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旅》咩咩咩啊

39、嫁过了

　　听医生委婉地讲自己活不了多久，各种检查，假装没听见爸妈在病房外哭，扎针，挂水，望着天花板发呆，被推进手术室看着麻醉药推进静脉然后失去意识，醒来，再昏睡过去，再醒来，镇痛棒被拿下，忍疼，没忍住枕着林季的手流眼泪，尖锐的痛感被无尽的钝痛取代，习惯疼痛，望着天花板发呆，在夜里听着监测仪报警低血压的声音望着天花板发呆，李呈晟来看自己，吃一大把不知道什么药，可以吃饭了，林季的爸爸妈妈来看自己，再假装没听见哭声，在病房里过了生日大家笑得比哭还难看，药片胶囊被换成了中药，又被推去做各种检查，现在吊着水继续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成方仪今年的四月六日到四月二十六日。

　　也是成方仪的二十一岁到二十二岁。

　　如果提早知道是这样探索奇迹的方式，成方仪绝对不会认为妥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提早知道是这样探索奇迹的方式，林季也绝对说不出任何劝成方仪试一试的话。

　　他看着成方仪像一个听话的人偶，顺从地检查，吃药，挂水，逐渐地呆滞、空洞。

　　林季能在成方仪疼得皱眉抿嘴的时候紧握他的手，能在成方仪禁食禁水期间用黄瓜一遍遍擦着他干裂的嘴唇，能在成方仪皱着眉头一口气焖完一袋中药之后给他一颗糖，一个吻。但他不能填满成方仪望向天花板的眼神里的日渐空洞，他不能阻止成方仪的日渐消瘦、干枯，不能阻止他生命和活力的日渐萎缩。

　　如果他能，他不会让成方仪经受这样的折磨，如果他能，他不会让成方仪浑身缠着消毒水的味道，如果他能……如果他能……他会代替自己的小朋友去经受这一切甚至死亡啊。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

　　成方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他听见林季起身离开，打开门再轻轻关上，走廊传来争论声，哭声，护士让安静的提示声，最后是妥协声。然后病房门又被打开再轻轻关上，他的手被林季小心托起，握在手心里，林季的拇指在小心地摩挲自己的指节。

　　“我和爸爸妈妈商量过了，后面就不做了介入治疗了，我们出院，以后就只吃药，每隔段时间来打个蛋白针就行了，好不好。”

　　“好。”成方仪听见自己发出声音。

　　“我们回家，养一阵，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好。”

　　“想做什么。”

　　“想回我们的公寓。”

　　“好。”

　　“想喝银耳羹。”

　　“好。”

　　“想晚上坐在落地窗边看灯光。”

　　“好。”

　　“你要一直抱着我。”

　　“好，我一直抱着你，还会亲亲你。”

　　“还想……”成方仪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灌进了耳朵里。

　　“还想什么？”

　　还想活着……还想活着……还想活着……

　　没有疼痛地活着。

　　出院的时候，成方仪除了虚弱，暂时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成峰和宗萍云同意了成方仪的要求，让成方仪同林季一起住在桐市，他们会时不时过来看看。

　　在自己病危入院之前，成方仪想继续过正常的生活，好像没有死亡逼近的那种生活，好像日子就会这么延续下去的那种生活。

　　老两口的头发白了许多，拜托林季照顾成方仪的语气满是不舍和抱歉——他们为自己总是忍不住的泪水抱歉。

　　成方仪和他们道别的语气里也满是不舍和抱歉——他为……他为自己无法治愈的疾病和执拗抱歉。

　　胡枝子帮他们把东西搬到公寓之后也道了别，强调了几遍自己不想下次再见成方仪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硬邦邦的死人了，气得成方仪就算没什么劲儿还是奋力在胡枝子腿上踢了几下。

　　人都走完了，成方仪和林季牵着手，准备回家去。

　　“先生，抱我进去。”要进门的时候，成方仪突然站住了。

　　“好。”林季俯身亲了下成方仪的嘴角，然后打横把人抱起来。

　　“新娘子进门咯！”林季跨过门槛的时候，成方仪轻声欢呼着。

　　“新娘子进门咯！”林季也重复了一遍。

　　林季把成方仪轻轻放在沙发上，自己轻轻单膝跪在成方仪面前。

　　“新婚快乐，先生，我嫁过你了。”成方仪轻轻笑着。

　　“抱歉，没有准备戒指，我用一碗银耳羹做聘，可足够了。”

　　“先哄进门再下聘，先生你这个算盘打得好啊。”成方仪笑起来，在林季脸上轻轻亲一下。

　　“先不管顺序对不对，只一碗银耳羹，成小姐还嫁不嫁了。”

　　“只一碗银耳羹可不够做聘……起码再加根玉米。”

　　“遵命，夫人。”林季莞尔，亲了亲成方仪，起身打开灯，然后去厨房忙碌。

　　成方仪被温暖的灯光包裹着，他想，他人生最绚烂的时光，该是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