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甜度超标了》孤荷

2、第二颗糖 木香的味道

　　002

　　小姑娘一语惊起千层浪，人群霎时沸腾。

　　大妈一脸愕然，被周遭人盯着，气焰猛然受挫，登时将身体朝着众人，面带戚色，喊着：“大家都来评评理，这姑娘撞坏我的东西，不想赔也就罢了，竟然还怀疑我东西的真伪！”

　　游客们议论纷纷，但没人上前帮忙说话。

　　“阿姨，放心，我会赔您钱的。”

　　朝安捻了捻耳旁垂落的发丝，拿起观音木雕，和和气气地解释：“只是，这个太行崖柏真的是赝品。”

　　她把观音木雕的身体转了一下，把外形展露给大妈看：

　　“先从外形看，崖柏在开料之后是扁而平的，木身是黄红色，密度还很高，但您的木雕色泽偏黄，密度很低，致使重量很轻，才易摔易碎。”

　　她的音量不高，吐字却和缓明晰，论据简短有力，很容易让人信服。

　　格外软糯绵细的嗓音，天然有让人安宁的本事，周遭的游客静了一瞬，转眼猜出是什么事，嘲声遂是渐起。

　　大妈脸上可谓是红白交加，神色陡然一沉：“你只是用眼睛看几下，就说我的东西是赝品，未免太强词夺理！”

　　朝安弯了弯眼睛，把木雕放在鼻前轻嗅了嗅，在把木雕放在大妈眼前，温声说：“阿姨，您闻一下木雕，有什么气味。”

　　大妈知道她想问什么，侧着头就说：“什么气味都没有！”

　　“那就对了，真崖柏的气味是有中药味，从化学角度来看，崖柏木质含有化学成分挥发油、黄酮类化合物，而这根木头却无味，显然不符合崖柏的物质属性。”

　　朝安不疾不徐的论证，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浇灭了大妈的气焰。

　　这个观音木雕实际上是她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的确花了大价钱。

　　后来经专人辨认是赝品。听说是假货，大妈想去找卖家退货，但卖家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怎么也联系不上。

　　这阵子她都在各个贩售工艺品的地方踩点，专拣软柿子碰瓷，一心想拿回本钱，一连数日都碰不到，今日终算碰着了一个，但没料到这迷糊的小姑娘居然是个内行。

　　被人指指戳戳地嘲讽不停，大妈的面子彻底挂不住，气急败坏：“都给老娘闭嘴！”

　　她急于辩解，却被朝安摁住身体，大妈恼羞成怒就扯她的行李箱，甫一抬手，动作却是一滞。

　　一只手摁住了朝安的行李箱拉杆。

　　白皙修长，骨肉匀称，指节分明，纵使仅是漫不经心地松松摁着，却捎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妈的目光缩了缩，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落在眼前的陌生男子身上。

　　眼前的男子一言不发，眼神却透着寒漠冷峻，嘴唇下抿，隐隐渗透着摄人的冷冽。

　　显然是个不能招惹的狠角色。

　　趁着气氛僵窒，朝安拉开衣袋从里面摸出三张毛爷爷，塞进大妈的手里，并把木雕一并还给她，再次柔声细语地说：“阿姨，撞坏您的东西我感到很抱歉，钱和木雕您都收好，另外，希望下次您买木雕能擦亮眼睛噢。”

　　大妈自然是极不满意这种结果，她罔顾群众的嘲声，不仅没有接过钱，，阴骘地盯着朝安，破罐子破摔地道：

　　“小姑娘，你以为三百块钱就能打发我？我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按原价陪我，我就赖你这儿不走了！你报警也没用，总之你就是绊摔了我的东西，是你理亏——”

　　朝安眼睫轻颤了一个弧度，人有些怔。

　　大妈显然是资深老赖，仗着小姑娘脸皮薄开始灵活转换碰瓷战略，言辞咄咄逼人，把强词夺理升华到了最高境界，让好脾气的朝安一时无语凝噎。

　　小姑娘嘴唇轻抿成一条细线，鸦黑浓密的睫毛恍若一只颤抖的蝴蝶，眸光氤氲着一团雾气，那团雾气准备要溢出来，冷不丁地，她脑袋后方传了一句低哑的音色：

　　“送子观音是在木之所及木雕坊定做的么？”

　　久未出声的男子徐缓出声，音调微微拖长，音序沉稳，质感如磨砂一般，又似潺湲融冰，铮铮淙淙，一霎地涌入入朝安的心尖上。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站出来。

　　大妈听到奚铭问话，男子的话具有压迫性，让她回答得不太自然：“……当然！”

　　“跟哪位老师傅定做？”奚铭看着大妈。

　　大妈可能在这方面功课没做足，她也压根儿没料到会有人问地这么详细，整个人梗了好一会儿，脑海之中抓住了什么，硬着头破答：

　　“就、就是奚铭，那个赫赫有名的老师傅，奚师傅是木之所及木雕坊的活字招牌，我这送子观音就是找他做的……”

　　大妈话未毕，男子掀起狭长眼皮：“你说谎了。”口吻笃定。

　　大妈心漏跳一拍：“什么说谎？！”

　　男子：“其一，老师傅半年前因私人情况已停止接单，但凡在木之所及的顾客都知道，你是顾客，怎会不知情？知情的话，那三个月前给你做订单的人究竟是不是老师傅，就有待商榷。”

　　大妈的脸陡然充血：“……”

　　男人：“其二，老师傅从不用太行崖柏雕木，这是他的职业习性，你犯了常识性错误。”

　　大妈气势已虚，但硬狠地反问：“你不过是个游客，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

　　男人看了身侧小姑娘一眼，小姑娘眼底落满了崇敬的小星星，男人转回视线，口吻带了一丝近乎讥嘲的哂意：“我就是奚铭老师傅。”

　　大妈：“！！！”

　　他踱前一步：“拿着冒充我的名义的木头四处碰瓷游客，算不算敲诈勒索、并且损害个人名誉？”

　　大妈：“……”

　　他：“你想拿回本钱，当然可以，我们走法律程序。”

　　大妈当场呆愕：“……”她完全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奚铭本尊，更让她没料到的是，这位老师傅居然如此年轻！

　　周遭的众人也一时哗然，忽然纷纷鼓掌，欢声叫好！

　　大妈的脸已经完全涨红着，她已经根本装不下了，忽地甩下木雕，整个人奋不顾身地冲开人潮，灰溜溜地逃走了。

　　处理完这件事，还处于微懵状态的小姑娘温吞向身侧的男子看过去：“奚铭老师傅，刚才谢谢你啊……”

　　奚铭目光微僵，看她一眼。

　　朝安察觉到什么，脸色微赧，匆促改口：“奚铭师傅。”

　　奚铭岑寂的视线在小姑娘身上一扫而过，返过身：“走吧。”

　　他又恢复成颇有距离感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朝安眨了眨眼，小跑着追上了他手中的行李箱。

　　徐辉就候在不远处，见到两人一同回来，粗眉舒展，眼底添了一份不自觉的蕴藉喜色，大跨步迎上去：

　　“朝安是吗？欢迎欢迎，我是木雕坊的老师傅——他叫奚铭，哦，你已经知道了，他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目前已经完全出师，正带着其他几个学徒运营作坊，你大概会经常在木雕工作台边看到他。”

　　徐辉热忱地和朝安握了握手，一边介绍，一边率她进入围龙屋内。

　　“对了，你刚刚辨别木头蛮厉害的啊，看上去完全是个内行。”

　　见徐辉夸自己，朝安不自觉吐了吐舌：“老师傅过誉了，我只是对木头略懂皮毛而已，不足以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她一副乖巧的学生范儿，不经意间，瞥到奚铭要拎起她的行李，慌忙抬手阻住：“奚铭老——”

　　奚铭微微垂首，又觑小姑娘一眼，神色冷冽。

　　朝安舌头蓦地打结，匆遽地改口：“奚铭师傅？”

　　天寒地冻的光景，小姑娘的毛绒围巾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鼻尖和耳根被冻得红红的，被瓷白的皮肤一衬，益加惹眼。

　　迎上奚铭的视线，朝安的眼梢翘了翘，唇角勾了勾，顺下一口气，伸手打算去接行李箱：“我自己来拿就好了。”

　　她的视线又掠过奚铭一直插在风衣兜里的右手，从见面到现在，他一直没把手拿出来过，似乎这只手精贵着呢。

　　也对，雕刻师的手，尤其是师傅的手，一定很值钱。

　　朝安担忧地抿了抿唇，使了些气力，打算把装一堆杂七杂八物什的行李箱拉回来。

　　悄然往回扯了一半，讵料，行李箱的轮子就陷在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凹坑内。

　　朝安试图握紧行李箱的拉杆，拖拽了好几下，没能拖动。

　　此刻，她抬起了脑袋，目光顺着伏在拉杆上的手一路沿上，落在年轻得过分的雕刻师傅身上。

　　似是压根儿没注意她的话，奚铭拎着行李箱悬了半圈，右手从风衣口袋伸出来，换了右手，轻松地拎起来。

　　见奚铭和新来的小学徒似乎相处得很和谐，徐辉由衷地感到高兴，笑呵呵向朝安热忱招呼：“进屋里来就暖了，这几天气温的确骤降得厉害——哦对了，以后就叫你小朝安，显得亲切，可以吧？”

　　朝安翘了翘眼眸，礼貌地道了声好。

　　三人两前一后地进入围龙屋内庭。

　　围龙屋的建筑格局极其宽敞，主楼与副楼皆由青泥砖石所筑，建筑楼体的平面结构呈“O”形分布。

　　在散发木香的建筑内部，世俗的纷乱和快节奏被隔绝在外，这里握刀凿木的人大多都有一种温沉的气质，节奏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徐辉叫了人帮忙把行李箱送去住处，之后，朝安就被领着穿过内庭，观览木雕坊的各个区域。

　　她捂着围巾，身上的冷气被屋内的暖和气流驱散了大半，眼眸好奇地打量四遭。

　　执刀雕凿的凿木声，清跃而脆耳，渐渐从一楼邻近一座屋里响起。

　　近在耳畔。

　　朝安踱出几步，被节奏有致的凿木声吸引，身体陡然顿住，她循声望过去。

　　“你是害怕刀头凿在木身的声音吗？”她身旁的是另一位老师傅，资历比徐辉年轻一轮，语气十分友好和善，“别慌，慢慢来，在这干事得习惯这种声音。”

　　朝安弯了弯唇角，摇了摇头：“不怕。”

　　她认真回答的模样，让一旁的老师傅们面面相觑，反而响起善意的笑声。

　　“没事，怕刀有什么好丢人的，之前有新来的学徒拿刀还吓哭过呢。”

　　方才同她搭话的老师傅听罢摇摇首，摆摆手：“以后多碰刀，一回生两回熟，一旦做到人刀合一挥手自如的境界，这刀啊就成了你第三只手……”

　　朝安忍俊不禁地眨了眨眼，透过窗户，望向屋内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的学徒身影专注而凝练，凿木声持持续续荡漾出来。

　　握刀的手，落在刀柄的木锤，被雕凿的木料，橘色的暖光覆在三者上，色泽搭配完美，俨若一副中世纪油画。

　　屋外的朝安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把视线伸进去，想看清楚这些学徒的制作工序，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张扬，有个学徒刚巧就侧过了脸，看了过来。

　　长相挺干净的一个男生，看上去似乎比她小个两三岁。

　　“谢霖，你东张西望干什么呢？”男生身旁有个男同胞见他分心，也把目光抬起来。

　　三个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对视，朝安因低着脑袋，温顺长发就跟着垂落下来，额前碎发被光揉得松散，露出秀致的眉宇，眸子也益发澄亮。

　　那个男同胞不自觉失声：“哇，好漂亮的小姐姐！”

　　这一声，差不多把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有个中年师傅见情况有异，跨入屋内低喝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女的？都给我把眼睛收回去，好好干活！干不完活就不准开饭！”

　　学徒们瞬间跟土拨鼠一般，被师傅一声当头棒喝唬得缩回脑袋，老老实实伏在工作台继续凿木。

　　朝安觉得自己好像闯了什么小祸，吐了吐舌，视线从屋内撤了回来，人也后退几步。

　　中年师傅喝完，退出屋子跟朝安说：“这些都是小男孩，自小就跟着徐辉奚铭学木雕，整天就跟木头锤子处在一块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以后你很可能要跟他们一块儿学雕凿木，但凡小男孩言语什么不对的话，还请你多多担待着些。”

　　朝安忍不住看了屋内一眼，弯了弯眼睛：“他们都很可爱。”

　　好几个师傅相互对视，喜忧参半。

　　来的这位学徒看起来性格沉稳，脾性非常温和，大概不会临时跑路。只是还有点过于柔弱了，她可以跟男孩们好好相处，但至于她在木雕坊里具体可以做什么，他们心里都没定数。

　　虽说招到新学徒是好事，但要是连刀也拿不起来，吃不了坐冷板凳的苦，也是无济于事。

　　在中年师傅领着朝安往前继续观览的空当儿，其余几位老师傅步履减缓，和徐辉低声磋商起来。

　　……

　　“这座围龙屋在上世纪曾是药局晒药场，现在，这里演变为木雕工艺文化的保护地。”

　　“这里很多木雕所用的木料都是香樟木，香樟木质地比较软，容易下刀与雕凿。”

　　“木雕这门手艺要传承下来其实很难，现在年轻人都很浮躁，咱们就靠奚铭撑着门楣。”

　　这位中年师傅叫黄昆，他心态很好，没那些老师傅没那么担心，给朝安一路介绍，谈到奚铭，他语气透着淡淡的骄傲：

　　“近几年他做出很多优秀的工艺品，还拿奖，全国的视线都往咱们棉城木雕方向看呐，木雕行业原本濒临‘灭绝’，这下子终算撑过来了。”

　　朝安听得专注，眼睫如蝶翼轻轻扑扇着，澄黑剔透的眸子潋滟着光。

　　两人走到一楼尽头，此处是一面棕灰色的长墙，朝安注意到，墙面上挂着很多木雕作品，从左往右看过去，木雕的形态丰富而刻线精致，木雕的造型凸显出超然的格局。

　　接着，木雕工艺品的角落，她看到一块漆色的网兜平铺直下，网格上用木夹夹着几张照片。

　　照片上，朝安第一眼就瞅到了今天遇到的那位年轻得有点过分的雕刻师傅。

　　照面上的面孔比她亲眼见到的还有青涩一些，还带着几分凛冽的锋芒气质，身形却已经修长峭拔得惹眼。

　　背景是模糊的夕色光线，穿着铅黑深领毛衣的少年右手执刀，左手握锤，半坐在散落几许木屑的工作台前，眼前的木头成为他世界的唯一重心，恍若珍宝。

　　他的五官轮廓已经凸显深邃感与立体感，碎发之下，那双邃深湛明的眼眸温沉淡然，却似是在散发着笃信的光。

　　朝安步履渐停。

　　黄昆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循着望过去。

　　“这是作品展示区域，通常是给游客看的，你看得是奚铭，这小伙子帅吧？”

　　黄昆笑了笑，同她打趣的了一句：“二十岁就出师，一刀在手，鬼斧神工就掌舵在他手上。他拿那个国外设计大奖的——才二十四岁吧，天分高得要命，打破了最年轻获奖者的历史记录。”

　　黄坤拍了拍朝安的肩膊，不知是想起什么，笑着喟叹一声：“人长得那么好看，成熟稳重，一如既往的优秀，好多来这里参观的游客姑娘都很喜欢他。”

　　的确不能更帅了。

　　朝安信服地点点头，又认真想了想自己见到的那个人。

　　还是和照片里有些不同的。

　　不仅是五官变得更加深邃而立体，侵略压迫的气息变得更加强烈，她见到的那双眼眸也要比照片深邃许多。

　　漆黑得像是无尽的黑色深渊，没入世间所有的光，倘若视线交汇，俨似一个不慎便会深陷进去。

　　嗯，有“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看上去，蛮唬人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祝各位亲们牛年快乐呀~
爱你们，么么(* ￣3)(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