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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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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希尔维亚：
展信佳。
你的旅途顺利吗？
对我来说，它实在过于漫长。你应该想象不到我是多么希望能够早点见到你，哪怕只有一刻钟。
请原谅，在你同意前，我看了那些被送来的画像。它们还称得上精致，画师用绿莹石粉末制成的颜料为你的眼睛上色，那是像春天第一支芦苇般鲜嫩的绿色，和莱恩湖很像，在彼利诺很少能看见这样的颜色。我为你重新整修了科洛斯堡，它位于莱恩湖附近，我想，也许你会希望住在靠近水的地方。
有关你的流言似乎比你本人来的更快。那些故事里的你比画像里的你生动得多。多洛伦斯，这个名字很好，我也同样喜欢，正如你的名字一样，胜利的微风从你身后吹拂而来。我真高兴现在你是属于我的了，或许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的中间名可以用多洛伦斯，不论他是男是女。
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能早点见到你，希尔达。
爱你的丈夫和国王：
沃尔夫·D·布莱恩·铎洛基瓦·科斯特里
烛火摇曳，橙色的火光映在安妮浅碧色的瞳仁中，却激不起一丝温度。她白皙柔软的手指按在烫着金边的信纸上，漂亮得毫无用处。
“孩子……”安妮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种厌倦的神色来，她明白这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她对婴儿没有感觉，但是厌恶由怀孕带来的不受控制。
不同于帝都里忌讳谈及生育的贵族少女，她很明白怀孕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红房子里的姑娘最后都会有这么一天。她看到的故事里，女孩们用鲜血书写着真理：某种程度上，对于活着的女性来说，分娩是最接近于死亡的一刻。
她的小腹会逐渐变大，薄薄的肌肉和皮肤需要支撑一个大的出奇的腹部，一个寄生虫似的生物生活在里面，和她争夺母体的营养，她会变得丑陋，她牛奶般细腻的皮肤会变黄长斑，她麦穗似的耀眼的长发会枯萎脱落，她的价值会一天天消失，而到了后期，她的每一次走动都可能伴随着失禁的可能：身体里那些可怜的器官早已不堪重负，她的身体会脆弱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些微震颤都能让它从摇摇欲坠的枝头跌落。让她从机缘巧合下得到的高位跌落。
没人能保证她会活下来，然而她不能拒绝。
这是权力伴随的责任，她不能拒绝。
这是偷窃招致的惩罚，她不能拒绝。
这是失败结出的苦果，她不能拒绝。
这是性别最初的原罪，她不能拒绝。
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把它吐出去，带着她沉甸甸的恐惧一起。
“我今年只有十五岁，”她沉吟片刻，“即使成功怀孕，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可能性也很小。”
“而沃尔夫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他今年二十八岁，听说他有数个私生子。”
“所以这不是一个通知，而是威胁。他要让我明白，他才是那个在这段婚姻里掌握主动权的人，他握有这个权力。”
“这是一种可能，但不论如何，我不能让它有机会发生。”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我也必须掌握取悦沃尔夫的技巧，如果我不想很快因为不合时宜的怀孕而死去的话。”
指节扣在松木上的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清脆。
它三次以后稍稍停顿，复又再次出现。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好像没有得到回音便永不停歇。
安妮的表情舒缓了下来，她没发现她一直皱着眉。这熟悉的节奏是他们小时候商定的一套暗号，在她学习乐声的那段时间里，她很爱用不同的声音来传递信息，而会配合她古怪想法的玩伴始终只有一个。
这段敲击的意思是“你想出来玩吗？”
她走到门边，把脸凑近门缝，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轻轻敲击着门板，从她进入这个房间以来，她第一次闻到清洌的雪枝松木的味道，也第一次发现门上繁复的花纹是枫叶与河流：是的，我非常想。
是的，她非常想。
于是门被打开了，帕特里克的脸从门后出现，蓝色的眼睛即使在暗处也闪闪发光，他从黑暗里走到灯火下。
“你晚餐吃的很少，想来点树莓吗？我在伯爵的花园里摘的，非常新鲜。”
他笑着说。
而安妮的回应是一个猝不及防地，紧紧地拥抱。
她知道他爱她，可这还不够。
帕特里克张着双臂，微微仰头，略显尖削的下巴擦过安妮淡金色的卷发，她发间点缀的珠宝荡起奇妙的弧度，细碎的红宝石反射着烛火，在他眼中倒映出莹润的光。
“有事情变糟了吗？”
帕特里克用小臂在安妮腰后交叉成一个十字，支撑着他的公主，低声说。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柔软得一塌糊涂，像是鲸鱼的心脏，又或者是野狐的皮毛。
安妮埋在他怀里，像倦鸟找到了自己的巢，抖落着羽翼上的灰尘和风霜，她疲倦地摇了摇头，感觉到帕特里克衣领上的黑宝石擦过脸颊，带着凉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牢牢记住此刻的温度和心情。
“不，一切都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改变。”
她收紧了手臂，声音里有淡淡的倦意和自嘲。
“我只是又一次意识到，我们如此虚弱，像是在猎人弓箭下奔跑的野鹿，把希望寄托在对方偏移的准头上，帕克。从红房子到特罗佩诺，这从未改变。”
她贴着帕特里克的耳边轻轻说，像是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而我却还在为一点小小的胜利沾沾自喜。”
帕特里克沉默了一会儿，他听出她此刻并不想要任何安慰，于是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不缺钱，也不缺名声，”安妮靠着帕克的颈侧，她的目光滑过梳妆台上随意堆放的名贵珠宝，它们即使在暗处也熠熠生辉；滑过书桌上封爵的文书和有关运河事宜的机要文件，象征皇室的玫瑰纹章印在羊皮纸上，最终落在墙壁上用作装饰的壁画上。
那是一幅记录图格斯特事变的壁画，坚硬的冷铁似乎还发散着鲜血的味道。
“可我还是没有和那些人，不论是乔治还是沃尔夫，亦或是克雷格，我还没有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资格。”
“而如果我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那么可见的未来里，我永远也不会有。”
她很清楚这一点。
“我的权势是无根的浮萍，组成王座的既不是成山的金银，也不是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它是鲜血，它是刀剑，它是其他觊觎者的白骨，它是敌人的一千座枪炮。”
帕特里克的呼吸变重了，他的心跳再一次变快，不是因为心爱的公主在他怀中，而是因为她描述的场景。
那是他贫瘠童年里做过的幻梦，那是他在拳打脚踢里有过的誓言，那是他在赫西里的天鹅绒座上窥见过的一麟半爪，那是他在每个咬牙挣扎的时刻流淌在血管深处的东西。
那是贪婪，是执着，是渴求，是人类历史上贯穿始终，反复重现的故事，那是什么组成他灵魂本质的东西。
这一刻，他明明拥抱着玫瑰，鼻间却闻到了硝烟。
“是的，帕克，是的，”他的小玫瑰吐露着心声，她咬着他的耳垂，“你曾说过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那么，现在我想使用它们了。”
“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会把你送到德鲁普特，在我死去之前，抓住你能利用的一切，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克雷格很优秀，可是你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更好，我知道你。”
他许诺过他的一切，她很珍惜，可现在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她拥有的太少，没有能犹豫的余地。
“你需要的一切我都会尽力给你，相对的，你也要相信我，不论过程多么曲折，我会努力成为那个最后活下来的人。”
壁炉里燃烧的松木噼啪作响，这一刻四下无人，只有燃烧的油脂和跳动的火焰知晓这一切，安妮的话语格外清晰，命运的齿轮再一次开始转动。
“成为我的枪炮吧，帕特里克。”
什么都能拿来使用，不论是他，还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半章，不出意外的话这章应该是3000字，原谅断在这里，周末会补上嗷（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