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与玫瑰［五悠］》池笺

3、雾里花

　　自那之后，虎杖悠仁与收留了自己的那个男人之间又多了一层格外特别的关系。
　　五条悟会在每次回家时为虎杖悠仁带上一份看上去相似精心准备过的礼物，会在夜晚将虎杖悠仁抱在怀里酣然睡去，甚至会特意早起半小时，为虎杖悠仁准备好早餐。

　　这些似乎都并不像是外界传闻里的那位首席指挥官会去做的事情。

　　但他们并没有交换过戒指，没有举行过婚礼，甚至都没有公之于过。
　　所以虎杖悠仁总觉得，他终究还是那一粒意外跌入了这里的尘埃，带着那些陈年旧梦里的爱与恨，在这滚滚人间里挣扎反复。不论五条先生将他们这段根本像是玩闹一般的婚姻经营的有多么的美好，他与他之间的关系依旧如同雾里看花，终有好梦破碎的那天。

　　然而，就连虎杖悠仁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的快。

　　他入住五条家的第三年，也是他升入首都军校三年级的第二个星期，一场如同几百年前一样漆黑的雨悄悄降临了孤独堡垒。首都城中的警报声响彻天际，在白塔军部的安排下，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居民被转移至地下安全区。

　　“我们有理由怀疑现在被聚集在这里的人中依旧有接触过‘黑雨’的存在。”一名来自于白塔的高级指挥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呐喊着，“请接触过雨水的人自觉前往‘滞留区’等待观察。”

　　原本安静排着队的人群因为这句话突然嘈杂起来。

　　滞留区看上去很好听，实则只要踏进去的人就几乎可以算作被白塔所放弃的存在，即使最后没有感染上病毒变成所谓的丧尸，白塔也会以“潜伏期”等各种理由让这个人彻底消失在孤独堡垒之中。
　　人类再也经不起任何巨大的损耗，然而，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无论是否确定自己被黑雨所触碰过，所有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犹豫起来。

　　或许不会呢？
　　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我应该不会感染病毒，所以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跟着其他的人一起走进安全区就好了吧。

　　“人类迟早有一日会毁灭于私心。”夏油杰走到那位正在尝试控制局面的高级指挥官面前站立，他眉目冷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视线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来回巡视了几圈，终于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身影。
　　想起挚友的托付，哪怕再不愿意，夏油杰还是朝着虎杖悠仁踏出了那一步。

　　一旁的高级指挥官大汗淋漓，口中依旧在不断地高呼着：“请接触过雨水的人自觉前往‘滞留区’等待观察！不要隐瞒或者试图偷偷进入安全区，这将面临联盟最严厉的法律惩罚！安全区大门前的人工智能会对每一位居民进行全身检查！请接触过雨水的人自觉前往‘滞留区’等待观察！”

　　“长官。”底下的下属面露难色，“似乎并没有人……”

　　“请问，‘滞留区’是在这里吗？”

　　年轻的军官顿时卡了壳，呆呆回过头，望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的樱发少年。

　　“你……”他的嗓子莫名有些哑，问道，“你确定自己接触了‘黑雨’？”

　　“是的。”虎杖悠仁露出和煦的笑容，“下雨时我正好很不幸运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很快躲进了建筑里，但是还是又被淋到一点，我这样的情况还是去滞留区进行长期医学观察比较合适对吧？”

　　“没错。”年轻军官的目光里露出了些许可惜的表情，“请跟我来。”

　　虎杖悠仁刚刚转身准备跟着离开，一只手掌突然自背后十分有力的握住了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看见了夏油杰那双冰冷的狐狸眼，讶然开口：“夏油先生……？”

　　夏油杰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对着一旁的军官说：“这个人交给我。”

　　年轻军官愣怔了几秒，随即说道：“可是，这位自称接触了黑雨，按照联盟法……”

　　“有事我来承担。”夏油杰啧了一声，“他就是感染了，我也能立刻杀了他，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军官摇头道：“不，没有了。”
　　正如夏油杰所说的那样，孤独堡垒的TOP2，杀死一只刚刚感染的丧尸，似乎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夏油杰带着虎杖悠仁一路避开人群走进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夏油杰关上了门，径直坐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抱臂讽刺道：“到底是因为接触‘黑雨’？还是为了躲避身体检查呢？””

　　他心里对这件事情早有了答案。
　　虎杖悠仁根本不可能是为了这种狗屁的理由自己主动站出来去滞留区，先不说经过孤独堡垒防护层被稀释过后的雨水接触人体感染病毒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都不到，眼前这个从伊甸园里出来的“怪物”又怎么会害怕所谓的丧尸病毒呢？

　　思及此，夏油杰的脸上露出淡薄的笑意，这笑容像是沉入海底的冰川，令人无端生出冷意。

　　虎杖悠仁听见了他缓慢而又清晰的声音，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也对啊。”
　　“毕竟怪物的身体里充斥着那所谓的丧尸病毒，不是吗。”

　　“夏油先生。”虎杖悠仁沉默了许久，轻声开口，“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也没有资格和立场要求您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害怕死亡，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您会对‘我们’有着如此大的恨意。”

　　伊甸园自他爷爷那一辈起就再也没能从那方寸之地里走出去过，人造人的死亡概率极高，伊甸园的很多孩子活不到成年便会因为基因崩溃等各种原因而死去，真正能够如同虎杖悠仁一般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整整近百年未曾出现在人类面前的伊甸园，为什么会被赶尽杀绝？

　　虎杖悠仁确实淋了雨，此刻，他感觉到被雨水冲刷过的皮肤无比滚烫，那皮肉之下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狂欢着，像是要挣脱出来似的痛。
　　他的思维渐渐凌乱起来，眼前宛若走马灯一般出现了无数张封存于心的记忆。锐利的刃穿过了爷爷的胸膛，冰冷的子弹杀死了奔跑着的孩子们，他躲在平常用来装水的大缸里，看着深褐色泛着臭气的泥土一点一点将他掩埋。
　　在盖子合起的最后一刻，年幼的自己倏地伸出手，妄想抓住头顶那最后一抹光芒。可当他握紧手掌的那一刻，连那最后一束光也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
　　他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再后来，在漫长的十年人生里，虎杖悠仁是地下街最底层的小乞丐，年幼又弱小的他跟着其他的流浪者们四处乞讨，上一秒从垃圾箱里和野狗抢食，下一秒就有可能会因为找到了一片新鲜的面包而被人欺辱殴打。
　　虎杖悠仁这辈子所有的狼狈与不堪都在地下街里，他无数次的昂起头，将那些掩饰不住的懦弱泪水倒流回眼眶里，固执而又倔强的想着：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我要去寻回记忆中的那束光。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夏油先生？！”虎杖悠仁红着眼睛，握住了男人的肩膀，“这百年里伊甸园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为什么我的爷爷、朋友会在那一天被军方的人杀死？为什么明明孤独堡垒容不下人造人的存在，白塔却依旧要秘密让‘我们’出生？！”

　　夏油杰的声音格外冷酷：“百年以前，人类差点毁灭于你们的祖先之手，人造人打开了孤独堡垒唯一通往外界的‘门墙’，计划通过引入丧尸彻底让人类消失殆尽，那些当年因为这件事情死去的人类，比你口中所说的伊甸园中被军方杀死的人造人的数量多出近百倍。你当然可以说，这百年里人造人没有再做出任何危害于人类的行为。但是，谁又能够保证下一个十年，下一个百年呢？”

　　“自人造人融合了人类的基因与细胞，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的时候，人造人这个群体就已经变得不再纯粹。虎杖，我一直不杀你，是因为有悟在，你无法做任何事情，但如果有一天悟发生意外，那么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夏油杰直视着虎杖悠仁悲伤的眼睛，看似无比平静地说：“所以，如果你想活，就离开五条悟，滚到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你的地方去。”

　　*

　　那次之后，夏油杰与虎杖悠仁不欢而散。
　　警报解除，首都的居民再次返回地上，生活看似回归了正轨。
　　五条悟在这场像是突袭般的大雨结束之后也回来了一趟。

　　夏日炎炎，男人在家里像是只失了骨头的大猫，总是软绵绵地贴在虎杖悠仁身上。
　　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冷气，虎杖悠仁依旧很难习惯于这样过近的距离，尽管从他第一天住进这个家他就明白，五条悟的脑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社交距离这种类似的东西。

　　五条悟窝在沙发里扭来扭去，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断因为他的动作产生摩擦，平平升起一股燥热。
　　虎杖悠仁看了对方好几眼，开口制止的话放在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来回反复，脸上倒是热出了抹红晕。
　　五条悟悄悄地看着，不自觉就拉住了身边小朋友的右手，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悠仁。”

　　虎杖悠仁只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打在他的耳边，激起一片微妙的痒意，他瞬间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任凭对方高大的身躯将自己死死压在沙发里不得逃脱。

　　“悠仁……”

　　男人喃喃着唤了好几声，最后才用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用着懒散的语气十分平常地说了句。

　　“我好爱你啊。”

　　虎杖悠仁猛然抬起头，推扶着他的手臂微微僵持悬在半空中。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那点惊慌和诧异，五条悟的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继而又将那五个字重复了遍。

　　“我好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