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轩之花非花》hrwcaine

5、第 5 章

　　一提起这个名字，慕容非嫣的身子立刻僵直了一下。

　　“领威。”她念着这个名字，神情有些向往，但更多的却是恍惚。

　　“领、威。”弗朗兹也念了这个名字，然而一脸的恨之入骨。

　　该隐轻轻一笑：“领威。”——他居然用了那种轻松跳跃的调子！

　　柳清濯不禁有些诧异，看来那个阳光的大男孩也经历过不少事情嘛，不同的人就对他有如此不同的观感。薰子则看着该隐的轻松自若——他真的如此不把后果放在心上啊。

　　“纪神。”慕容非嫣很快平静下来，略带责备的看着该隐。“我以为你的确答应过我，不会让领威找到我的。”

　　该隐笑嘻嘻的迎着慕容非嫣的视线：“非嫣哪，领威找到你了吗——有没有？”他可是从来说话算数，童叟无欺一诺千金。

　　弗朗兹不免有些恼怒：“你——”该隐这样根本就是投机专营！

　　慕容非嫣却打断弗朗兹：“没有，确实没有。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纪神。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疏忽。”实在不能埋怨别人。

　　该隐微微眯起笑眼：“我最喜欢你这一点了，非嫣。”停了停，他又漫不经心的补充，“要知道，我可也答应了领威，一定要向他透露你的行踪呢。”

　　柳清濯和薰子当即对视一眼，该隐真是太狡猾了！他将慕容非嫣的行踪告诉领威，却不让他们真的碰面，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两个承诺。领威之所以没有去找麟词忧——其中的奥妙，可不就是在这里！

　　慕容非嫣垂下眼睫：“我有没有可能，买断你的消息渠道？金钱，权力，美女——什么都好，你只管先把价格开出来。”她的声音温柔清雅。

　　该隐看着慕容非嫣，如今她低垂臻首，绝世美女的风采隐然若现。“非嫣，非嫣哪……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是别怀疑我的决心啊。你在承诺你付不起的代价……你可知道？”

　　“可是至少，我可以让你们——”慕容非嫣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自动终止。

　　该隐笑吟吟的接话：“非嫣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是你先前许诺的代价。话说回来，我真有点不明白了，领威真的就那么糟糕吗？不错他是一个——只是一个公务员——如果你执意追究的话——可是你会执意追究吗？世人所要的东西你都有。最重要的是他人品好呀。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能把他拖下水不是？还有啊，你也知道他是真的绝对不会嫌弃你的脸蛋……这样的男人你还要到哪里去找……”

　　该隐越说越来劲，直说得天花乱坠，犹如长江之水滚滚东流滔滔不绝。弗朗兹哼了一声，不能了解更加不能理解这种类似拉皮条的行为。柳清濯和薰子齐齐翻个白眼，想要骂，却又忆起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那种阴冷狠毒，毫无回旋余地的杀意。

　　“我不知道你兼职红娘。”

　　柳清濯和薰子能够注意到的杀意，慕容非嫣绝不可能毫无所觉。但是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将所有的事情一笑而过。

　　薰子眯起眼睛，或许……在她和濯没有看到的时候，这位气质美女同样起了杀人之心……毕竟，使自己不畏惧恶魔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自己也变成恶魔。

　　柳清濯使劲琢磨着弗朗兹的态度——以一个护卫的身份而论，那么刻骨的恨意也太超过了吧？那可是——除非是——某个男人面对情敌才有的嫉妒！

　　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有人从外边闯了进来。

　　“总裁！”

　　来人衣冠不整、神色狼狈的禀报。

　　弗朗兹皱眉：“杨该。你这样进来，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对不起。可是外面那个男人他……他几乎把所有的人都杀光了——现在，恐怕只剩下我而已！”

　　“那又怎么样？”弗朗兹的态度依然没变，冷冰冰的。

　　于是来人低下头，不敢再说多什么。

　　然而柳清濯却对这一幕很不顺眼。

　　什么叫做“那又怎么样”？

　　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你的命贵重，镶金包银；别人的命轻贱，破铜烂铁？法国大革命的口号还是“众生平等”呢——嗟！简直岂有此理！

　　但是没等柳清濯出声抗辩，薰子就把她按住了。

　　“杨该。你不用那么慌张。着一趟，我知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然后慕容非嫣开口，和颜悦色的说。

　　那人受宠若惊的不迭点头，从侧门战战兢兢的离开了。

　　接着，慕容非嫣站起来，双手向前平伸。空中立时变出七八只雪白的信鸽，呼啦啦全数废到她的手上——绝对是无中生有。她缓缓将手圆弧状展开，鸽子便一只接一只落到地上，逐渐幻化成一个个残破不堪的人形。

　　几秒钟以前的光景，仿佛恐怖电影倒带一般再现。

　　七八个男人拼命想要阻拦一个男人，只可惜眨眼之间就被杀得片甲不留。血流满地的景象确实犹如人间地狱，然而最惨不忍睹的是——那个杀人辱骂的刽子手，一点不错，就是那个原本温和平静的利夫·拉斐特！

　　看到利夫，柳清濯的第一直觉反应，就是去看该隐。

　　该隐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么一个人，神色自若，完全无动于衷。

　　柳清濯只好转脸去看薰子。

　　“他跟踪我？！他……跟踪我啊……”可是薰子的脸色之难看，让柳清濯什么都不想再问——多问，又有何益！

　　慕容非嫣什么话也没说，拍了拍手，那些虚幻的人形摇晃几下，便又化作表又特祝符号的纸张，飘然落地。

　　“式神？！”

　　柳清濯惊讶的低叫，原来，那种东西是事实存在的！

　　慕容非嫣优优雅雅一笑：“柳清小姐，你真是知道不少的事情呢。嗯，反正他们并非真正的生命形式，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也请不要苛责弗朗兹了，好吗？”

　　柳清濯嘿嘿干笑，其中尴尬，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

　　“濯儿。”该隐的声音及时插入，还是那么慵慵懒懒。“你也不必那么愧疚。毕竟对于弗朗兹先生来说，那些究竟是真正的人类，抑或不过是一张白纸……恐怕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

　　慕容非嫣听着该隐的话，失笑：“纪神，我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很合格的护花使者，堪称其中典范。”该隐轻轻一笑，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并不纯正的赞美。

　　薰子看看慕容非嫣，又看看该隐，他们两个人……很像。

　　特别是他们都喜欢笑，而且都笑得很漂亮。

　　也许这是因为，一笑，天下无难事。

　　“当然有差别。真人的鲜血，一定会弄脏这个地方。”

　　弗朗兹虽然慢了一步，却还是坚持着说完。

　　当然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柳清濯和薰子马上决定，永远讨厌他。

　　慕容非嫣淡淡一瞥，看的弗朗兹紧紧闭上嘴巴，低下头去。

　　“什么都好……纪神，我让他进来了，这样可以吗？”随后，她轻声的平静的征求该隐的意见。

　　该隐几乎连眼睛都不眨：“嗯。”他的语气也淡薄得近似无情。

　　连接外界的木门这时被人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柳清濯和薰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如临大敌。弗朗兹看着她们紧张的模样，不由得轻蔑的冷哼一声。柳清濯斜睨弗朗兹一眼，依葫芦画瓢，照样冷哼了一声，把轻蔑原封不动送了回去。不就是冷眼看人然后鼻孔出气吗？世界上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会！

　　薰子强忍着笑声。濯可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小女生——事实上，要是把她惹火了，天皇老子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慕容非嫣微微意外的瞥一眼柳清濯，接着转向该隐。他却是笑得很开心，仿佛刚才真的有什么万年罕见的滑稽事件发生。她便收回视线，垂下眼睫，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推门的人走了进来。

　　那个衣着总是整整齐齐，表情一贯庄重严谨的男人。

　　如今也是一样。

　　那个温和平静，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

　　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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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

　　什么？！

　　在柳清濯和薰子的目瞪口呆之中，那个的确已经背叛的男人走了进来。

　　越过慕容非嫣，越过柳清濯，越过薰子，径自走到该隐的面前。

　　微微鞠躬，脸上是永远静谧温和的微笑。

　　“该隐少爷，对不起，我来晚了。”

　　诺查马丹斯预言，一九九年太阳系九大行星连成一条直线，世界末日将会降临。

　　地球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大骗局……不然的话，我们算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对于柳清濯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玩《圣书外典》的时候，居然泡不到卡罗尔大帅哥。或者是走《仙剑奇侠传》里面七拐十八弯的迷宫——女娲遗迹。要不然就是“梦之岛”换季大展销时分可以媲美国家五十年庆典的千人挤万人踏。还有自她宣布正式考虑有关于BL题材事宜以来，百分之九十的人怎么也不相信，剩下百分之十嘛……以前从来不曾认识。

　　至于利菲尔以利夫的姿态对待该隐这件事情……怎么可以叫做恐怖？

　　这分明就是空想SF。

　　书面一般写作“异次元空间的不可思议事件”，口头语大概可以念作“呸！那根本就不可能啊！”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包括这句话的本身。

　　上帝喜欢掷色子，或者彗星想要撞地球，这些不可抗力都远远超出柳清濯力所能及的范畴。

　　再者，柳清濯也是一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

　　综上所述，如果这么科幻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该接受的时候，柳清濯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所以这唯一的问题是……

　　——“纪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不会吧？你真的要听？这是一个很深奥的技术性问题，非常麻烦也。”该隐好惊讶的看着柳清濯。“首先，你必须下载名为《哈利斯家族的历史》的资料包，一般安装20G，完整安装25。4G。完了之后是二十分钟个人注册时间，当然不包括账号的提前校验。接着有《关于简氏家族和哈利斯家族的渊源》1。6升级档，大约2G。再然后是5G的《第十三任哈利斯族长的前半生》补丁，下来还有18G的《慕容非嫣传记》纠错程序。嗯，姑且不论后面的《毒药常识》解密文件，应用程序《论利菲尔的异状及其成因》总不能省略吧？可是，濯儿哪……你不觉得，这个时候你的硬盘已经不够了？”

　　霎时间，薰子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弗朗兹满脸的黑线。柳清濯用力闭上眼睛，从一默数到三百，然后才睁开。“我想要正版的原装压缩光盘，直接从厂家进货并且附带简明攻略……这位先生，你究竟卖是不卖？”随后她一边卷起衣袖，一边异常亲切的发问。

　　该隐望着柳清濯和蔼的笑容，仍然不知死活的微笑着，笑得人面桃花烂漫无边。

　　倒是利夫张张嘴，想要插进来说话。大抵是他担心该隐欺人太甚，迟早会招来杀身之祸。

　　偏偏这个时候，一首这种时候听起来特别诡异的乐曲陡然作响。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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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这是谁在放这种音乐？！”

　　弗朗兹当场勃然大怒。想来，这实在超越了他所能忍耐的限度。

　　所以弗朗兹额头的青筋是暴起的，清晰可见，并且历历在目。

　　慕容非嫣很冷静的扫了四周一圈，最后没有太大意外地，她的目光落在该隐身上。

　　“对不起，我要接个电话。”该隐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机。“这只手机……据设计的人说，乃是采取智能系统制成。不知道为什么，遇上讨厌的臭男人来电，它就是这个铃声……虽说这么一来说出了真相没错……然而还真是对不起。”口中说着不好意思，大摇大摆离开客厅的该隐，脸上可没有浮现半点愧疚。

　　智能手机吗？

　　……这支智能手机的逻辑判断系统，只怕完全参照着这位该隐少爷吧！

　　在场众人莫不作如是想。

　　该隐走到一旁的偏厅，拿着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我是雪代缘，该隐。]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有一种无机质的感觉。

　　“噢，哦，原来是你呀。”该隐说话的口吻兴致缺缺。“你的姐姐非常漂亮，是个古典型的大美女，虽然像冰雕了一点。麻烦你日后见到她的鬼魂，记得帮我要一张泳装照，实在不愿签名就算了。谢谢，再见再见。”说着他就要挂电话。

　　[慢着！我要知道林依玲的事情！]

　　“这真是奇怪啊，雪代桑。”该隐刻意用了日本人的称呼方法。“我知道你泡妞的技术很烂，怎么也不能把人家依玲追到手，终于下决心要不耻下问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要帮你追人不可啊。”

　　[你——]

　　“虽说表面看不大出来，但是依玲小姐是可以摇身一变，脱胎换骨的。所以说不定我们还是情敌来着……雪代桑，你有见过哪个情敌这么好心助人为乐的吗？”

　　[你说够了吗？麟词忧，她就在我五步之外。]

　　雪代缘的话犹如一阵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尖锐的冰雪劈头盖脸呼啸而来。

　　该隐一顿，倒也乖乖的回应：“没有，不过也算了。”停了停，他又嬉皮笑脸的打哈哈。“说真的啊，我知道你的日本刀挺漂亮的，用来杀人放火想来也是很不错。忧忧是个还有公务在身的人哩……而且雪代桑，你那个见不得少女死亡的毛病——现在可医治好了？”

　　[你——你最好给我回来一趟。毕竟，‘迪兰’的事情也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将王牌打了出来。

　　“……你真的很想我哩，雪代桑。我是很感动啦，不过就现在而言……我想听忧忧说话。你知道的，只要是男人，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

　　一阵嘈杂过后，麟词忧的声音终于传来。

　　[喂？纪神是吗？你到底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居然让一只老虎给我传话？而且还是前几天差点咬到我的那一只！]

　　该隐轻轻的微笑着，两道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

　　“忧忧，我想你，你想不想我？你看我那么想你，以至于马上就要回去一趟了。”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呵呵，说多了，你自然会潜移默化的。……对了，忧忧，你见到阿银没有？”

　　[去你的潜移默化！阿银？没有，完全没有。紫曈说还有什么必要手续，所以估计后天吧。哦，还有，我把你给林依玲的东西送到了……你究竟搞什么鬼？！]

　　“是吗？那太好了。忧忧，你听我说，阿银他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就是……他喜欢显出一副很酷的样子，似乎别人都欠他几千万，其实他才欠着我一大笔款子。但是要原谅他，因为一般说来，杀手都是这毛病，也不管别人看起来什么感觉。”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哦？]

　　“我是想说，亏他还是世界首席杀手呢，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啊，别挂啊，忧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55555……5555555……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难得打电话给你，你居然就这样对我……我真是遇人不淑……”

　　[你给我……说重点！]

　　“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当你看阿银那种死样子很不顺眼的时候，应该采取的应对方案。听好哟，这是贵国的武侠大家金镛金老先生的经验教训。他强由他强，青松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这是金镛说的没错……但是你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很书面语就是有这样的麻烦……好吧，我换个说法就是。如果他一张酷脸，你就问他家里是不是死了人。如果他说要杀你，你只管当作没听见。如果他甚至连狙击枪都拔了出来，你就去房间看你的电视。总之无论他怎么威胁怎么恐吓，你都当他在放屁。这叫做以不变应万变，八风吹不动的人就是赢家。”

　　该隐收起手机，正式结束与麟词忧的通话。他没有急着返回主客厅，而是靠在偏厅的墙角一隅，默默的思索着什么。此刻他的表情分外地忧郁和温柔。

　　“偏厅可没有开暖气或者空调。会着凉的啊……少爷。”

　　暖玉般的声音刚落，一件厚实的呢子大衣就盖在了该隐身上。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心满意足的向后倒去：“你不留在客厅照看小薰，她会不高兴的。”

　　“我向慕容小姐请示过了，濯小姐和薰子小姐也都表示同意。而且最需要照看的人是你。”身后的男人稳稳的接住该隐向后倾斜坠落的身子，一双温润的湛蓝眸子担忧的看着他。“二十九天。你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该隐毫不客气的用手肘往后一顶，满意的听到一声微弱的闷哼。“不要……胡乱诽谤啊。看仔细，我可是伦敦第一贵公子，任何时候都很帅。”他对于这个封号真不是一般的执着。

　　利夫微微皱着眉头看该隐：“嘴唇的颜色泛青，下巴尖削，眼敛虚浮……少爷，你敢发誓你真的有好好睡觉吗？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或者其实从来没有停止过……你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回伦敦了吗？
　　真的，少爷，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离开？”

　　周围的空气霎时冷了下来。

　　该隐猛地推开利夫，那种狠命的力道让后者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少爷……”利夫还没有站定，就不肯放弃的轻唤。

　　一件呢子大衣飞过来，半盖住利夫的脸。

　　“拿着。”

　　该隐丢下一句话，缓步走向附设的浴室。

　　利夫抱住该隐的衣服，跟着走了过去。

　　在磁质的洗手盆里盛满清水，轻掬一把拍洒脸庞，冰冷的温度使神志越发清醒。

　　该隐抬起湿濡的脸，看向镜子——利夫在身后抱着他的衣物，一脸沉痛忧伤。

　　一滴一滴的水珠，滑过该隐长长的羽睫，落在衣襟。

　　光亮的瓷砖上，映照着两个人的身影。

　　低低地，在诺大的空间里，利夫殷切期盼的声音回荡着。

　　“该隐少爷，该隐少爷，少爷，少爷……”他固执的轻声呼唤着不会有人回应的名字。

　　单薄的声音在空气里回旋，又回旋，终于消失。

　　过了很久很久，该隐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你……非走不可。那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这么多年来，我欠别人的，别人也欠我的，背叛之类的事情根本不计其数。你所做的那些，还有你将要做的那些……算得了什么？你必须给我活下去，利夫——无论要以怎样的形式。”

　　利夫沉默的看着镜中的该隐。

　　一张清丽绝艳的俊美脸庞，也是多情也是无情，也是温柔也是绝望。

　　看上去那么无助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可是那双狭长的猫眼闪耀着金色的光辉，似乎独自拥有另一个灵魂，显出与面部表情完全割裂开来的决绝。

　　主客厅里，慕容非嫣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一件已经裁减好的男人的黑色衣服，在衣领的末端，继续绣起即将完成的蝴蝶。她只用了紫色和银白色绣线，用种子绣，轮廓绣和花缎绣三种绣法，绣出一只高贵、冷漠、栩栩如生的蝴蝶。

　　该隐微笑着看慕容非嫣：“想不到，你还会拿起针线重新绣花。”

　　“这世界上想不到的事情，岂非已经太多。”慕容非嫣清淡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慨，星月般迷人的眼睛里停留着浅浅淡淡不带感情的冷光。

　　该隐出乎意料的笑了。

　　“最想不到的就是，非嫣……你真的变了好多哦。”他丝毫不掩饰一脸的兴奋和喜悦，白皙脸庞上的笑容不带半点虚伪，眼神是那样的开心和自然……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产生出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我要回去一趟，好看看可爱的忧忧～～～～在此期间，你与领威之间发生的事情，我都不会看到，不会听到，当然……也不会知道。虽然说只有三、四天，可是相信以非嫣你的办事效率来说，即便真的先上了车，肯定也还是来得及补票的。”

　　该隐展露天使的纯净笑容，澄澈得连一点杂质都感觉不到，更别说能从他的嘴里听出一丝暧昧的语调。然而，明明……那才是他的本意。

　　客人们纷纷告辞了。

　　大厅里一时只剩下慕容非嫣和弗朗兹。

　　“纪神。这个男人真的居心不良……一定在图谋不轨。”弗朗兹不信任的评判。

　　慕容非嫣满意的看着即将完成的衣服：“他对毁了容的女人……图谋不轨？你防卫过度了。”她的微笑只落在银白和紫色绣成的蝴蝶上。

　　弗朗兹深沉又认真的眼神瞅着慕容非嫣：“你是个美丽的女人。”低沉的嗓音仿佛正在细细的描绘那张原本沉鱼落雁的脸。那一双有如星辰下落的眼眸，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那丰润微翘、引人遐思的唇形，只是……

　　“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了。”慕容非嫣笑着望弗朗兹一眼，瞥见他怜惜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只是丝毫不以为意的低头拉线。

　　“如果纪神……假若那个男人，另有目的呢？你要怎么办？”

　　“那是很可能的。事实上我当然有所准备。”

　　“那么——领威呢？”弗朗兹严肃的嗓音偏冷。

　　“他可从来就不是重点所在。”

　　不是吗？

　　错了，领威绝对是一个大问题。

　　偏偏他，唯独他，却没有下此论断的资格……

　　弗朗兹沉吟着：“……你要好好想一想。倘若到时一切都偏离你的预设轨道，你该有一个对策。”太清楚慕容非嫣。她现在专心考虑应付的是那个名叫纪神的男人，懒得思索这之外的事情……他必须逼她。

　　“我知道。”慕容非嫣牵着嘴角，用心看着那只蝴蝶。然后她放下针线，冷淡迷雾的眼睛闪烁出银月的光辉。“我出去一下。你就不用跟来了。”

　　她已经作出了决定……之后一切无可更改。

　　他怀疑她是否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她总是一意孤行。

　　弗朗兹扯起眉头，转身走向厅门。打开乌黑的檀木门，周围的一切属于现实社会的范畴……她到底还是跨出这一步，却不是因为他。

　　不记得有几年没有出门了。

　　一跨出屋子，居然就是久违的艳阳天。

　　这种肆无忌惮的光芒，很像某个人。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抑或是个成熟的男人，似乎介于两者之间，又好像超乎两者之外……他很好。这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慕容非嫣不自觉的蹙眉，忽然被一阵哭声吸引。

　　“哇啊——”

　　她拉回目光，望着面前哭泣的小女孩——

　　“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旁边的成年人一脸尴尬，小心翼翼的对她赔笑脸，抱起被她脸上的疤痕吓哭的孩子匆匆绕道而过。

　　慕容非嫣怔了一下。太久没有出门，她都几乎忘记天气的影响了。大概是阳光太强烈吧，一照耀，她的脸颊就容易红，那条疤痕一定更明显了……可怜的孩子，但愿她不要做噩梦。她转身，走入一条古老的街道。

　　该隐坐在饭店客房的落地窗边，隔着玻璃瞥了一眼抱着孩子疾走的背影，可惜的目光回到那张迷人的侧脸。“真是巧，让我看见这一幕……只是奇怪了，她怎么才自己一个人？我记得她的护卫先生历来奉行形影不离政策，真是难得不在她身边呀。”看见她举步离开，他停顿了会儿，脸上辗转有了好奇，视线跟了过去。

　　……似乎只有看见小孩，她的手才会下意识遮一下脸。其他时候，她丝毫不在意被人看见她脸上令人同情的疤痕。异样的目光，许多停步下来望着她惊艳又错愕的人影，都仿佛与她无关——她依然用自己的步调，漫步在人群中。

　　微扬嘴角，他可有一点佩服她了。很难找到一个像慕容非嫣那样，毁了那么美丽的一张脸蛋，还敢昂首阔步傲视人群的女人哪。别人同情她，她反倒同情被她吓着的小孩……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可怜呢。

　　“唔……咳……咳咳……”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

　　该隐端起酒杯，一心一意望着窗外。“咦咦，啊——啊。”突然他像是注意到什么事情，微微惊讶的——也可能是假装惊讶的——叫唤起来。“我觉得……看上去非嫣是特地出来送我一程。喂，你认为呢？”接着他转过身，背靠着落地窗，漫不经心的发问。

　　“咳……咳咳……”被迫半跪着的男人一个劲的咳嗽，根本无法回答问题。“咳咳……咳！”

　　光亮的水磨石地板诚实的映照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银色的短发，锐利的冰蓝眸子，和一张严谨英俊的面孔。

　　该隐半眯起金绿色的猫眼，端着杯子居高临下的打量那个男人。

　　“嗬，我倒是忘记了。真是对不起……不过为了让我看得顺眼一些，你就暂时维持那个姿势吧。想要骗人，却不肯讲究礼貌，啧，‘迪兰’至今为止究竟是以什么方针进行员工教育的啊——利菲尔？”

　　“……说到骗子，本世纪最无耻也最成功的骗子应该是你才对吧？哈利斯家的该隐伯爵。”利菲尔勉力保持身体平衡，艰难的反驳。语句之中不难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该隐轻笑着摇摇食指：“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首先，我应该是十九世纪以来最漂亮最可爱，当然，更是最帅气的骗子。其次呢，撒谎是一门伟大而精妙的艺术——尤其是在别人已经识破你的情况下，如何使他们不去拆穿你非常重要。举个例子……你认为，濯儿和小薰，她们真的看不出来你是谁吗？”

　　利菲尔试图抬头确认该隐的表情，奈何每次都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硬是按下去，努力以失败告终。“……相信她们相信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最后他不得不低着头，忍气吞声。

　　“啊哈哈，你好像在说绕口令哦。”该隐的笑眼霎时眯成一弯新月。“英国最古老的绕口令版本，就我所知是‘我以为他以为我以为他以为我睡着了’。这就是所谓的情人之间的文字游戏。”

　　利菲尔沉着声音说：“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说什么，又会做什么。”

　　“哎呀，好清晰的思路。嗯，似乎‘迪兰’比较重视智育而不是德育。不过既然这是当今年代最为流行的时尚风格，又是符合标准化的素质，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该隐笑嘻嘻的说道。

　　“你在开哪门子玩笑？”利菲尔冷冷一嗤。“又不是初次见面——你以为这是招聘考试吗？”

　　该隐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咦，别这么说啊。深入了解员工的用途，这总归也算是老板的责任嘛。”

　　“利夫不能做的事情，你就要我做……哼，真是可谓主仆情深。”

　　“咦咦，人家可没有强迫你来的啊——你可是自己选择的，记得吗？”

　　“我真不懂，为什么我会——”

　　“因为我在努力挖父亲的墙角啊，濯儿是用这种说法。——对了，这么说来，利菲尔，我还不知道，你觉得父亲和我怎样啊？”

　　“你说卡特·马斯特？在他的统治下，一切都有法则，井井有条。那就是所谓的‘混乱之治’。虽然那不是我想要的……或者不如说，我不满意。”

　　“那我呢？我，我啦！”

　　“……完全地……乱七八糟。”

　　“好、好过分……”

　　“除了大框架之外，你根本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计划。你的随机性太高了……那就是卡特·马斯特匮乏的东西，变化。所以——你会赢。”

　　香港半岛酒店，明亮的光线从长廊上方的拱形玻璃天花板照射下来，映得熙来攘往的人群身上都想罩了一层光。

　　一个身穿白色针织连身洋装，颈间披了一条白色薄丝巾的东方女子走过镶刻成花图样的大理石地板，长而丝滑的秀发随意披散着，深邃幽秘的眼眸中蕴含着淡淡愁悒，仿佛灵灵盈盈漾着一层泪光。清新柔美的身影在透过玻璃圆帷折射下的璀璨光线中，闪亮眩目得像幅画——倘若不是她半边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的话。

　　在众多住客回首顾盼的惊愕目光中，她走进半岛酒店颇负盛名的餐厅。这个酒店采取英国旧式饭店的老式服务，经常有社交名流在此进出，也因为如此成为香港最具代表性的豪华酒店。

　　侍者为她开了门，在看过她递出的英文名片后，以一种老练的恭谨，领着她走到餐厅中一个隐蔽而豪华的贵宾桌前。

　　双人桌靠墙的软缎沙发内，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男人正在悠闲的翻阅着英文版的时代周刊，剪裁合身的灰色开司米薄衣，镶金绣边的双扣背心，将他尊贵优雅的特质衬托得越发卓绝出众。即使坐在最隐蔽幽暗的角落里，仍然吸引了餐厅中所有人瞩目窥视的眼光。

　　一抹阴影落在男人慵闲翻阅的时代周刊上，他抬起眼，看到侍者领来的女子，深眸中涌起荡人心魄的神秘光彩。他站起身来，朝她微微一笑，浑身罩在一股淡淡的迷迭香里，越发显得优雅虚幻。“亿恩画廊的慕容小姐吗？”他问，发音漂亮的牛津腔毫无瑕疵。

　　“是的，亿恩艺术画廊，慕容非嫣。”清新柔美的女子伸出手，有些迟疑地说，“您是香港恒邑财团的代表吗？或许您告诉我如何称呼比较好。”

　　“香港恒邑企业，总裁特别助理，商无忆。”神秘俊美的高贵男人微微一笑，和她握了手。“无论如何，至少……证件上是这么说的。”

　　“商无忆！”慕容非嫣感到微微惊讶。没有想到，就连香港恒邑财团最神秘的二少爷，目前担任总裁特别助理的商无忆这个名字，该隐都能借到。

　　在恒邑财团里，谁都知道老总裁的特别助理就是他最宠爱的二儿子，也就是自幼培育为恒邑财团未来接班人的商无忆。商二少爷作风历来神秘低调，从来不在公开社交场合露面。

　　现在该隐居然顶着商二少爷的名头，大剌剌坐在这里……以他少爷的人面之广，确实有着通天的本事。

　　侍者为慕容非嫣拉开椅子，等她入座之后，该隐才再度落座。“坊间流传说，商二少爷的亲生母亲是英国贵族名嫒……我可以证明所言不虚。”他眼神慵懒，轻轻浅浅扬起一抹笑。“自然啦，商二少三令五申，绝对禁止我破坏他的公众形象。”他一边说着西班牙语，一边将手中的时代周刊推到慕容非嫣面前的桌上。

　　慕容非嫣瞥一眼封面上被人偷拍到的商无忆的模样，不由得承认这两位少爷的确有着互通之处。忽然之间，她看到一帧金发黑眸的男子的照片。

　　“旅港期间造访香港，大受公众欢迎的伦敦探长……领威·德克夏。”该隐轻笑着念出周刊上的封面副标题，眼神中流动着变换轻魅的幽光。他翻开杂志内文，数帧领威的照片便跃入了慕容非嫣的视线范围。

　　［成功破获“玛丽皇后”案件，以卓越的刑侦以及观察能力备受英国警方肯定的伦敦城人，领威·德克夏，近日休假旅港……］

　　慕容非嫣脸色微微苍白。

　　事情从来都是一去不复返，韶华如烟，记忆却未必。

　　“这次香港的国际艺术节，恒邑财团想要举办江南刺绣艺术的公演。根据分析综合的评估结果，最佳指导人选，非慕容小姐莫属。奈何恒邑的秘书人员数次发出邀请，并尝试与慕容小姐本人联络，都没有得到正面响应。”

　　侍者送来横躺在半桶碎冰中的香槟酒，倒了半杯端到该隐面前让他闻酒。等他微微颔首之后，侍者才为他和慕容非嫣在杯中各斟了八分满的香槟酒。

　　“后来商二少爷想必是在某种情况下忽然想到，若是您亲自出面邀请，我应该不至于拒绝。”慕容非嫣接话，知道该隐和商无忆之间必定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他正是在为别人办事。

　　该隐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举起面前那只郁金香水晶高脚杯，用沾了水的食指在杯口一划，酒杯顿时发出一种只有水晶器皿才会有的嗡嗡回响。

　　“恒邑董事会的意见，就此传达完毕。中国有所谓‘见面三分情’，如果慕容小姐肯亲自光临恒邑财团……商氏上上下下感激不尽。另外，我听说自从某事之后，慕容小姐便和德克夏先生失去联络，一直深表遗憾。”该隐扬眉，透过朦胧柔和的烛光，兴趣浓厚的打量着慕容非嫣。“因此特地知会一下，恒邑财团已经把贵宾票双手奉给德克夏先生。”

　　慕容非嫣轻轻抬脸，和该隐两个人沉默着，彼此凝视对方的容颜，莫名的寂静弥漫在它们之间。他们似乎总是这样……隔着不知如何形容的距离，似乎很近，又仿佛遥不可及。

　　莫非是他们的隐痛都太深，终此一生都不再有复原的希望。

　　“其实我来找你，不过是为了一个疑惑。”她缓缓合上眼帘，说。

　　该隐笑了笑，眉眼弯弯的。

　　“假如你要打听利夫的行踪，那么我告诉你，他因为晚了服务生一步收拾餐桌，正在面壁思过，自我忏悔中。”

　　“不是。”慕容非嫣漆黑如潭的眸子里，燃烧着流火与悲伤，却还是灼灼灿灿。“压制利菲尔·拉斐伊特的力量，你是以什么方式，又付出了多少代价得到？”

　　获得，势必要付出。

　　所求越多，需要付出的就越多，从无例外。

　　即便是该隐·C·哈利斯，也无法超脱自然法则。

　　该隐并不具有灵异的天赋，道路便是加倍的艰辛……

　　……“塔”的力量已经很是惊人……

　　如果是一般的人类，需要承担的大抵是家破人亡，永世不能超生——但是该隐不可以。因为他既不担忧永生，也不畏惧死亡。那么，他牺牲的究竟是……

　　该隐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慕容非嫣完美的半边脸蛋，最后停驻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举止留恋温存，目光却在瞬间骤变，冰冷深沉。寒霜般的语句就像冰珠子一样，从他口中慢慢吐出来。

　　“要以什么来交换问题的答案，你……想好了吗？”

　　清冷无温的语气。

　　慕容非嫣沉默的低下头，他们之间不信任的阴影始终存在。她并不想开口触及该隐一碰就疼的伤口，知他莫若她，却也是知她莫若他呵。

　　她不该继续追问，正如她必须仔细思量。

　　“谨祝……一路平安。”她淡淡的语气里带着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