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人间三分真》祝安宁

15、第三部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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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东已经五十三了，还是没能发财。这一辈子他结识了数不清的算命的，也算了无数次命。大运在算命先生的口中应该已经来去了多次，命主海东却从来没有触碰到，也没有瞧见过。转运了吗？该发了吧？怎么还是这么穷呢？何时能翻身啊……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深夜里，海东想着这些想不通的问题，辗转反侧。
　　海东这一辈子过得着实不幸福，他把自己的不幸福都归咎在妻子秀美的身上。正如秀美将自己的人生的悲惨都算在他头上一样。而他的儿女们也将自己的抑郁、暴躁和不顺，都追根溯源到原生家庭——海东和秀美这一双父母之上。
　　海东的爱飘忽不定。他一生追随着自己的心像追随来去无定的风。
　　年少时他最爱的人是母亲海刘氏。那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海刘氏不是海东的亲娘，却是他爹海大民的第一任和最后一任老婆。
　　早年海刘氏难忍婆婆海周氏的强势和欺凌，又因为一直没能给海家生下传宗接代的宝贝孙子，后来干脆就扭身回了娘家，在熬死海周氏之前，多年来始终不愿再踏入海家一步。海东的父亲海大民老实巴交，在拄着小脚、下巴朝天的老母亲面前，一向是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多出、一言不敢多发。
　　海家传到海大民这一辈时已然是人丁凋零，海老太太一辈子生了四个孩子，三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出了十七岁后都陆续嫁到邻近的村里去了。而她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海大民却让人好不费心。这个儿子从小性格就怪，平常看起来又软又懦，还笨嘴拙舌，可一旦来了脾气，除了自己的老娘，谁都说不动、劝不得。
　　海大民的第一个媳妇——海刘氏，就是听着老娘的话娶回家的。最初两个人过得还算恩爱，但就是折腾了多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海大民心里贼喜欢自己的老婆海刘氏，哪怕海刘氏成天不给自己好脸色，哪怕海刘氏跟自己的老娘三天一吵五天一骂。可是海周氏铁定了心不要这个儿媳妇了，海大民也留不住一心想走的海刘氏。
　　海刘氏走的时候依然是板着脸一言不发，海大民拉着架子车跟着媳妇也不敢说话。两个人从晌午走到日暮，到了娘家的村子时，海刘氏扭头看了海大民一眼，冷冷地骂了一句：“憨种”，然后就走进了被白雾笼罩的村子，直到十几年后才又走回到海大民身旁。
　　海大民很快就娶回来了第二个老婆海王氏。海王氏原是小王槐村的，母亲是镇上的妇联主任，早年参加过革命，身上还挨过枪子儿。王母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性子刚强果决。在生了两个呆头呆脑的儿子和一个黝黑黝黑的大胖妞后，她好不容易在高龄生下了一个长得细嫩白净、柔柔弱弱的小女儿，心里的母性一下子被激发、还爆发了，遂把自己所有温柔和细腻的母爱都倾注给了这个小女儿。甚至她不顾家人的反对，硬着顺着小女儿买书、识字，且供着小女儿一路读到了高小。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女儿一天天长大成人了，王母怕这个文静羸弱的孩子受气，一心想给自己的女儿挑个老实的男人。于是她左挑右挑就挑到了被一个歪嘴媒婆夸上天的海大民，乐乐呵呵地把宝贝女儿嫁到了正北二十里地外的海家。
　　人人都说海大民傻人有傻福。海大民个子不高，长得又黑，成分也不好，从前家里还是大地主，要不是他爹临死前早早把地分出去，他怎么着也不会被定成中农——至少得是个人见人打、人骂的大地主，且还被一个醉酒的老领导胡乱安在了大队书记的位子上。虽然后来他又被撵回到粮库拿钥匙看粮食，但好歹也算是个不下地也能有饭吃的干部。
　　况且，“双妻命”会是谁都能有的？海大民就能娶两个媳妇儿，虽说第一个媳妇儿没守住，但第二个媳妇儿看起来更好呀：长得又白又高，说起话来软软糯糯、柔声细语，从来不会跟人急赤白脸，绣花、裁衣、做饭、喂牲口，更是样样拿得出手。但就是这样一个新媳妇儿，海大民却不喜欢，他娘海周氏也还是不喜欢。
　　好在海王氏的肚子也算是争气，三年生了俩——俩大胖小子。大儿子也就是海南，长得像妈，但性子更活络，讨得谁都喜欢。小儿子海东倒是更像他爹海大民，远不如哥哥看着讨喜、有灵气。事实上不管是在智商还是情商上，海南似乎把精气全从娘胎里吸走了，只给弟弟留了个又臭又硬的倔脾气。但是在他们的娘海王氏眼里，这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心肝儿宝贝蛋儿，疼不过来、爱不过来，时时刻刻都要看着、守着自己的两个儿。
　　只是海王氏生下海东不到一年就过世了，她死时小儿子海东才会扶着小板凳站，大儿子海南才刚开始学着自己吃饭。她永远也看不到两个儿子长大成人的样子了，永远也抱不上自己儿子的儿子或闺女了，永远也听不到儿子们呼喊她“娘，娘”了……她匆匆死在了27岁的第二天，她竟死在了结婚后的第四年里。她死时年仅27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
　　关于海王氏的死，海家人几十年来始终讳莫如深。海大民日后对他的孙儿辈们解释的都是，海王氏产后得了心脏病、糖尿病，身上哪哪儿都不中了，还一直尿血，自己辛苦把她拉到几百里外的市医院，也没能治好她一身的不治之症——说来说去，他的孙儿们都记住了，可怜的奶奶海王氏是病死的。
　　等到丽蕾快27的时候，当她被人生的无常推到了奈何桥边时，她才惊觉自己和亲奶奶的命运竟然有所重叠，在惊恐和绝望中，她才发觉了奶奶海王氏的死亡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