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 37 章 ...
-
第三十七章 接近
初三上学期，不少学生已经显而易见地没有考上任何学校的希望。他们就索性不来上课了。这当中，相当一部分人的家长甚至已经在着手找门路给孩子安排谋生了。至于毕业证，到时候随便考一下，也会有的。所以，现在每个班级都少了一些学生。
二班的学生们跟老黄闹对立的事情早就尽人皆知，已经成为学校的一大热点话题了。几个校领导开会一商量：干脆，把原来的一班和刘志民所在的二班拆分，将学生们打散，分到其他各个班级，然后再重新编号。至于老黄，先安排他去培训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再说。
刘志民、章晓辉、董淑慧还有何丽丽四个人被分到六班。老师重新给学生们编排座位。这位班主任排座位也不知道是啥路子，完全无章可循，男男一桌、女女一桌、男女一桌的都有。幸福来得有点突然--刘志民居然是和米春红坐同桌。
原来，新六班的底子就是老八班。刘志民按捺着内心小小的激动，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小姑娘也一直绷着劲。章晓辉和原来八班一个叫党岩的男生坐在刘志民和米春红的前桌。
党岩扭回头瞅着米春红乐："老情人会面啦！"
米春红从后面用力踹了一下他的椅子，发出"咯吱"一声响。
矜持了不到两天，刘志民和米春红逐渐恢复了自然交流，时不时还开点玩笑。
以前，刘志民一直都没发现，米春红还真是个马大哈！开学没过几天，她又把书给弄丢了。
《社会发展简史》在初二的时候已经讲完了。那天，政治老师站上讲台，大伙儿纷纷往外拿书。米春红在书包、书桌堂里翻找了半天，啥也没拿出来。
她转过头瞅着刘志民："忘带书了。"
刘志民把翻开的《法律常识》推到桌子中间，歪着脖子和米春红一起看。一节课下来，弄得刘志民脖子怪酸的。
隔天又有"法常"课，胖胖的大眼睛政治老师吩咐学生们翻书。米春红坐着不动。刘志民转头看她，她也在看刘志民："书没了，家里也没找到，可能又丢了。"
没办法，刘志民又把书推到桌子中间，和她一起看。从那天起，一到政治课，两个人就歪着脖子看一本书。最初，他们还会刻意地保持点距离。可是距离越远，脖子就越难受。于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近。不经意时，她的肩轻擦一下他的臂，又赶快挪开；无意中，他一抬眼，正瞥见她的眉，也马上移走。到了第七次政治课，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外侧的胳膊肘放到桌面上，用手支着头，围着那本"法常"看。翻页的时候，米春红的胳膊肘一动，不小心碰掉了自己的铁皮文具盒。
听见"当啷"一声响，前座的章晓辉回头盯了一眼两个人，低声说："干啥呢？你俩不过啦！"。米春红照准章晓辉的后背"咚咚"捶了两下。章晓辉十分夸张地配合了一个挨打的动作，低声又说："刘志民，你也不管管那家那谁，又打我！"
米春红扬起手还要再打，一抬头，发现胖胖的政治老师正在用一种温柔的、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于是，她把扬起的手缓缓放下，一猫腰，捡回文具盒，低下头继续乖乖地看书。
政治课原本也是刘志民不太喜欢的一门课，干巴巴地全是些大道理，好没意思。好在政治课是母语课程，只要把老师布置的"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之类的论述题背会就行，其它内容都能在书上找到原话。对于论述题，刘志民早就总结出了答题规律：一般都是从正、反两个方面说，先进行正向论述，再从反方向论述，把车轱辘话来回说上一通，最后再总结一下就行了。只要按着这个套路来回答，就是再不济也能给一多半分。
这学期的政治课讲的是《法律常识》。由于课程和日常生活的联系比较多，所以刘志民还比较感兴趣。
到了中午，刘志民和章晓辉又去了苏老师家里。其实，初三开学之后，他们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每天都去了。敲了几下门，来开门的居然是金哲。章晓辉狠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咋的啦大流氓？咋总也看不见你，干啥呢？"
"我不上课了，反正啥也考不上，准备和我爸学车呐！"
"呦！当司机，有出息！"章晓辉说。当年，汽车司机可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业。
苏老师过来，照着章晓辉的后脖子就是一巴掌："你个死小子，你还敢来！你和董淑慧咋回事？"
章晓辉一缩脖子。
苏老师冲着刘志民和金哲说："你们说说这小子，啊！？那天在街上，我眼瞅着董淑慧骑车带着他，俩人那个亲密呀！都看见我了，还不下来。这小子还故意往前蹭蹭，都快贴上了！我是不教你们了，可好歹还是老师吧？你们拿我也太不捋须了（不当回事）吧！"说着，她又拍了一下。
章晓辉缩着脖子，笑嘻嘻地说："老师老师，饶命！我们那是闹着玩呐！"
刘志民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大流氓，你那'法常'书是不是还有呢？给我用一下呗！"
"行，反正我也用不着。回头我放'二流氓'那儿，让他给你捎过来，我俩家离得近。"
……
几个人在苏老师家里下了一会儿棋，又胡侃一阵。刘志民和章晓辉回学校接着上课。
"大流氓"还真办事。第二天早上一进教室，章晓辉就把一本簇新的《法律常识》书拍给刘志民。等米春红进了教室，放下书包坐好，刘志民把那本'法常'书推给她。
小姑娘扭头瞅瞅他，意思是：什么情况？
"管别人要的，反正他也不用，你就用着呗！"刘志民轻描淡写地说。
"你就用着呗！"小姑娘调皮地重复了一句，收起书。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刘志民心情大好。他的学习成绩更上一层楼，期中考试打进全校前三。
天气渐冷，昼短夜长。每天放学时，天已经大黑了。每次，老师的那句"放学"刚一说出来，早已收拾好书包急不可耐的学生们立即起身，涌出教室。男生们把双手抄在军棉大衣的袖筒里放在胸前，一边大踏步地奔向楼门，一边扯着脖子嚎叫：
"我们--在黑暗的街道巡行--喔--
怀抱着一种流浪的心情--喔--
午夜的都市--就像那月圆的丛林--"
收拾着教案的老师听着走廊里"饿狼"们的嚎叫，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
快到元旦的时候，校门口的小马路边上到处都是卖贺卡的小摊儿。班级里时不时地有人买来贺卡互赠。这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元旦了，再有半年时间，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刘志民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气氛。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应该送一件什么东西给米春红。
送什么呢？嗯，也送贺卡吧！元旦的时候送给同桌一张贺卡，应该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关注。于是，他在小摊儿前左挑右选，弄得卖贺卡的人都有点不耐烦了，才买了一张。买完之后，没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如果单单只给某一个人送贺卡似乎还是显得过于特殊。于是，他折回来，又胡乱买了一些，准备送给章晓辉等人。
买完贺卡的第二天，趁着刚下课，旁边的一圈人还没出去的时候，刘志民把一叠贺卡分送给众人，说了一串"元旦快乐"。众人纷纷道谢。
最近几天，这种场景已经在教室里上演了好几次。所以，刘志民精心策划的行动十分成功，没有一个人感到意外。这正是刘志民想要的效果。
章晓辉、董淑慧、何丽丽也都有份。刘志民把最后一张贺卡递给米春红，也说了一句"元旦快乐"。
米春红接过那张贺卡，仔细端详：贺卡正面的图案十分简单，只印着一片树林，下面是一片草地；浓密的枝叶间泻下几缕暖色的阳光，洒在林间并排走着的两个背影的肩上。她把贺卡翻过来，看背面，是刘志民写下的洒脱不拘的一行字迹"你就是那束阳光，宁静而温暖！祝元旦快乐！"后面没有署名。
"谢谢！"她把它轻轻收好。
章晓辉手里的贺卡背面写着密密麻麻一大堆祝福的话。他一边看那些字一边说："最后一个元旦了，'log'也不说组织个活动，还不如小学的金老师呢！"
"log"是六班学生们给班主任老师起的外号。班主任老师姓杲（音搞）。初三代数学的内容比较尖端--对数。杲老师的嗓门特别大，每次上课都会拉长了声音大声喊"lo--g"，搞得隔壁班级的学生经常抱怨。于是，淘气的学生们毫不留情地给她起了个"log"的外号。说实话，刘志民觉得这位"log"老师讲课实在是不怎么样。离开了苏老师，又离开了教语文的李老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令他感兴趣的老师。但是，刘志民到底还是长大了一些，绝不会因为不喜欢老师就不好好学习。他的基础很扎实，又聪明，除了英语之外，其它科目的成绩都很好。
章晓辉的话，勾起了刘志民的回忆。
"可不是嘛！六年级那次元旦晚会可真有意思，好怀念啊！那次你还跳舞来着。"刘志民说。
"霹雳舞！和王耀东一起跳的。还有那个杨玉红，歌唱得真好！ "
"大伙儿还起哄，让王耀东给杨玉红伴舞来着。王耀东没敢。"
"是，他要是敢给杨玉红伴舞，那金老师还不用眼神把他杀了呀！不过，还是他太面！要是我的话，我就敢！"章晓辉说。
"你就吹吧！"
"不过那次你好像没出啥节目。"
刘志民说："我那是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你也学会吹啦！"
"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嘛！也吹不好，瞎吹！"刘志民说。他跟章晓辉他们在一起，也确实学了一些油嘴滑舌的应景话。
正说着呢，党岩喊："章晓辉！走，出去玩会儿。"
章晓辉嘟囔着："外面太冷了……"，他一眼瞄见董淑慧了，说："哎，把你鸭绒棉袄借咱穿会呗！"
董淑慧说："不行，我里边啥也没穿。"
章晓辉又在嘟囔："哎呀，你里边咋啥也没穿啊！那算了吧！"
董淑慧面色泛红，离开座位直奔章晓辉。章晓辉往门口跑，董淑慧不急不徐地去追过去……。两个人颇有点打情骂俏的味道。
刘志民很少和人聊天，刚才正聊到兴头上，章晓辉跑了。他有点意犹未尽，转过头问米春红："哎，那时候你和杨玉红整天在一起，你们现在还联系不？"
刘志民和章晓辉聊天的时候，米春红一直一言不发。刘志民这一问，她又是好一会儿没出声，然后才缓缓地说："没联系了，她死了。"
刘志民心里一惊，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点什么。
从米春红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刘志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杨玉红和王耀东上的是同一所初中。可是，开学没多久，杨玉红就被王耀东给甩了。原因就在于开学没几天，王耀东的班上就从外校转过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女生。当年，学校里的美女总是会伴随着很多麻烦。于是，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下，王耀东又一次英雄救美，就像他在小学时代救了杨玉红一样。美女爱英雄，那个美丽的女孩顺理成章地和王耀东走在了一起。
杨玉红是一个十分感性的女孩。她被甩之后，十分伤心，但是也没什么办法。更麻烦的是，杨玉红也属于美女，当然也会有麻烦；她屡次被人欺负却不愿意再去求助于王耀东。一次放学路上，当她再一次被两个小痞子纠缠的时候，恰好有一个瘦高的男孩路过，他十分凶狠地打跑了那两个小混混。杨玉红在困境中得到帮助，自然对男孩产生了好感。接下来，他们从相识到熟悉，再到产生感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一段时间之后，杨玉红和瘦高男孩的事情被她的家长发现了。当然又是一阵粗暴的管教。有时候，青春期的女孩是十分倔强的。杨玉红当时就产生了逆反之心：越是不让在我们一起，我们就偏要在一起。更为严重的是，没过多久，杨玉红被发现怀孕了。她的家长一气之下，就打了她，说她不要脸，给家里丢人；并且把她关在家里不准出去，准备去医院打胎。
于是，经常在电影里出现的经典情节再次上演。杨玉红瞅准机会从家里偷跑出来，去找那个男孩。男孩是个孤儿，一直寄居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他早就辍学了，在一个货场作装卸工。他的亲戚一看他小小年纪就领回来一个小姑娘，反应十分激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最后说："你要是不把她送走，你也别回来了！"
男孩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当然不会屈服。他领着杨玉红直接出走了。他们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大，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只觉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情急之下，他们相约着、手拉着手从光复桥上一跃而下，被疾驰而过的一列火车碾过。两个人的血肉融合到一起，而那列火车只是短暂停留了几分钟，通知附近的站段派人处理，然后就继续向前开走了。
最后，米春红似乎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就是去年冬天的事。听说，那个把王耀东从杨玉红身边撬走的女孩叫蒋晓燕，很漂亮，还是从咱们这转过去的。"
蒋晓燕，就是初一开学没多久就从刘志民班里转走的那个漂亮女生。
怎么会这么巧！刘志民想，如果不是因为苑秋，蒋晓燕也许就不会转学，杨玉红也许……可是，没有也许。
刘志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冬季的下午他所见到的情景：一副担架上抬着的大塑料袋子里面隐隐透出黄色的军棉袄、白的棉花、红的血肉……
一个可爱的女孩就这样被毁掉了。
想必，那就是书中所描写的真爱吧！刘志民这样想着，却不敢再去回忆那场惨烈的自我毁灭……
作者有话要说： 《三体》里有这样一段情节：罗辑在尝试写小说。由于过于投入，笔下的角色成了他脑海里活生生的、真实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