外几人，“你们几个跟我去寻云大人。”

　　士兵左右搀扶起关无策，他转身用手又拉住倪裳的手腕，“阿裳你今日够义气，本殿下原谅你了，日后凡事再让你三分。”

　　“好。”倪裳笑着点头，身体却依然杵在原地，没有随他前行之意。

　　关无策手指冻得僵硬骨节使不上力气，想用力却轻飘飘的，被倪裳轻易就挣脱开了，她道：“殿下先回城，今夜是除夕，宫中正等你回去团圆。”

　　“那你呢？”关无策回头问倪裳。

　　雪地中只见那一袭红披风的身影已转身，闻言扭头看他，难得笑了一笑，说道：“殿下是知道的，我家除夕那情形，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城一趟，我总要多混一些时间赚够本。”

　　说完她便顺着山腰向前走去，李思回身想要叫一叫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住了。继而转头对着即将护送四殿下等人回去的士兵叮嘱了一番，又对着四殿下和糜大人匆匆行礼作别。

　　关无策道：“快去快去，务要护好阿裳。”
　　李思点头，命人将雪地上方才放置的工具收整好，这才转身去追倪裳。

　　可倪裳已经走出了许远，红色的身影在半山腰的拐弯处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李思带着人一边要留心周遭是不是有云予皈的踪迹，又要想着去顾倪裳，难免左支右绌，心中甚急。
　　可方才倪裳留下来并未跟关无策离开，其实也是李思的私心所在。四殿下这人他是有些了解的，放浪形骸，没什么正调，既然年后她便要与自己正式订亲，那便不该让她与四殿下再私下走得过近。
　　可是此时，他却又觉得倪裳对自己过于冷淡，这两个月来他曾约她数次相见却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拒绝，就连今日也是意外得见。

　　那她为何又跟着来到这里呢？
　　李思反而有点弄不准。

　　眼瞅着又寻不到雪地里的那抹红了，他侧头吩咐兵士加快脚步紧跟上。

　　······

　　冬日天黑的甚早，一旦过了申时，天色便会一寸寸暗下来，再找人便更不容易了，而再过几个时辰，便是除夕夜了。

　　倪裳心知，若再晚些，会是什么结果。
　　那日他星夜在车后跟了许久，冒着险将自己救出。可是轮到今日，她若找不到他该如何呢？这山中这么大，他又到底在何处呢？

　　如此想着，她的脚步愈快，把年少记忆中的路几乎都走遍，东边的山坳里有一处天然裂坑，每到雪季经常会被填平，不熟悉此地的人是完全看不出的，必要走到上面掉下去才会知道。
　　还有再往南一些，那里的林子密，多少年前就时常会有野狼出没觅食，还有靠北边的一条山路看着虽窄而平缓，若天色稍暗，行走其间很容易便会坠落到下面的山涧。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山风刮面，隐约又要起一场狂风的势头。

　　她被一块雪中横出的树枝绊倒，好半天没有起来，两手覆在面上，任山风将兜帽扯下，发丝被吹得凌乱。耳边是远处李思的喊声，唤的不再是“乐世”，而是“倪裳”。

　　她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那句“人已经寻到了”的话。
　　那便是没寻到，既然没寻到，那唤她做什么呢？要她也不用再找了吗？

　　倪裳看着眼前已经日渐朦胧的光景，想起那年她和阿兄进山套野兔，正赶上下雪后刮起了风，把他们困在了山里。得亏他们之前入山发现的一个山洞，才得以暂避风雪。

　　那个山洞奇特，是倒着斜下的，有两个洞口，一个在山底横出，里面虽然不暖，但是风雪可避，幸运些或许会有干柴。只是今冬下了这些日子的雪，洞口很容易被填埋瓷实，不大容易发现。
　　会在那里吗？倪裳起身，像久盲的人突然得了一点光亮，总想要捧在手上看一看才踏实，她觉得自己也非要过去看一看不可。

　　纵使知道那一处偏僻，熟悉路的人想要找过去尚要费一些功夫，迷路的人又怎么能恰好走到那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