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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第三十八章 又是一季离别时

      隔了一天,趁着下课的时候左右无人,米春红偷偷塞给刘志民一样东西。刘志民接过那东西放在腿上,低下头看了看,是一盘尚未开封的盒带--陈慧娴的《秋色》。

      刘志民非常喜欢听歌。他听歌的时候,习惯先听曲调;曲调对了心思,他才会喜欢。他从来不会因为喜欢某一首歌而去喜欢那个歌手;也不会去崇拜某一位歌星进而追捧他所唱的歌曲。唯独陈慧娴例外。她所唱的每一首歌,刘志民都喜欢。这并不是追星,就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的歌而已。

      陈慧娴所唱的都是粤语歌曲。刘志民因为听不大懂歌词,却反而会更加沉浸其中。彼时的陈慧娴在香港歌坛红极一时,名气直追梅艳芳,但是她的歌曲在内地电台播放的频率却并不高。刘志民喜欢陈慧娴的歌,也只是无意中说过一次。谁知米春红就记住了。

      令刘志民哭笑不得的是,小姑娘知道他喜欢陈慧娴的歌,送了他一盘盒带,却并不知道他家里根本没有可以放磁带的录音机。

      磁带盒上似乎残留着某种淡淡的香气。刘志民小心地把它收在自己的书包里。

      寒假,刘志民还是一样的清闲。可是,他的思绪却并不似以往那样平静。他即将面临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选择。他的想法,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小建材厂出事关停之后,刘志民的母亲到兽大研究所去做了临时保洁员,收入大不如前;建国已经结婚成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接

      济家里;父亲的工资收入有所减少,他仍然像以往一样对家里不管不顾。生活的困窘,使刘志民的家里又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

      不知道是这种争吵起了作用,还是父亲自己觉悟到了什么。半年前,他开始减少到外面喝酒的次数,并且开始控制每天的酒量。他准备了一个医院打吊瓶用过的带有刻度的小玻璃瓶,每天都会吩咐刘志民拿着它到屯子里的小卖部去给他打二两散装的白酒。

      一段时间过后,刘志民每次去打酒,就会感觉到周围的人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再后来,小卖部的老板每次都会问他:"每天都打二两,多麻烦呀!为什么不多打一点呢?"刘志民无法回答他。难道他能够对别人说自己的父亲是个酒鬼,如果打得太多,他就会不受控制地喝得大醉,然后吵吵闹闹?

      日复一日,刘志民勉强忍受。近几天,他正在因为报考的事情而心绪不宁,所以当父亲再次吩咐他去打酒的时候,刘志民第一次公然违抗了他的命令。他既不说话,也不动地方。

      父亲反复叫了几次之后,骂了一句什么之后就自己出去了。从那天起,他醉得更加厉害了,几乎每天都要耍酒疯。他喝醉了就会指着刘志民叨咕:"这不是个好物儿啊!"

      刘志民下定决心,报考中专。中等专业学校分为两种,一种招收初中毕业生,另外一种招收高中毕业生。招收高中毕业生的学校学制是两年;招收初中毕业生的学校有四年制也有五年制。

      没错!花四、五年的时间读个中专。这并非不可思议。当时,对于中等专业学校的毕业生,国家不但包分配工作,而且还是干部编制。对于农村的考生来说,上中专是就他们最快、最现实的"农转非"途径!他们考上了中专就和考上了大学一样,等于跳出了农门,是一件光耀祖宗的事情。

      另外,当时的中专生毕业之后是有考研资格的。即使不考研,早几年毕业参加工作,也等于多了不少收入。这对于城市里的考生也是相当有诱惑力的。所以,初中毕业之后报考中专几乎是所有家境不好的学生们的首选。

      每年,都会有相当多的优等生对中等专业学校趋之若鹜,竞争十分激烈,录取分数线也相当高。一些中专学校的热门专业的录取分数甚至可以超过当地的一类高中。

      刘志民的成绩还不错。他想,如果自己早些参加工作,为家里减轻些负担,让家里的生活过得好一点,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也许就会缓和下来,就像先前那样和睦。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虽然打定了主意,刘志民的心绪一时仍然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在一个微风的日子里,他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游荡。他走到东南面那个巨大的工地。由于冬季停工,施工现场完全没有了夏日里的喧嚣,只剩下一片沉寂。场地上被挖得乱七八糟,地上左一个深坑右一个深坑;每一个深坑里都竖着一个巨大的墩柱,看上去很像一个个大写的英文字母"Y"。工地里乱得根本无法通过,他只好又折了回来。

      开学之前,刘志民养的那只大黄花狸猫死去了,是被毒死的。他把它埋在了离屯子不远的那片黄豆地里。这里老鼠多,是不会饿着它的。刘志民这样想着。

      由于所有的课程在各科老师的抢赶下,早已经讲完了,所以初三下学期一开学,就直接开始全面复习。学生们进入了做题--讲题--再做题--再讲题的死循环。

      在"log"老师的带动下,各科老师经常一进教室也不说话,直接就在黑板上留题,让学生们自备纸张,当堂做完上交。

      苏老师送给刘志民的那些新闻纸还剩下很多。刘志民把那些纸张对裁两次之后,大小正合适,正好可以作为答题纸使用。每次,他都会事先裁好一叠备用,用完了再裁。

      米春红明显就是故意的。她每次都既不带纸,也不带本。每次开始做题,她就朝着刘志民一伸手,用弯弯的眉眼瞅着他,说:"给张纸。"

      这谁能说不给呀!刘志民就会从书包里的那叠答题纸中抽出一张给她。时间长了,每回一上课,小姑娘也不用说话了,只拿眼睛一盯刘志民,再一伸手,刘志民就给她抽出一张纸。

      新闻纸本来是用来印报纸的,如果你用钢笔在上面写字,就很不好弄。你很难保持卷面的整洁,笔锋稍一用力或者是稍有停顿,纸上就会洇出一大团墨水,看起来疙里疙瘩地十分难看。刘志民已经用了整整快三年这种纸张了,十分熟练;他运笔十分流畅,毫不停顿,自然不会很难看。

      米春红就不行。她的卷面每次都很难看。刘志民说:"这种纸你用不好,还是别用了。"小姑娘说了声"没事",然后,她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圆珠笔来。圆珠笔配新闻纸,书写确实很顺滑,不再疙里疙瘩。令人无奈的是,米春红的字实在难看,还是经常被老师说卷面不好。

      再后来,也不用米春红伸手了,刘志民每次都会主动地直接抽出两张纸来,一张给她,另外一张自己用。有一次,刘志民实在憋不住了,说:"干脆,我给你一叠得了。"

      米春红十分坚决地摇摇头:"不用。"

      于是,这项"活动"就只好一直进行下去。

      初三的孩子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多少也开始考虑一点各自的事情了。一些平时不务正业的人也多多少少装装样子,就连前桌最不着调的那两个人--章晓辉和党岩都开始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复习功课。这俩二货复习的内容十分尖端--就是那本《生理卫生》课本;复习的重点章节是女性的生理结构。他们动不动就拿着那本书互相提问,提问的声音不大不小。刘志民时常能听见三五句。

      党岩问:"xx的功能都有啥?"

      章晓辉答:"能分泌酸性物质,起保护作用。"

      ……

      有时候两个人还悄悄地互相探讨一番,然后露出神秘而猥琐的笑容。

      刘志民和米春红的后面一桌是董淑慧和何丽丽。董淑慧十分看得开,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就不费那个劲往上奔了;到时候,考上哪算哪,要是啥也考不上,就去打工。

      董淑慧和章晓辉之间越来越暧昧。

      章晓辉时常就逗她一下:"媳妇啊,又看啥书呢?"

      董淑慧嘴上十分厉害地说着:"滚!谁是你媳妇!",却时常熊着章晓辉给她买"抱冰"。彼时的"抱冰"并不是后来的"刨冰",是用小塑料袋装着的带有味道的冰块。炎炎夏日,捧着一袋"抱冰",看着就很凉爽。

      刘志民时常感到不解:像董淑慧这样的"小辣椒",在章晓辉一再无礼地逗引下,居然从来都没真正恼过!这真是一件邪门的事情。

      何丽丽并不像董淑慧那样。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发奋,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就是在座位上学习。这种"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玩命学法在当时简直是绝无仅有。可即便是这样,她的成绩依然垫底。这让刘志民深刻地认识到,一个人的能力真的有大小之分,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来解决的。看着何丽丽做着无用的努力,刘志民想起了丛艳艳,多少动了点恻隐之心。他偶尔会在下课没事时候,帮她讲一讲题。每到这个时候,米春红就会连咳嗽带踹凳子,弄出一连串的动静。然后,何丽丽就会会心地一笑,说:"行了,我懂了。"

      老师上课讲题的时候,刘志民听得极其认真。他总是直挺挺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米春红觉得他这种投入的状态十分神奇,就时常会慢慢地转头看他。几次之后,刘志民感觉出她在看自己,就本能地也转过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两个人的眼神"啪"地碰到一起,又都赶紧转回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一举动引来后面的董淑慧和何丽丽的一阵窃笑。

      其实,班级里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刘志民和米春红两个人之间有点"那个"。

      正式填报志愿之前,董淑慧半开玩笑地跟米春红说:"哎,我说,你们两个要不要报考同一所学校?"

      米春红和董淑慧还有何丽丽的关系很好,她轻拍了一下董淑慧,算是惩罚,又瞄了一眼刘志民,颓然地说:"哎,我学习这么差,能不能考上啥学校,还不知道呢?"

      刘志民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此刻,他又在闹心。家里的境况不好,是一直萦绕在他还没有长大的内心深处的一种痛。他本已打定主意,想要报考中专,早一点参加工作。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早一点自食其力,母亲也不必再那么辛苦;重要的是,家里也就不必再因为钱的事情不断爆发争吵。他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和谐平静的家了。

      但是,老师刚刚宣布了报考条件:必须是本市户口的学生才可以报考中专。刘志民的户口还是没有迁到省城,不能报考中专。想回老家报考也不行,他的学籍就在这里,只能在这里报。

      他的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位胖胖的政治老师在上"法常"的时候,经常会讲到一些案例。她曾经说过,不少案例都是她在公安系统的熟人讲给她的。 刘志民病急乱投医。他竟然异想天开地想通过这位政治老师的关系帮助家里把户口办到城里来,并且还真的实施了。

      这简直是又傻又天真!这么大的事情,且不说那位政治老师是不是真的在公安系统内部有关系,即便是有关系,她怎么可能随便帮助一个普通学生办户口呢?

      胖胖的政治老师让刘志民传话,找刘志民的母亲到学校聊了一次。

      母亲回来之后,并没有过多地表示什么,只是告诉刘志民一句话:"你就安心地报考高中,别的什么都别想,也别管。"

      刘志民彻底明白了。他不能报考中专,没有去参加竞争的资格,也就只能考高中了。于是,他反倒能够安下心来复习了。

      学校原本已经安排好了,让初三的学生们上晚自习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取消了。

      临近毕业的那个春末夏初,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胖胖的政治老师在某一节上课之前,一改平时笑眯眯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告诫学生们:"这段时间,你们最好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或者家里,可千万不能出去跟着瞎闹。"紧接着,其他各科老师也都纷纷在某节课前郑重其事地强调了这件事。一样严肃的面部表情,类似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上学在学校好好复习,放学之后马上回家,千万不能出去"瞎闹"。

      中午,不让出去,女孩子们就在校园里到处溜达。五月的天气,校园里正是花开灿烂的时候。米春红和董淑慧各折了一支紫丁香,放在桌边,弄得教室里香气四溢。

      章晓辉和党岩闲极无聊,没事就在作业本上画各种车标并且互相辨认交流--这个是什么车,哪个国家的……。刘志民恍惚记得有一本心理学的书上讲:男人忽然对车感兴趣,实际上是一种开始关注异性的表现。他忽然想起来,头几天,自己曾经见过一辆车头上带着四个圈的黑色轿车。他问章晓辉:"我看见过带四个圈的轿车,那是什么车?"党岩嘿嘿一笑:"瞎说,没有!肯定是你眼花了。"刘志民想要辩解,又没有证据。

      越是临近中考,离别的气氛也就越浓。纵然刘志民十分木讷 ,他依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是惆怅?是留恋?还是难过?

      米春红不再利用下课的短暂间隙和董淑慧她们一起到走廊或者是操场上去闲逛、闲聊。除了上厕所之外,她和刘志民一整天都会坐在他们的座位上,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该做的习题似乎都做过了;手上拿着的复习资料,好像看进去了,又好像没看进去;一些话,好像说过了,又似乎没说。

      当两个人真的互相说话的时候,反倒有一搭没一搭了。

      全班同学都明明白白地知道两个人的心境,只有刘志民还处于一种自己不甚明白的朦胧状态。

      令人无奈的是,在那样的年纪,即使他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每逢课上小考,米春红照例还是不带纸、本,刘志民也会照例微笑着从书包里抽出两张裁好的新闻纸,两个人每人一张,然后安静地做题。

      刘志民一旦和某个女生说话的时间稍长,米春红还是必定会弄出一些声响,于是那个女生就会心地一笑,走开了。

      校门口那条小柏油路东侧的居民区的边上开始修路,弄得尘土飞扬。刘志民每天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弄一身灰土。不过,要不了几天,他就不用再从这里经过了。他这样想着,也不知道到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离校的那一天,"log"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了好多事情。此时此刻,临考前的紧张气氛,暂时盖过了离别时的惆怅。

      周围的人全都走光了,刘志民才慢吞吞地把最后一本书装进书包,起身往门外走。米春红这才开始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刘志民在教室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看似决然地闪身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988年,陈慧娴正值歌唱事业如日中天之际,决定告别歌坛,赴美读书。《秋色》专辑主打离别。紧跟着的另外一张专辑《永远是你的朋友》也是如此。歌曲“人生何处不相逢”出自《秋色》,另外一首大家十分熟悉的“千千阙歌”即出自《永远是你的朋友》
    临近毕业之时,送此盒带,是出于无心,亦属有意。
    时间紧张,没有检查,以后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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