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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经(一意孤行) ...

  •   倪裳言下说起救命之恩,倪相自是不信,便冷笑出声道:“你倒是说说,四殿下于你何时有了救命之恩?”

      她有口却难言。自春天那场并未最终落下来的赐婚之后,倪相和云家已经愈加不对付,此次赈灾之行,本就是倪相主张,意欲为云太傅添堵的,此时若说自己欠的是云予皈的救命之恩,只怕父亲会愈加阻拦。

      倪裳掌心紧攥住桌角边沿,方才能止住手指的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脑中尽是那夜乌篷船上的摇荡不定,继而又是两月前徊河边食摊上那场不欢而散--云予皈的沉默安坐和四殿下的怒而拂袖。

      一个原本厌我、一个又恼了我,现下都被困在了冰天雪地里受冻,活该,又与我何干?!
      她心上忿忿地想,可是出口却又自己背弃了自己,“父亲,您知道的,黄花梁地势奇险,寻常时候入山尚要迷路,况是现下这种风雪漫天的恶劣时节。若非十分熟悉那处地形之人,进入其中寻人怕是没那么容易!”

      倪相陡然面色大变,世人都知道当朝丞相是从一名微末小吏做起,后来平步青云成为宰辅。安北、郓州是他曾经的居住地,也是他当年的发迹之地,可是却无人知道他还曾在黄花梁山中四合村居住过数年。

      那一带虽荒僻,可是曾经却出过反贼,又一向山匪横行,素来被今上所不喜,以致吏部拔擢官员,籍贯也成了筛查之项,他为官数年,若让他人知晓此事,一旦呈到圣上面前,往小了说是过往履历不详实,往大了说便是欺君罔上。

      “你是要用你的任性毁了我们倪家吗?”倪相拍了桌子,一只青瓷汤盅从桌上滚落到桌角,里面的粥泼洒在地板上,尚腾着热气。

      倪裳定在那里半天不言语,再开口仍旧执拗着,“女儿一定谨言慎行,定不会露出丝毫端倪、毁父亲仕途。”

      “你!”倪相手指她,“忤逆子,今日你若出去,我便打断你腿!”
      倪裳似乎铁了心要在这事上同父亲争出个可否,“难道父亲心中,官职和权位比鲜活的性命还重要吗?”

      “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你一个女子,去不去又能改变什么?自有兵士去找,你算什么!为何非要自毁名声!”

      “那父亲呢?又何时将女儿的名声看重过?”她直直地望着倪相,声音不高不低却每个字都清晰非常:“您为了示好云太傅,坐稳您的权位,便想将我嫁入云家,后来怎样呢?满都城谁都知道倪相的女儿被云家拒婚,我便是城里的一大笑柄。再后来您又挑中了李家,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何曾在乎过我的想法,为了您自己的目的,您巴不得自己亲自撮合我与他,若不是这档子事出来,您怕是要将那李思留在家里午饭、晚饭一块儿吃了,再顺便宿在这里才好!”

      “啪!”

      倪相倏然起身扬手一巴掌落在了倪裳的脸上,父女两人尽皆顿住,气氛瞬时沉闷下来。
      短暂怔了一瞬之后,倪相甩着袖子手背于后,道:“你今日若敢踏出府半步,就当以后没我这个阿爹吧!”

      “阿爹?”倪裳眼尾泛红,顺着父亲的话轻唤了这一句,话音是扬起的,仿佛带着无声的质问,犹如一把软刀子直戳倪相的心脏处。提醒着他,虽身为当朝丞相,权势巍巍,本是人生得意事,然朝中同僚多半都在背后讽过自己--媚上欺下极尽阿谀乃当世奸佞;夫人骂自己是拿儿女人生搏前程的老独夫;女儿对自己疏远,甚至都吝于唤他一声“阿爹”······

      他眼瞅着倪裳转身消失在门外,此时此刻,竟觉得无力到不愿再出口拦一拦,心中只一径想着:去吧,都随他们去吧!而后颓然坐到凳子上,任这一室冷清,粥饭的香味中却再也没有了抬箸的兴致。

      ······

      倪裳着一身素白底浅青绣纹的束腰窄袖胡服,便于骑马,又摘了自己那件内衬为狐裘、外罩红绸面,夹层里又填塞了丝绵以御寒的披风。

      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自后门而出,找了一条行人少的偏僻路,上马扬鞭一路疾驰,在出了玉门城不到十里之地追上了先行一步的李思以及他骑督营的二十多兵士。

      倪府中的马是良马,自然不是骑督营的马匹可比,追上来的同时李思也侧头看到了她,一直催马试图去拽她的马缰,口中喊着:“你怎么跟上来了?你一个女子天寒地冻地伤着怎么办,回去!”

      倪裳自马上侧头,兜帽中的面容清冷,连眼神都是凉的,只一眼便转回头,一骑红衣白马越过他们,向远方疾驰而去。

      到了兵士所报昨日遇到山贼之处时,抬头看日头偏斜,午时已过。外面的风虽然已停,但是黄花梁里依然山风穿梭如寒冰刀,割得脸颊生疼。

      之前寻人的兵士因一直寻不到四殿下等人的行踪,又多有冻伤难行走者,不得不撤出山,已七七八八转移至驿馆中。

      倪裳下马,把马拴在入山口的一棵树旁,独自进了山中。

      那年他们一家就生活在黄花梁两道山岗后边的四合村。那时倪棠、倪裳都还小,倪夫人也还是年轻温婉的样子。

      倪棠少时顽劣,跟个混小子一般,漫山遍野的跑,倪裳比他小几岁,但自小兄妹感情和睦,倪棠到哪,她便也跟到哪。

      倪相年轻时气盛,也曾因二兄妹调皮而手执竹条抽打他们,难得的是那时的倪夫人并不偏帮幼子女,而是规劝子女要向父亲诚心认错。

      有一年冬天,天气便像这一年一样,雪灾又偶尔刮起白毛风,两个孩子跑得一天一夜不见人影,满村子村民帮着寻找仍未找到,雪下的一层又一层,但凡走过的足迹瞬间即没,冬天山中又时常有狼出没,倪夫人边找边喊边哭,几近昏厥。
      四合村是一个窝在山沟里的村落,通路不便,附近环绕的除了一条河外便都是野山。他们从门前、村后的山丘上皆遍找过去,一路直找到了黄花梁附近,人仍旧未找到。
      有村民甚至开始劝他们节哀,旁处找不到,人多半是进入到了眼前这一片黄花梁山中,这山上到处是深沟浅壑,又容易迷路,山那边有山匪的寨子,山里又时有野兽出没,所有人都觉得生机渺茫,两个半大孩子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怎么可能生存下去。倪夫人不死心,央求着村民进山再帮忙找找。

      那时候天色都快要亮起来,白毛风也已经停了,倪相当时心中已是近于万念俱灰,突然见远处山头有两点小小的火把光亮从远处缓慢移动过来,待走得再近一些方才看清,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正是倪家这对儿淘得没了边儿的野孩子,在他们身后,还用麻绳牵扽着一只野狍子,野狍子后背还驮着一捆木柴,两只山鸡。

      虽然收获颇丰,但终究没逃的了一顿好打。倪棠又为了护妹,挡下了十之七八的竹条抽打,以至半个多月没法子躺着睡觉,都是趴着睡的,让倪夫人心中也难过了半月。

      黄花梁的这一片山中,丘壑起伏连绵层层相掩,每到冬季但有雪落,便又是一片纯白天地,若非熟悉此地之人,极易迷路其中。

      倪裳依照少时记忆,踏雪行至一处山脚,绕开七七八八的枯木山石,顺着山侧脊攀爬,视野内的山壑高低起伏,同少时并无太大差别,她边行边看,哪一处山石会遮挡视线,哪一处野林又有些不寻常动静。

      深山里长大的孩子,对于所依附的山岭脉络的熟悉是会刻在骨子里,哪怕远离多年,再一踏足熟悉感便会即刻在记忆中复苏。

      有些地方因地形之势不利于积雪,纵然有树石遮挡,也是不大能藏得住人的。有些地儿雪壳薄脆,甫一踏入便会立即坠下,运气好会是个不到半人高的小雪坑,运气不好便是瞬间将人全身裹住的天然山坑。

      待爬到山顶,她喘着气向远眺望着,山顶寒风猎猎,每次喘息呼出的气息在睫毛上凝成霜雪,鼻尖和双唇都冻得发木。

      身后山下隐约听见人声,望过去,是李思带兵士进了山。

      李思向着她大声喊着,声音传不到山顶就已尽数被山风吞没,倪裳转身,向山的另一侧走出去,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这里的山陵并非处处陡峭,有的看似山势平缓,有的山脚相夹徒生窄路,但若真走过去便知其中险绝,绝非寻常可通行。

      倪裳的脚步稍快,鹿皮靴趟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足迹。

      她所行过之处皆是从前她和兄长走过的,既然之前随行兵士寻不到四殿下等人,说明他们可能已经迷进了更深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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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经(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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