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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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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暮幽离京五日后,元小萌于府中接到了一封密信。
前一夜疾风骤雨,临渊台前头那方池塘之中的莲花恹恹得伏在水面。他醒得很早,独自推了轮椅去桥上,借着灰蒙蒙的天色,观赏那些残荷和它们的倒影相映成趣的景象。
卯时二刻,他欲转身回屋,一小厮奔过,再回神,膝上已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他伸长脖子去望那小厮,已寻不到,心下明了,这物什定是给自己的。
回屋,合门,打开小盒,静静躺着一张纸。他直觉这信不简单,是因这纸极不一般——赫兰州特有的莎草纸,纹理清晰,强韧牢固——触摸上去,有轻微地摩擦感,几乎是一瞬,他想到了黑蜜。
可这纸颇有些意味不明,上面未书一字,如同打哑谜。莫不是黑蜜借此报平安?元小萌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想,当下时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如此折腾,反而多了风险。如果洛子兮在,便好了,他主意多,总能有法子知道黑蜜想传达的意思……
洛子兮在马背上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引来周围士兵侧目,他不好意思地抱拳一周,才叫那些意欲嘲笑的家伙收回目光。他自诩谋士,文雅柔弱,早就料到了跟去打仗艰辛,却不想艰辛来得如此之快。昨日行军途中淋雨,今日便头晕脑胀,一双眼肿得眼皮相碰,只留一线可见光明,在马背上下颠簸,颇有将混沌的大脑摇匀的架势。
对了,他此行化名洛川,得了个百夫长的小官,旁人问及便道是章仇家已然看不上的旧部下,借此同一些散兵走得近了不少。
洛子兮迷瞪双眸,伏倒在马背上,忆起临行前靖王问他是留京还是出征。他虽祖辈都是中原人士,骨子里却向往边境的肃杀,遂向靖王表明了志向,兴致高昂地投身沙场……他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京中那软萌迟钝的元家公子没了自己的暗中帮衬可还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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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眼下情景确实可称凶险——他正被两把剑指着,进退两难。
一切得从他破解密信开始说起。
初开始,他对这张白纸毫无头绪,坐定细想,还是决定一试。他初高中喜欢看谍战片,还稍微记得一些传递情报的方式,白纸显字便是其中之一——用特殊试剂写得字,得采取特殊方法,字体方能显现。于是私下去厨房配了碘水,一番涂拭,却是无事发生。看来不是米汤配碘水的简单组合,难道是更为精密的化学试剂?元小萌犯难,他化学成绩可不大好。正愁,被盐水浸润的纸翘起一边,他仔细观察,手指一搓,那纸竟分开两边,原是中间夹了一张字条。
“亥时人定,老铺子。”——元小萌认得出,这是黑蜜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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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元小萌便去了东莱街,在东盛楼上佯装喝了一下午的茶。
“今日怎么得空?”老板娘亲自给元小萌斟茶。
“这里热闹,回来看看,总是挂念。”元小萌笑笑,将视线从封锁的铺子处挪开。
自打上次王大虎借着追捕赫兰逃犯之名封了铺子,元小萌再没来过。
“如今你也是无官一身轻,常来才好。”老板娘只道他是情郎出征,怕是相思成疾,拄拐站立一旁,笑道:“我这儿别的不说,茶是顶香的。”
元小萌回应一个浅笑,目光却始终落在街市之上。
“今日是有事?”老板娘顺着元小萌的视线张望,除了来往喧闹的行人,未见异常。
元小萌收回目光,耸肩摊手,“我能有什么事,如你所言,一个散人罢了。”他还不善说谎,不由口干,紧接着喝了一口茶。
“得了吧,你这小眼睛藏不住事,怕是靖王殿下一走,你又惦念起那铺子吧。每回开张,不是楼塌了,就是人伤了,可见这铺子克你,快别想了。”老板娘甩了甩帕子斜眼挤弄一番,引得邻桌几人哈哈大笑,忍不住插话,“元小相公,听我一句劝,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做生意。依我看,你这小店七灾八难的,怕是风水不好,不如早些转让,回些本也是好的。”
“正是呢!要我说,你倒不如把心思全搁你们王爷身上,他要是打个胜仗回来,在别处给你买处地还有的指望。”
元小萌叫他们说得面上挂不住,悻悻推了轮椅下楼去。
府里的马车撤了王府的徽纹等在街口,马夫见元小萌过来,赶忙搭把手抱到车内。
章仇蛮正翘着腿在车里打盹,感受到阳光才缓缓睁眼。
“等你好久。”小蛮口中抱怨,转手给元小萌腰后塞了个软垫,“我现在事务繁忙,你长话短说。”
元小萌掀开车帘朝外张望,嘴上调侃道:“怕是忙着去寻欢作乐罢。”
小蛮笑道:“可不,半点不得闲。”
小蛮如今在京中声名狼藉,比早先的嵇暮幽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人都道他是知道兄长此次一去难回,舍命保了他一辈子荣华富贵,索性人生尽欢、放浪形骸,一连几日不是勾栏瓦舍听曲消遣,便是纨绔子弟结伴同游,竟然没有得歇的时候。现下能抽空和元小萌说两句话,已是不得了的情分。
“我想托你帮我查个人。”元小萌正色道。
“啧。我现在忙得要命……”小蛮面露难色。
“这人应当不难查。”元小萌眼珠一转,讥道:“还是说,居然有你蛮爷办不成的事?”
小蛮瞪眼,“姓甚名谁,我一个时辰便给你结果!”
元小萌说了个名字,小蛮咋舌,“怎么是他?他是个轴性子,凡是板正,我最不喜与他打交道。”
“你先去查,不出今晚,你就知道了。”
“嘿,有朝一日还轮得到你给我卖关子!”小蛮调笑,“难道靖王在时你那柔弱可欺的样子都是装的?”
元小萌很难解释,神秘一笑,叫小蛮抱手抖了三抖,“看来扮猪吃老虎,还是你最在行。”
元小萌不置可否。这不是什么坏评价,且他很需要借此来迷惑潜在的危险。
戌时,元小萌摇了轮椅,独自进去老铺子。
铺子里黑洞洞的,外头的月光照不进里头。他吹亮火折子,环视一圈,不由叹气——封店后这里显然被盗贼光顾过,一片凌乱景象。
元小萌从地上拾起蜡烛点燃,静静等待。
铺子后的小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元小萌拿了蜡烛去查看,却被一道寒芒逼得退回堂厅。
“这不是尚衣库奉御……不对,如今你已无官职。”暗中一人持剑直指其咽喉,语气十分不屑,“这可不太妙,没了官封,入大牢,是要受刑的。”
元小萌吸了吸鼻子,问:“你是谁?”
“我?”那人冷笑,“巡城营都统年辛,特来追捕通敌罪犯元小萌。”
元小萌泫然欲泣,“大人明鉴,我乃良民,怎敢犯通敌大罪!”
“这些辩解的言辞,还是留着去刑司说吧。”年辛讥诮道:“哦,前提是你还能留着舌头。你要知道,刑司那帮人都有些不太好的收藏癖,听说有一位,最爱人舌……”他故意说得阴仄仄,如同蛇吐出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带他走!”年辛话音刚落,便从其身后闪出两人,欲一左一右将元小萌架走。
元小萌抬手将蜡烛掀翻在地,火花砸在地上,扑腾,熄灭了。
“耍花招!找死!”年辛下意识向前去抓元小萌,元小萌闪身躲过,感到耳畔一道凌厉掌风,吓得大气不敢喘。
那头店前正门轰然倒塌,腾起的烟尘遮蔽渗透的夜色,又一路人马似乎冲了进来。一时甲胄声、脚步声、人声、刀剑碰撞声乱作一团,待到尘埃落定,朦胧夜色中是两伙人的针锋相对。
“年辛?”王大虎皱眉,“你小子在这儿干嘛?”
年辛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倒想问你,神机营不好好守城,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王大虎和年辛眼神一碰,几乎要擦出火来,间歇数秒,两人齐齐把剑锋对准了元小萌。
“虎爷,您可得救我!我只把消息给了您。至于这位爷,我见都没见过!”元小萌双手合十做求饶状,颤巍巍地朝王大虎那边挪了挪。
王大虎犹疑不定,他看元小萌那怂样不像有假,可眼下这困境又该何解?
“大人,这小瘫子不是刁滑之辈。”王大虎身边的参事李涵上前低声道,“先将其带回去,再细细查问。”
“吭。”王大虎收刀入鞘,清了清嗓子,“来人,先把他给我拎回去,我要仔细盘问!”
“且慢!”年辛大呼,“人是我先擒住的,兵是我先带到的,怎么也轮不着你来横插一脚!”
“嘿!你小子好生奇怪,你一个巡城安防的,还想从我神机营手里抢人!”王大虎声调陡然升高,吓得年辛那边几个小兵直吞口水。
“王兄,我等在蒙灿——蒙大人手下干事,兼顾着刑法二司的一些微末事务,如抓捕呐、搜寻呐,很受器用。”年辛讥讽,“倒是你,守城的要拿人,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神机营自初建便承了断案巡查之责!分明是你狗拿耗子!”王大虎脸胀得通红,又要拔刀相向。
“两位大人都请消消气,不若先将这厮收监,明日去安明寺分辨清楚?”李涵摁住王大虎的手,又向年辛作揖赔礼,转而看向元小萌,“你意下如何?”
“全凭大人们做主。”元小萌埋首,暗自牵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