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痴宠》聃私

3、没杀

　　偏殿一角的厢房里，李护倚在门边，目光紧紧跟随着杨吉，已不知是第几遍重申。
　　“干爹你真应去瞧瞧那太子嫔，我从没见过那般模样的贵人，说不准以后能有怎样的福气。”

　　他口中的干爹正是太子身边最得用的內宦杨吉，杨吉今年不过三十的年纪在这宫里却有一大群巴结上来的儿孙，但并不是哪一个都能如李护这般在他耳边咋咋呼呼。

　　杨吉撇撇嘴，顾自将行李整理妥当，片刻后，他拿出一包榛子糖走向李护，“路过老家时买的，味道还成。”

　　“谢干爹挂记儿子。”李护欢喜地将糖袋子抱在怀里，他与杨吉是同乡，幼年入宫之后多得杨吉照顾，他心里敬重杨吉，凡事也想着杨吉。

　　“干爹你真不去看看太子嫔么？我总觉得她与良娣选侍那几个会不一样。”万一以后真成了宠妃也说不定，现在给两分人情面子也没坏处。

　　杨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伺候殿下出宫月余今日才回，你可知殿下这一回来便不许人跟着是去了何处？”

　　“儿子不知。”李护茫然。

　　“殿下去了薪葳阁。”薪葳阁是东宫的禁地，也是先太子妃的住处。

　　杨吉意味深长地盯着李护微转了然的脸色，在殿下心里没有哪一个嫔妾会不一样，因不一样的那个早就不在了。

　　李护搓搓自己发热的脸颊，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干爹的意思，又觉得堂堂太子因为元妃亡故不近女色简直天方夜谭。

　　更何况，他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先太子妃。

　　李护正想发问，只见杨吉忽然停下所有动作，耳朵尖如蝶翼颤了两下。

　　“快去相迎，殿下回宫了！”

　　杨吉耳力眼力具佳，他这般说，李护不敢怠慢紧忙出屋，他疾步穿过长长的回廊，果然远远地已经看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但……

　　李护觉得自己瞧差了，他狠狠揉了两下眼皮，再抬眼去看，却还是方才那副光景。

　　太子怀里竟抱了个女人回来？
　　是那位太子嫔？

　　“宣太医！”

　　季镕冰冷的声音让震惊之中的李护即刻回神，他飞速瞟了一眼太子怀里昏迷不醒的女人，朝太医院跑去。

　　回廊之上，匆匆赶来的杨吉呆愣着，他一遍遍回忆着方才瞥见的女子容貌，许久后，他踉跄往殿里走去，口中喃喃：
　　“这，这是哪来的孽缘啊……”

　　.
　　晏臻醒来已是翌日傍晚。

　　入眼便是明黄的床帐，晏臻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索性，她便一动不动躺在软衾之中。

　　也不是不想动，只是她一动胸前的伤口便痛得厉害。

　　晏臻眨巴着眼睛回忆昨日刺伤自己的男人，若不是他唤的那一声她也不会想起自己的姓名，但除了这个名字，她对自己的一切依然毫无印象。

　　不过那个男人认识她么？如果认识为何还会杀她呢？

　　晏臻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她明明是后来到南齐公主身体里的，那男人就算真是旧相识，也应是南齐小六的而不是她的。

　　“醒了？”

　　清越低醇的声音忽然在床边响起，晏臻一惊侧眸看去，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床榻里面躲去，胸口的伤被牵扯加大了疼痛，这让晏臻愈加惧怕眼前之人——这是昨日要杀她的男人。

　　季镕面无表情地望着晏臻仿佛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一般。
　　秀鼻樱唇的确相似，脸颊相比记忆中的那人精致的轮廓略凹陷瘦削一些，但长发微微卷曲的弧度却惊人的一致。

　　季镕有一瞬失神，往事随即野蛮地占据脑海。
　　也是在这张拔步床上他自身后轻轻将她的发绕在指间把玩，她从迷乱倦懒中回望他，水润迷离的眼眸里藏着一刻也不曾松懈的算计，她惯会将腰肢放得又低又软，颤着勾人的音调和他提要求。

　　那女人毒如蛇蝎，媚如妖狐，哪会似榻上这个如此怯懦慌乱。

　　季镕看着缩在软衾中的晏臻，眸光渐渐黯淡，眼底浮现一丝嘲讽。
　　讽她傻乎乎地躲藏。
　　讽自己一时糊涂。

　　夏日傍晚本是闷热的，但此刻躲在被子里晏臻却在季镕的目光里浑身发冷，好在这次男人没提剑，脸色也不像昨日那般骇人，眼底反而还有一点点莫名的情绪。

　　她见过太多恶意，所以清晰的分辨出男人此刻对自己没有威胁。

　　如此想着，晏臻露出小脑袋，星彩熠熠的眼眸溜溜盯着季镕。
　　“你是谁啊？”她低声问。

　　季镕有些意外，就这一句简单的问话，他便发现晏臻的不同。他一身明黄色绣五龙朝服还在，她竟然看不出他的身份。

　　季镕不答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太子嫔，是南齐的，公主。”

　　太子嫔？她亮身份亮得倒快！还指望他怕她是太子嫔不成？
　　季镕耐着性子又问：“叫什么名字？”

　　晏臻愣了下，这问题的答案可多了。
　　明面上，她应是齐芳润，暗里是没名字的小六，如今记忆回笼，她又知道自己叫做晏臻。

　　但怎么回答呢？
　　她凝着男人幽暗如夜空的黑眸，内心忽然慌乱起来，这男人长得温雅昳丽煞是俊美，但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让她觉得难以喘息，不敢胡言。

　　这问题她答不出口，便又悄悄蹭回到被子里躲着不出声，眼睫微垂不敢看季镕，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声音低低软软，像只孱弱的猫儿。

　　季镕缓缓坐在床边小几上，问：“南齐皇帝不着黄袍？”

　　听闻此言，晏臻回忆了一下，记忆里寥寥见过数次的南齐皇帝出现早脑海里。“穿啊。”

　　话音未落，晏臻即刻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谁，她好似察觉不到伤口剧痛，手忙脚乱地掀开软衾跪在拔步床上。
　　“太子！参见太子殿下。”

　　完了，这下肯定完蛋了，她一向提醒自己不要在太子面前多言，却从没想过自己与太子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人是太子，就她刚才的表现定是让太子起了疑心。

　　而且太子昨日都要杀她了，现在看她笨笨傻傻一个冒牌货，定然是留不得她了。

　　想到这段时间刘嬷嬷说的那些传言，晏臻艰难地吞咽两下口水。
　　再一想到昨夜剑刃刺破胸膛时的恐惧，她眼底泪水骤然积聚簌簌落下，胸口那处刺伤此刻也折磨起人，钻心刺骨的痛自心口蔓延开来。

　　夕阳透过窗棂斜斜扫来，窗上的镂空龙纹打成阴影落在晏臻大片莹白的肌肤上，自纤瘦的肩头到缠着纱布的伤口，龙形随着她气息的起伏而浮动如有飞离之势，可到底那龙形影子还是挣脱不得只能老老实实盘绕在她身侧。

　　季镕愣了一瞬，随即别过眼去将目光落在窗上，耳边挥之不去的是晏臻低低的啜泣声。

　　哭起来还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季镕莫名烦闷，他起身抬手一挥，两片帷幔随即落下合拢隔绝了他的视线。
　　“你哭什么？”

　　晏臻抬起微红的眼睛，看着帷幔上笼罩过来的高大身影，如实答道：“我怕殿下杀我。”

　　“你昨天就要杀我来着。”晏臻补充道，软腻的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控诉，恐惧已经让她难以调动那点可怜的思维，可帷幔遮挡似乎又给她壮了胆子，她鬼使神差地继续说：

　　“你总杀和亲公主的。”

　　季镕：“……”

　　季镕久久无语，只得握了握拳头抬手在自己的眉心轻敲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侧身看向帷幔后哭到颤抖的人影，轻叹一声。

　　“别哭，不哭就不杀你。”
　　话落，他自己惊了，床榻上的晏臻更是惊得打了个泪嗝。

　　晏臻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微微倾身掀起一条缝隙看向季镕，她不哭不仅仅是因为季镕说不哭便不杀她，还因为他说别哭时，一向无波无澜的语调好像有了波动，那波纹也在她心湖里荡漾起了涟漪。

　　晏臻吸吸鼻子，“殿下说的可是真的嘛？”

　　季镕居高临下望着晏臻不安的小脸。
　　“真的。”

　　轻飘飘两个字却如有魔力一般让晏臻放下心来，她勾起唇角讨好般对季镕扬着笑脸。

　　可这一笑没换来季镕的好脸色。他骤然俯身过来，大手隔着柔软的明黄色纱绸钳住她削瘦的下巴。

　　“不许笑。”

　　一片床幔铺在晏臻身上，另一片因为男人的动作来回浮动，晏臻无措地凝望纱绸后时隐时现冰冷面容，立刻收起笑脸乖顺地点点头。

　　她明白了，不许哭，不许笑，就像那些只知道干活的假人宫婢一样，这她也会。

　　见她果然无喜无悲毫无生气地望向自己，季镕的心莫名刺痛一下，指尖传来的柔软与温度让季镕有些烦躁，他看了一眼晏臻娇妍却惨白的脸，起身大步离去。

　　.
　　寝殿外，姬凛与杨吉等候多时。

　　姬凛精致的眉眼间疲惫之色难掩，他昨夜听说殿下带回一个酷似元妃的女人后便一夜不曾合眼。

　　也不是没人打过元妃的主意送来过相像的女人，但那些女人连同如此讨好季镕的人各个下场无比凄惨。

　　可季镕却自己带回来一个！还留她宿在自己的寝宫？姬凛觉得此女不容小觑。

　　姬凛看向杨吉，问：“就那么像？”

　　杨吉点点头：“有九分相似。”
　　像到他昨夜止不住地失神望向那女子的面容，他也知道那便是李护口中那位天仙似的南齐公主。

　　可这是天仙下凡还是元妃回魂如今却说不清了。

　　只听珠帘清脆又急促的碰撞声响起，下一瞬，季镕已行至眼前。

　　姬凛来不及整理衣袍急忙上前问安：“殿下……”

　　季镕抬了抬手示意免礼，将人带到书房。

　　姬凛不明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猜中季镕的心思，但此刻却是一头雾水。

　　季镕大步来到书房桌案之后，找出南齐那边往来的信件，他反复看着那几句关于五公主齐芳润的赞美之词，随即递给姬凛，说道：
　　“南齐公主容貌酷似晏氏，但行动言语如七八岁的孩童。”

　　七八岁？如此说来这公主心智有所欠缺？

　　姬凛一边思索一边揽起宽大的袖口接过书信匆匆看了几遍。
　　再如何夸张的赞美也不能将一个明显呆笨的小傻子说得冰雪聪明才艺双绝。

　　桌案后的季镕缓缓开口。“派人去南齐查清五公主。”

　　查五公主？
　　这是怀疑屋里那位是假的？

　　不不不，姬凛立马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殿下这是怀疑南齐送来的是个细作。

　　与元妃相似的容貌，又是孩童般的心智，世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姬凛这边甫一想通关窍，只听季镕再次说道：
　　“萧家也要查。”

　　“明白。”姬凛拱手领命。

　　南齐山高路远如何知道亡故多年的元妃是何容貌，只怕是前去迎亲纳降的萧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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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姬凛&杨吉：殿下这回陷进去了。
殿下：我怀疑这是个细作！