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痴宠》聃私

30、渐失

　　凉风萧索，夏日妍彩灿烂的花木被吹得略显单薄，要不了几日便会零落在泥中。直到傍晚时分，风息之后夕阳才带来些许温度。

　　东都渡口，在海上漂泊许久的大船终于停靠在岸边。

　　晏绮脸色发白，海上的日子让她身体十分不适，只能强打起精神上岸。

　　季晏宁揉了揉惺忪睡眼，初上岸来，还有些发昏，她打起精神跺了跺脚，扬起稚嫩的小脸看向晏绮。
　　“姨母，你还好么？”

　　晏绮勉强点头，天色不早了，她要尽快吩咐身后下人去雇马车，找客栈。

　　可还不待她开口，只见一个清瘦颀长的男子忽然出现在面前。

　　“晏二小姐，好久不见。”

　　晏绮闻声抬头，男人身着绛紫锦袍，面带着银制面具，面具之后是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她的脸色顿时更加惨白，季钊，他如何知道自己今日上岸的？

　　五年不见，对于立刻认出自己的晏绮，季钊颇为满意，再开口时声音多是愉悦的。

　　“马车，客栈都已经准备好了，晏二小姐随我来吗？”

　　他轻飘飘地问着，晏绮却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可能。

　　季晏宁敏锐地感觉到姨母的不情愿，她仰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上下打量着面具男，目光定定落在他颈侧的红痣上。

　　幼时，父亲常年不再威都，她并不安全，所以才被送去了倒悬岛，隐去姓氏扮做男孩，自那时她便一直觉得威国这片土地危机四伏，偏偏就像是要印证这想法一样，一上岸，便遇到眼前这个让姨母畏惧的男人。

　　季钊忽然低头看向一旁的小家伙。是个男孩子打扮，但除了皇兄唯一的女儿，这小家伙又可能是谁呢？

　　他慢慢伸出手掌，想要拍一拍季晏宁脑袋，可就在他探手过来时，季晏宁忽然揉揉眼睛，像是没睡醒一般，回身去找嬷嬷抱。

　　小丫头，防备心思很强！

　　晏绮不悦地看向季钊，眼中满是警告。“既然公子已做安排，晏绮恭敬不如从命。”

　　马车叮叮当当行在路上，没一会儿便载着众人来到客栈，晏绮安顿好季晏宁，匆匆回了自己房间。

　　一进屋，果然看见季钊摘了面具，正在窗边看风景。

　　“四皇子怎可突然出现在这里，宁儿大了，也十分聪明，她会认出你的。”若是真的认出来了，以后季晏宁迟早要知道，今日见到的这个男人是她的四叔。

　　季钊饶有兴味地回头，看晏绮气急败坏的漂亮面容，总是唯唯诺诺的像影子一样跟在姐姐身后的少女长大了。

　　“几年不见，晏二小姐容颜不改，脾气却大了许多。”

　　他起身朝晏绮而来，轻飘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晏绮，“胆子也是大，居然敢躲起来这么多年？怕为我做事？就不怕我将你干的好事全告诉皇兄么？”

　　季钊说完，忽然抬手钳住晏绮的下巴，他带着笑意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晏绮，像是盯上猎物的毒蛇。
　　“四皇子？你是不是忘了该如何称呼我？”

　　脸颊被箍得发疼，晏绮垂下眼睛，再度陷入绝望，为什么偏偏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季钊甩开了她的脸，“过来伺候我沐浴。”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晏绮眼底猩红，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握紧生生划破手心。

　　.
　　昨夜暴雨，步道上的白玉被洗漱如新，挂着潮湿的雨水，倒影东升的朝阳。

　　早朝散去，萧丞相急忙找上季镕，昨天那样的暴雨夜，女儿孤身一人被赶出宫，回到府中失魂落魄，一言不发。萧丞相吓得一晚没睡，殿下就算不喜他的女儿，但也一直以礼相待，昨日那般，只怕是女儿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怒了殿下。

　　萧丞相想起前些日子被罢黜的肖丞相，听说，他的夫人竟然敢往东宫送些脏污毒药。

　　正想着，便看见季镕身边的几个大臣已经告退，萧丞相急忙上前。
　　“殿下，良娣昨日回府痛哭不止直说惹恼了殿下，微臣斗胆前来替良娣请罪。”

　　季镕状似意外，“左相何出此言，良娣重情思家，孤特准她回府，哪有罪错？”

　　萧丞相半天没说出话，宫妃哪有离宫回府居住的，偶尔回府一次已是恩赐了。

　　“左相劳苦功高，这些年也少与家人团聚，莫不如也趁良娣回府这些时日告假，好陪伴亲眷。”

　　“殿下，微臣衷心日月可鉴，殿下……”萧丞相不由得心慌，二女儿一向乖巧聪慧，怎惹得殿下连他也要降罪。他低头思索片刻，心想自家人可能和肖丞相那夫人犯了一个毛病，手伸进了东宫。

　　季镕抬手打住了萧丞相的话，他抿唇看向萧丞相良久，久得萧丞相几乎跪在地上时，季镕才缓缓开口：
　　“左相衷心，孤信得过，若有怀疑也不会让良娣回府了。”

　　萧丞相额头突突跳了两下，竟真是家里人翻了错。

　　“臣，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杨吉回头看向俯身告退的萧丞相，他步履急促，衣摆卷起步道上的雨渍也无暇顾及，他在朝中却一心向着太子，只是他失了做父亲，做家主的责任，萧家子女有错，已经酿成祸事。

　　但犯了错的人，殿下不会留了。

　　杨吉转身侍候季镕坐上步撵，他抬眼偷偷望向步撵之上的太子，朝阳暖光之下，殿下矜贵温雅的面容透着清寒。

　　“殿下，辛吉已经准备好了。”

　　斜倚在步撵上的季镕点点头，“萧氏的姨妹既然在东宫陪了二姐，也送出去陪陪萧家大姑娘吧。”

　　萧家大姑娘，是屈家的大少夫人，她管不了屈忱业，后来二妹又嫁了太子便更被屈家厌弃，索性萧如云就什么也不管了，极少露面。

　　辛吉善易容，化成齐芳润的样子，萧丞相知道了前因后果自然知道将‘齐芳润’送去哪里。

　　.

　　沈太医已在乾元殿外等候多时，远远看见太子车架时，沈太医激动地握住手中药方。

　　他暗自在心中将准备好的说辞又念叨两边，眼看太子殿下的身影走近，他正要问安时，忽见身边窜出一道身影来。

　　女子俏丽的身影闪过，乌黑浓密的卷发披散在脑后，金色的披帛迎风摇动，鹅黄色的衣摆向后飘飞，犹如狐妖迤逦的九尾。

　　晏臻的脸色十分不好，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了，她提着裙摆大步跑来，扑倒季镕的怀中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殿下终于回来了。”

　　“又做噩梦了？”季镕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凉的掌心瞬间袭来燥热。

　　她平常不会起来这么早的，眼下寝衣都换了，应是又被噩梦惊醒了。

　　晏臻后怕地往季镕怀里躲：“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就是好害怕。”
　　“殿下你快抱抱我。”

　　小祖宗下令，季镕哪里会拒绝，他软着嗓音低头哄她，“这便抱着你。”

　　说完，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内殿而去。

　　晏臻满意地在季镕明黄色的朝服上磨蹭着，好想这样一直抱着殿下，永远永远抱住他。

　　只是从大门到正殿的距离，晏臻便困得抬不起眼睛，望着怀里娇气的人，季镕心底泛起不安。

　　好在今日败红毒的解药研究出来了，季镕重重赏赐了沈太医，将他屏退后，又叫暗卫重山去寻一个正派的道长来。

　　左右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刚刚睡着的晏臻便再次醒来过来，又是做了噩梦被惊醒的，她抱着陪她睡觉的十三泪汪汪跑来了书房。
　　“殿下不是陪着我嘛？我醒来不见殿下。”

　　小姑娘哀怨的哭腔软糯得可怜，季镕只觉心被划上了几刀，怪自己离了床榻，又让她被噩梦惊醒，

　　“臻臻不怕了，我陪着你，哪也不去了。”

　　迷迷糊糊的十三已经清醒过来，自己跳下去找地方继续睡觉，晏臻也扑倒季镕怀里。

　　说来也神奇，只要靠近他就安心了，而且困倦也再度袭来，多一句话也不想说。

　　“殿下，姬凛先生回来了。”杨吉进屋小声通禀。

　　他看了一眼窝在季镕怀里的晏臻，眉头微微蹙起，也咂摸出了不对劲。

　　像是离不开人一样粘着殿下，不是嚷着怕就是缩在殿下怀里懒洋洋犯困，连粥都没有喝上一口。

　　“让他回府吧，这几日乾元殿不见任何人。”

　　杨吉不由得一愣，难不成殿下是打算就这样日日陪着娘娘什么也不干了？

　　季镕正是这样的打算，晏臻明明只是一夜没睡好，人却像是熬了好几日一样虚弱。

　　有季镕陪着，晏臻勉强补回了一点精气神，到傍晚时，才被哄着起来喝了两口清粥。

　　青蕖已跟着沈太医抓了药，可眼下看晏臻的模样，只怕也喝不进去药了。

　　不过一天，晏臻脸颊上便现出微微的凹陷，她靠在季镕怀里，低声嘟囔道：“季镕你陪着我。”

　　声音不大，但青蕖和赤株离得很久，也听见了，两人对视一下，娘娘这真是病糊涂了，居然直呼殿下名讳。

　　季镕面若寒霜，一向无波无澜的人此刻周身萦绕戾气骇人心魄。

　　“熙然”他沉声叫出暗卫首领，“去把清泰观那几个妖道抓来。”

　　毕竟是屈皇后找来的人，若非没有办法，他才不会让那些人见到晏臻，屈皇后诡计多端，谁又知道真把她的人带到晏臻跟前又会作什么风浪。

　　但重山去寻人最快也要明早回宫，季镕却多一刻都舍不得晏臻虚弱下去，他畏惧晏臻这样渐渐失去活力生气，万一就晚了那么一刻，便再次失去她该怎么办？

　　季镕闭了闭眼睛逼自己甩掉那些念头，他低下头，薄唇吻上晏臻的眉心，她眼神迷离涣散，只有回望他是才多一些依恋。
　　“臻臻睡一会儿，再一会儿，醒来就不会难受了。”

　　晏臻乖巧点头，她抬眼摸了摸季镕的脸，因他眼中的痛楚与恐惧心疼，是她惹他担忧了。

　　正在这时，杨吉忽然进来，有些为难地望向季镕，殿下早已说过谁也不见的，可是这位也不是一般人啊。

　　“殿下，小郡主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